第23節
微弱的燈光下,他的臉一半隱在黑暗里,身上透漏的是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強勢。 第一次遇見他...... 連草背靠著門框,仔細回想。 她當時進到玉芙宮里,見宮內雜草叢生,布滿灰塵,院內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又一堆殘留的紙錢。 那場景讓她不自覺想起畫本子里那些陰森的鬼魅故事。 她心下一顫,便準備離開。 而那時,卻從院子的最深處傳來幾句若有似無的叫罵聲,隨后,便是幾聲悶哼傳來。 她大著膽子往里走,卻瞧見一個漂亮卻潦倒的少年被一群人圍著踢打。 那些人不住捶打著他的身體,甚至去揍他的臉,見他的雙手緊緊握著紙錢不放,就抬腳去捻。 那些人用勁太大,少年原本緊咬的牙關再也支撐不住,張口開始叫喊。 聽見他的聲音,那些人似乎很是興奮,上手就去拍他的臉,笑道: “看你如今的樣子可真像一條狗啊哈哈哈哈......哎哎哎,瞪我做什么,私自在宮里燒紙那可是大忌,我們是在教你這宮里的規矩,你還得謝謝我們呢?!?/br> “不然若是捅到陛下那里,你可就不只是挨上幾拳那么簡單了,到時,恐怕連你的小命都會丟了......” 說著,幾個人又抬腳用力踩上他的頭。 連草在一旁直看得怒火攻心,當即跑過去,大喊一聲:“你們在做什么?!” 那些人見是她,神色一窒,趕忙一溜煙跑了。 ...... 趙從看著連草,淡淡道:“想起來了?” 連草張了張口,神色放緩,喃喃道:“你在挨打?!?/br> 趙從將她一直沒接的水杯放在她手里,隨后轉身,拿起一旁的蠟燭依次將剩下的點燃。 燭火不斷閃爍,映在兩人的臉上,晦暗不明。 “是啊,我在挨打,除了挨打,平日里還有挨餓、受凍,沒有衣服穿,而那樣的日子,我在這宮里,一直過了十七年?!?/br> 趙從面色平靜,像是在講述一件旁人的事。 水杯似乎要灼燒掉連草的皮膚,她的手有些拿不穩,砰的一聲掉落在地。 她艱難張口:“他們不是因為......你私自在宮中燒紙錢,才——” 她話未說完,便聽從趙從口中傳來一聲嗤笑。 “他們總有那么多的借口?!彼Φ?。 就算只是天色不好,那些人也能拿來當理由欺辱他。 連草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她以為他只是因為犯了錯才被打的,她以為...... 她咬了咬嘴唇,一時間心亂如麻。 趙從將蠟燭放好,拉她在床邊坐下,給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自顧自道:“你一定想問,為何陛下不管?”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喃喃道:“宮里的人,無論是誰,他的命運都掌握在天子的手上,我是皇帝的兒子,若沒有他的默許,你說,那些人敢這樣做嗎?” 自然是不敢。 就算是再不受寵的皇子,若不是皇帝授意,宮里的人也不敢如此對待他。 連草的手有些發抖,她猛地抽出手來,道:“不要說了?!?/br> 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這些都和她沒有關系。 趙從卻不肯放過她,他將她的手重新緊緊握住,直視著她的雙眼,道:“連草,你聽我講?!?/br> 他的目光中帶著祈求,似乎她若是說一個不字,他便會萬劫不復。 連草想到他當日被欺負的慘狀,目光閃了閃,手慢慢放了下來。 她問:“陛下為何要這樣待你?” 他是他的兒子啊。 趙從握著她的手,垂下眼眸,道:“因為我母親?!?/br> 他的母親原本是個舞女,經常給先皇后獻舞,一日,趙深喝醉了酒,錯把她當成皇后,幸了她。 醒來后,自然是一陣人仰馬翻,趙從母親被封了寧嬪,趙深便與先皇后鬧了矛盾。 他跟先皇后的矛盾越深,便越要親近寧嬪來氣她,最后,自然是悲劇收場。 先皇后生下六皇子后,便薨逝了。 趙深不可能怪罪自己,自然將這筆賬算在了寧嬪的身上,對她諸多刁難,連他們的兒子趙從,也跟著一起倒霉。 “母親每日都要受那些奴才的羞辱,她生下我之后,身子本來就不好,不到五年,便去了?!?/br> 難怪宮里的人都不愿提起她。 連草瞧著趙從,難以想象他有如此坎坷的身世,他說的這些,她連想到都覺得難以忍受,以往的那些日子,不知他都是如何熬過來的。 趙從松開她的手,站起身,道:“如今,六皇子暫時倒了,三皇子一家獨大,父皇自然而然需要再扶植一個能與他抗衡的人,所以?!?/br> 他笑了笑:“我就突然翻了身?!?/br> 而他表現得越瘋癲,趙深便高興。 畢竟,他和三皇子一樣,只是他們父親手中的棋子,也是磨煉六皇子的磨刀石。 他就等著最后他們斗的兩敗俱傷之時,他好名正言順的傳位給他最愛的六皇子。 這樣既能磨煉他,又能為他清除以后的障礙,何樂而不為? 趙從嘴邊浮起一絲冷笑。 他的父皇,就是這樣一個人。 第21章 帕子 門窗緊閉,屋里只有他們兩人。 十幾根點燃的蠟燭,將兩人的身影照在窗戶上,忽明忽暗。 連草聽了趙從的話,神色有些迷茫。 她將自己被握的手抽出來,放在膝上,隨后低頭道:“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為何非要將她拉進他們之間的戰爭。 皇權、政治,那些東西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安安靜靜的陪著姑姑,等時間到了就回國公府去。 趙從坐在她身邊,瞧著眼前晃動的燭光,輕聲道:“我沒辦法,連草?!?/br> 他想過這輩子離她遠遠的,不跟她產生任何糾葛,可他一想到她會嫁給他人,與那人成親生子,恩愛一生,便霎時覺得有幾百根鋼針直往自己心口上扎,叫他痛不欲生。 特別是瞧見白和朗的那一刻,他內心的恐懼、害怕,一瞬間到達頂點。 他意識到,自己是沒辦法放開她的,前世沒有,今生更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在她與白和朗相識相愛之前,將她牢牢鎖在自己身邊。 他道:“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娶你,也只會娶你?!?/br> 而你,同樣也只能嫁給我,與我結為夫妻、白頭偕老。 “所以,你方才才將那些話告訴我?” 連草有些憤怒,“你這樣將我和你強行鎖在一起,可曾問過我的意見?你是皇子,便能如此仗勢欺人么?” 她淚光漣漣,如同孩童般委屈。 趙從瞧她哭了,心里一慌,立刻抬起手來,要去給她擦眼淚:“你別哭......” 指腹剛碰到她眼下的肌膚,便被一手打開:“你個王八蛋!討厭鬼!我再也不想跟你說話,你走開!” 連草此時終于將連日來的委屈發泄出來,如尋常的小姑娘一般,用盡全身的力氣去錘趙從。 趙從生生受了,知道她此時身子不舒服,一邊挨著她的拳頭一邊道: “我是個王八蛋、討厭鬼,你怎么罵都成,只是當心自己的身子,別一會兒要發暈?!?/br> 連草聽他這話,一時不知是該氣該笑,抬腳就要狠狠踢他,卻一個沒站住,險些摔倒,被趙從扶住后,她臉上一紅,猛地推開他,遠遠地坐在床角,不停伸手給自己抹眼淚。 她眼角鼻頭都紅紅的,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愈發可憐可愛。 趙從注視著她,良久,竟慢慢笑開來。 他從未見過她像現在這樣發脾氣的模樣。 前世她對自己總是冰冷的,就算是偶爾態度和緩些,也是別有目的。今生,他們以往每一次見面,她又是那樣客氣疏遠,今日,她總算在他面前卸下了偽裝。 就算從她口中說出的都是斥責他的話,他也覺得高興,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她。 趙從怕刺激她,只在原地站著,并不靠過去,等她需要的時候,才伸手給她遞上他上次未還的帕子。 “如今,物歸原主了?!?/br> 連草瞪了他一眼,伸手便搶了過來。 她上次被他嚇著了,跑得匆忙,竟忘記找他要了。 她使勁拿帕子在臉上擦拭了下,卻不小心瞧見上頭被繡了什么東西。 她拿到燭火邊仔細瞧著,才見原本干干凈凈的白色手帕上,被人拿金線在角落繡了一個‘從’字。 連草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轉身一把將帕子給扔了回去:“你——” “怎么?不好看?”趙從伸手接過,展開手帕,瞧了瞧,道:“許是我技藝生疏,字繡得有些歪,你不喜歡?那我回去再練練,等繡好看些,再拿給你?!?/br> 他神色專注,十分認真。 連草的臉憋得通紅,轉臉道:“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