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孝嘉皇后早于七年前便去了,殿下突然問她做什么? “糊涂!什么孝嘉皇后?朕——” 趙從忽然頓住了,他瞧了瞧四周的擺設,又瞧了瞧李年,一雙眼睛漸漸開始清明。 這里不是紫宸殿。 他靜默了一會,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盛滿水的銅盆前,彎身,將臉埋了進去。 “陛下,我不想做皇后......” “這孩子為何要來,我不要他?!?/br> “你留不住我的?!?/br> “我要走了?!?/br> ...... 趙從耳邊又響起前世她的這些話。 她的態度是那樣的決絕,聲音是那樣的冷漠。 他仿佛永遠也暖不熱她的心。 水從四面八方涌來,頃刻之間就要淹沒了他。 “殿下!” 趙從猛地將頭從水里抬起,開始輕聲喘氣。 他臉上和額前的發絲上沾滿了水珠,正隨著臉頰往下流,下巴、喉結、鎖骨,隨后沒入衣領。 李年在一旁猶豫道:“殿下,您——” 趙從淡淡道:“怎么?怕我將自己憋死?” 李年趕忙搖頭。 趙從低頭看了會兒水中自己的臉。 年輕,稚嫩,臉色之中帶著一絲蒼白,因為從小備受欺負,眼神中盡是陰郁和不滿。 他冷笑一下,良久,才開口道:“許久沒見父皇了,咱們一會兒便去拜見他老人家?!?/br> 李年張了張口,點頭稱是。 殿下如今的氣勢太過攝人,跟從前全然不同,就連常年跟在身邊的他,也不敢有半分異議。 他伺候著趙從梳洗,隨后便要將端來的飯菜一一擺開。 “不必了?!?/br> 趙從站起,掀開窗戶一角看了看對面,隨后轉身,抬腳往正殿那頭走去。 李年急忙跟上去,越是走近,他心中越是慌亂。 以往殿下偶爾見了陛下,總是惹他生氣,隨后自己這個伺候的人也要跟著受罰。 那些板子打在身上,毒辣辣的疼,他可不想再挨打了。 他看著趙從的臉色,給自己壯了壯膽,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陛下和貴妃娘娘還沒醒呢,要不,咱們晚些時辰再去,也是一樣的......” 他好說歹說,可趙從似乎未聽見一個字,眼睛眨都不眨,徑直往正殿去。 李年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阻止卻又無計可施。 他在心里拜神求佛,但愿陛下今日心情好,不要降罪于殿下才好。 終于到了正殿,他抬眼看去,只見殿門緊閉,數十名宮人分列兩側,手中端著銅盆、手帕等一應洗漱用具,等著里頭傳喚。 守在門口的孫和志聽下頭的人說,來了兩個不相干的人一直在門口站著,不知想做什么。 他連頭都沒抬,伸手便吩咐兩個宮人,去將那兩個人抬下去,領二十板子。 無故往陛下跟前湊,一律按驚擾圣駕處置。 那兩個宮人剛要上來拽人,卻見是七殿下,互相看了看,不敢上前。 他們不敢大意,轉身便去報告給孫和志,“孫公公,您瞧——” 孫和志正在注意著里頭皇帝的動靜,聽他們這樣講,有些不耐煩地轉頭去瞧。 卻見原來是趙從,他臉色有些蒼白,比自己上一次見著他時還要瘦弱許多。 他見著他,竟笑了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孫公公?!?/br> 孫和志被唬了一跳,側過身子,忙道不敢。 他心中驚疑不定,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不成? 七殿下可是和陛下說話都夾槍帶刺的人,往日何曾見過他這樣好說話過? 他忙道:“殿下怎得來云溪宮了,可是有什么事來找貴妃娘娘的不成?您來得不巧了,陛下和貴妃這會兒還沒起呢?!?/br> 趙從垂下眼睛,暗自冷笑,果然貴妃未將自己住在云溪宮的事兒告知陛下。 他抬頭道:“我因身體不適,貴妃便留我在云溪宮養一陣子,昨日聽說父皇來此,因時辰已晚,不便打擾,今日特地前來請安?!?/br> 聽到此處,孫和志難免有些驚奇,貴妃何時與七殿下走到了一處?她一向是不怎么理會他的。 而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七殿下竟主動前來向陛下請安?要知道,從前便是因他言語多有冒犯,才讓陛下愈加不喜歡這個兒子。 他看了來看頭上的日頭,是掛在東邊的沒錯??? “孫公公,陛下醒了?!?/br> 孫和志忙揮手讓伺候的宮人進去,轉身對趙從道:“殿下稍等,容奴才進去回稟陛下?!?/br> “有勞公公?!?/br> 孫和志手持拂塵,彎身進去,只見皇帝趙深正由貴妃伺候著梳洗穿衣。 他見著他,開口便問:“外頭是誰?” “回陛下,是七殿下,他說......要來給您請安?!?/br> 正在給趙深系腰帶的連偀手一用力,腰帶便緊了些。 “陛下恕罪?!?/br> 趙深拍拍她的手,道:“無事?!?/br> 連偀將腰帶系好,站起身來,對著他施了一禮,道:“陛下,臣妾有一事忘了告訴您,是關于七殿下的?!?/br> 她附耳將昨日之事說了,然后告罪:“子穆莽撞,沖撞了七殿下,臣妾在這里替他向陛下請罪?!?/br> 說著,便要跪下去。 趙深抬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摸摸她的頭發,道:“這也跪那也跪的,也不嫌累得慌?!?/br> 連偀溫柔一笑。 趙深起身,道:“朕去上朝,回頭過來陪你用早膳?!?/br> “是?!?/br> 趙深起身,抬腳大步朝門外走去。 趙從早在那里跪著了,見著他出來,彎身磕了個頭,道:“兒子見過父皇,父皇萬安?!?/br> 他將頭抵在地上,涼意順著額頭傳入五臟六腑。 許久,才聽頭上傳來一句:“起來吧,你身子不好,地上涼,沒得再凍著?!?/br> “謝父皇?!?/br> 趙從起身,抬頭。 只見他的父親,當今大恭的天子身著明黃色的朝服站在他面前,一雙幽深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 趙深自十歲登基,一路削三藩、除jian臣,數次親征漠北,開創了這難得的太平盛世,是一個人人稱贊的明主。 可是對于趙從而言,這位人人尊敬的天子卻是那個造就自己與母親人生悲劇的仇人。 他恨他。 所以前世,他在即位后,一直在用全力向天下證明,他比他的父皇更強,更能當好一個帝王。 擴張疆域、整修吏治、發展經濟,他樣樣做得出色,他在位期間,大恭走向新的繁榮。 只可惜...... 他斂起臉上的神色,不再去想。 趙深見他面上算是恭敬,背著手,嘆氣道:“朕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來主動找朕?!?/br> 趙從抬首,道:“往日,是兒子的錯,兒子惹父皇傷心了?!?/br> 趙深轉身,指著他對孫和志奇道:“朕沒聽錯吧?老七他竟然在給朕認錯?” 孫和志笑道:“您沒聽錯,陛下,七殿下從前年輕不懂事,如今算是長大了?!?/br> “是嗎?” 趙深轉身,用手拍了拍趙從的肩膀:“瘦了?!彪S后道:“等朕下朝回來,再來找你說話?!?/br> 趙從垂下雙眸,跪下:“是?!?/br> 趙深悠悠地看他一眼,沒再說什么,抬腳離開。 “萬歲爺起駕——!” 眾人簇擁著皇帝的鑾駕離開,慢慢地走遠了。 “殿下?”直到完全瞧不見他們的影子,李年才扶著趙從站起來。 趙從望著鑾駕消失的方向,目光沉沉。 “七殿下?!边B偀已經收拾完畢,從里頭出來,看著他的眼神里帶著復雜。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趙從竟然入了陛下的眼,他往日對這個兒子并不在意的,可方才在里頭聽著,分明是上了心。 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有些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 趙從聽見聲音,轉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躬身道:“貴妃娘娘安好,多謝貴妃娘娘容兒臣在云溪宮小住,兒臣心中著實感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