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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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舟瘋魔了一半,喃喃地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聲音竟有無比的凄楚,“是啊,徐斌!徐斌!時疫前每五日便要來一次極樂坊的胖子,他都比我得重用!……五年,五年??!百姓爭糧不足,獨我一人供養南境大軍糧草后勤十之有四,各級官員有一,向繇以巨靈宮、朝廷開支為由分潤有三!唯剩兩層利潤再投入艱難維持至今!這偌大的南境,偌大的渝都,向繇所用一絲一梭,你們用的一餐一飲,哪里不涂我的心與血?!可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南君眼也不眨地就把我推了出來,眼也不眨地就把極樂坊送出去,只換了一句應答,’極樂坊而已,殿下貴為太子,天下都是您自家產業,不必臣的答允,讓人來吧?!瘶O樂坊而已……極樂坊而已……!’我供養他數萬大軍,原來我只是在他眼中的’而已’!” 辛鸞給徐斌什么官職和權限?向繇給他什么官職和封賞? 天壤之別,云泥之別! 夏舟面上的神情完全變了,猙獰,怨毒,悲慟,哀切,他的聲音回蕩在四周的封土水面。 這駭人的發作,饒是鄒吾也沒法不觸動,遠方的號子聲驟然而想,他穩住心神,朝夏邊嘉伸出手去,請求道,“先生既然清楚,那還請下得臺來,助含章太子一臂之力?!?/br> “沒用的……” 夏邊嘉袖袍翻飛,漆黑的夜幕中長笑看他,“武烈侯,沒用的……我之時運,就如這極樂十四坊,盡矣……盡矣?!?/br> 鄒吾心頭一急,還想說些什么,夏邊嘉卻從懷里扔下兩卷書冊來,“你拿走吧,算是贈禮,不枉你陪我一場,這是我給你的報答?!?/br> 夜風將那書卷嘩啦啦地卷開在地上,飛洋洋卷出數丈—— 鄒吾卻看也不看,直盯著夏邊嘉,再進相勸,“先生就不想親自復仇???先生就不想再成功業???下來,我們一起上巨靈宮去,去討個公道!” 夏舟冷笑一聲,像是怪他得寸進尺,“你大概不信,我恨向繇其人,畏其手段,敬其心志,卻也憐其身世。我不會幫你對峙的!” “轟隆”一聲巨響,低沉似雷,奔騰如馬! 鄒吾警覺地朝東望去,知道第二波閘口水已經來了! 他一腳剛邁出去,夏邊嘉立刻伸展雙手,向兩側高舉,“我說了,你不必救我!” 鄒吾被他一喝,一下子又止住腳步。 “風月門的生意做久了,最后跟你說小機密罷……這世上人多是兩幅面孔,一副是在極樂坊外,一副則是在極樂坊內,我看過多少’正人君子’在這里放浪形骸,看過多少’愛妻丈夫’在我這里尋歡偷腥,便是端嚴如巢瑞瑞將軍那般人物,也偷偷托人來過我這里消遣,南境位高權重之人,無人不在我這處過夜,這么多年,只有兩對人例外?!?/br> 他看了鄒吾一眼,那一眼如此復雜,可鄒吾看懂了:他說的兩對,一對是申睦向繇,一對說的是他和小鸞。 “可是你們兩對兒相同也不同。十四年前,你們一對在宗廟神祠翻云覆雨,十四年后,一對兒在祭神大典拜將封侯,一個說’我大將軍乃上將之元,雄姿英發’,一個說’封后人選不是沒有,若是諸公同意,今日便能冊封’,一個在大典之后當即拔擢為左副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個在大功之后,只封爵位,未給一項實權要職,卻奔波治災一線……我當日看小太子揭開面具,心里就在想,天哪,天哪,你們怎么不早出生個十四年!你們怎么不早來這南境渝都十四年!一場瘟疫你們手起刀落提拔了那么多人,讓那么多人得到重用,哪怕糜衡那樣兩面三刀之人,你們都給他那么險要的官職!可是你們怎么晚了這么久?!那些官卑職冷、永無出頭之日的日子算什么?我們這些腳踩良心,手涂人命的人算什么?我和惡鬼交換境遇一點點的改變,左支右絀至今又算什么?黃壺他敢不聽話嗎?糜衡他敢不跑嗎?滄浪之水濁兮,滄浪之水濁兮!沒有你們,他申睦向繇也是南境一時之人!你們既然已經晚了十四年,十四年!又為何還要來???!” “呼啦呼啦”地巨響,沿著恩河的低矮屋舍被呼嘯著沖垮,水頭翻涌,濁浪排空!所到之處,全數席卷一空! “對不起……我此生已牽扯太深,早已無法自拔,”夏舟看著鄒吾,緩緩地正了正衣冠,將胸前的獬豸補子理平,“所以你不要怪我不幫你們,不要怪我?!闭f著再不遲疑,整個人猛地向后一仰—— “夏先生!” 鄒吾渾身汗毛陡然倒豎,猛地搶前一步,可是來不及了!風急浪涌,第二波浪頭宛如擇人而噬的惡鬼,從峭壁沖刷下來,急打翻騰,咆哮吞噬! 昔日繁華盡數雨打風吹去,天地之間,只剩夏舟被水勢沖走前最后蒼茫凄烈地一吼: “快走!向繇今夜要炸平渝都——??!” 第180章 殊死(18) 佛說地震有六相,動、起、涌、震、吼、擊,各相復為三種,聲若奔馬,動若奔雷,可天地間的悲喜從未相通,巨靈宮內,銅壺鐘漏在第二次開閘放水的波動中逐漸放緩,就像那些涌動的不安的征兆,此時滴滴答答,全部落于尋常。 辛鸞在微微搖擺的燭影中抬頭,畫梁雕棟映襯著他年輕的迷惘,將墨麒麟剛剛的話輕輕接上。 “所以南君覺得這天下是我高辛氏的?”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說這樣的話都覺得羞恥。 可墨麒麟的語氣卻有異常的鎮定:“殿下明知故問,天子富有四海,這還用誰來說?” 辛鸞:“既然這天下都是我父親,那我請問南君,先帝在時,我高辛氏幾人稱霸?幾人稱王?” 果然,這追問把墨麒麟阻住了,銅墻鐵壁一樣的神情,出現了剎那的遲疑。 “按照南君的道理,那我父親當年打了江山,就不該封外姓家風駿,就該理直氣壯地據天下為己有,大封無皋山高辛氏舊部族?!?/br> 墨麒麟并不是蠻不講理之人,辛鸞的話讓他思量片刻,輕輕抖了下衣襟,坐回到辛鸞的面前,端詳著他:“先帝與你說過什么?” 他的眼神十分認真,認真中海油三分克制的討好,好像能從辛鸞嘴里聽到先帝的只字片語也好,辛鸞眸光一閃,瞬間就意識到,眼前人雖然沒能參加爹爹南陰墟的葬儀,卻他一定很追念他。 “他沒有可以說過什么,我爹很少跟我談論國家大事,畢竟我當時什么也不懂,就算有太子身份也是不合時宜……”辛鸞微微垂下頭,迅速捋清思路。 墨麒麟聞言“哦”了一聲,并不意外。 辛鸞:“不過他會跟我說些外人不太能知道的煩惱?!?/br> 墨麒麟:“譬如?” “譬如要不要改制?!?/br> 墨麒麟嗤笑一聲:“先帝與你說這個?” 辛鸞波瀾不驚開口,“南君不知,我叔叔辛澗篡位前曾在朝中提出納權于東境,立集權,廢封地,設郡設縣,統一由東境挾制。我父親臨死前幾夜,我在他的溫室殿宿下,問過他這個問題,問他來日若叔叔真的力主廢掉分封方略,我該如何?” 墨麒麟呼吸收緊了。 辛鸞:“你參悟我父親的大政,覺得父親是要天下人知其本分,安居三六九等,所以在渝都、南境如法炮制——我是不清楚爹爹當年是怎么跟封君們說的,但是他主政十六年后,他說的是:’天下之設計,從來不是是非問題,而是形勢問題,若我將來登基,不要覺得什么定則不可破,更不必把他的十幾年前的決定奉為圭臬。辛澗的想法數年前便已有雛形,之前他拒絕,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怕大一統后剛性的層層官吏運轉生硬,造成過多的嚴刑苛政,更害怕這天下從此以東境為尊,東境人視西土,皆以奴虜待之,所以才暫緩了這提議…… “南君,你說南境一萬六千三百里,天衍全境更是幅員遼闊,若不能抓大棄小,不知要亂成什么樣子?可是我父親心里的那個’大’,并不是你說的那個定則。在你眼中,他雄才偉略也好,千古一帝也好,可那只是他一個他遙遠的影子,真實的他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父親,追不回發妻,教不明白兒子,搞不好兄弟關系,天下大事壓在他的肩上,排解起來也要上摘星樓看星星,實施起來亦是要彎下腰摸著石頭過河,最后那幾年,他在兩種制度間絞纏不定,猶豫旁觀,最后給我的囑咐也沒談什么了不得的決策,而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世事予人智慧,可解千難萬險,天地予人一顆心,這方是行世之魂魄?!?/br> 叮咚一聲,錫銅的鐘漏,滴落水中—— 墨麒麟默默地看著辛鸞,聽他微微蹙著眉頭追憶自己的父親,表情安靜又惆悵。封君除非國家戎祀大事,否則不得擅自離開封地,他自裴將軍案逐漸失愛于先帝,之后更是有四年無詔不得入東境,誰道天不假年,他還來得及再覲見他一次,就再也沒機會了,他以為辛鸞說起他,自己會很高興,可聽完這一長段話,那高興軟軟的,一點也提不起來。 “今歲早春,我在三石島接到先帝崩逝的消息,向來溫暖的東南忽有風雪大作,風聲雪聲,當真悲痛難抑,后來向副又傳來密函,說先帝之死恐辛澗所為,那一刻我先是不解,之后又是震驚憤怒,只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親自提兵向東,殺了辛澗這個沒心沒肝的畜生……向副接回殿下,我很歡喜,只是殿下性子不緊不慢,我也真是急在心里,怕你胸中沒有個成算,就這么渾渾噩噩偏安一隅下去……既然殿下心有主見,亦有執掌國政的方略,那就按照殿下的想法辦……” 墨麒麟摩挲著酒樽,臉上閃過十分復雜的情緒,“出兵一事暫……” 他在遲疑,每個字說得都滿,辛鸞緩緩抬起眼皮,眼中緩緩露出神采來,可沒等墨麒麟說完,他忽聽一聲斷喝: “主公且慢!” 正殿西耳房的一側,一道壁色的身影越過屏風,穩步邁入大殿之中—— 辛鸞扭頭一看,正是向繇。 · 天黑無月,申豪環臂站在渝都西南山趾側的深水港碼頭,此處隱蔽,常人甚至不知這里還有一處小港,上次他從島鏈重回渝都又潛入地宮,就是行經此路上的索道。 他焦灼地站在原地,向南方的水路翹首—— 他知道今夜會發生什么,他的小嬸嬸將籌謀提前兩日告訴他的時候,他僵在原地甚至沒法反應:“為什么……為什么告訴我?”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反問,“事以密成,語以敗泄,我是含章太子的臣屬,你就不怕我像檢舉申良弼一般,舉發你???” 青衫長發的男人眼中閃過咄咄堅毅的光:“你會???” 申睦一哽。 “就算你會吧?!彼麑⒛抗馄查_,淡淡道,“但是我不能不帶上你啊,申家這一輩沒有像樣的孩子了,我和你小叔叔能活多久,將來這些基業不還都是你的。你若想叛我們,倒向辛鸞,那我們也無話可說?!?/br> 申睦攥緊拳頭,眼神變得深沉起來—— · 巨靈宮內,方形桌的西側,向繇款款走來,悠悠坐下,“聽主公和殿下論道,我在屏風后聽得心癢,只是兩方定約不能草率,有些事情若要合作無間,細則還是要提前說清楚?!?/br> 從他踏進大殿,辛鸞的脊背就無聲地繃緊了。 他當然知道他來者不善,但偏偏沒法拒絕,只得右手輕抬,等向繇出招:“向副想定什么?” “也沒有什么,只是問問殿下若與主公合作,來日我們便是殿下的骨干大臣,若有一天不小心犯了罪過,殿下將如何對待同盟之人?” 辛鸞看著他,一個磕絆也不打:“上有天衍律法,下有民心公道,何必問我來發落?” “不不不不……”向繇笑起來,明艷地搖了搖頭,理直氣壯,“圣人也要講究一個‘隱’字,有些事情本就是外間難以窺測的,譬如這巨靈宮直筵席。我也不繞彎子,直白地問罷,來日殿下若發現我做了什么錯事,重罰我則結盟破裂,不罰我則結盟穩固,殿下該當如何?” 此話一出,便是申睦也詫異地看了過來—— 辛鸞捏緊手指,一時間吃不準向繇的路數:向繇這話聽著囂張,但實際是在討恩典對吧?這恩典不能隨意給,看著申睦的面子,又不能不給,況且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總覺得這話里有陷阱,怎么避開坑跳出去…… 他沉吟了一下,拋了個問題回去,“向副的意思就是說,若有此等情況,不處罰,害在當前,處罰了,害在將來?” 打蛇七寸,直抓要害。 向繇愣了一下,有些惱羞成怒地呵呵笑了兩下。 “……差不多罷?!?/br> 辛鸞放下心來,立刻給他答案:“那便顧全大局,先做權宜之計?!?/br> 這無疑是極聰明極聰明的回答了。 這一次不光是向繇、連申睦看辛鸞都露出了些許贊賞,辛鸞不知,向繇口才辯天下,當年在先帝帳中一直以謀略機敏、巧舌如簧著稱,打不下來的城池,他出使連縱折沖,有過兵不血刃、凈賺河間五城、上賈十一城的奇招,只不過當年他年紀太小,事不聞達,先帝還曾笑稱:“此子若早生十年逢群雄并立,必然攪得天下諸國不得安寧?!?/br> 向繇設謀,從來連環之計,讓人想逃脫都難。 對,想逃脫都難。 辛鸞一心才放下,誰知向繇卻忽地艷麗地笑了,拍了拍手掌,揚聲道:“小孩兒!聽到了嗎?他不是不能轉圜非要治你的罪過,他不過是嫌你無能罷了!” 聞言,辛鸞渾身一凜—— 扭頭看去,就在向繇越步而出的那道屏風后面,一個身穿深赭牢衣的少年邁步出來,一直八風不動的辛鸞,騰地站了起來! · 局面如今已經成一團亂麻了! 鄒吾不知道,就在他剛剛想要勸服夏邊嘉的同時,自己弟弟所在的渝都大牢已經有人不請自來,打算釜底抽薪—— “……真是可憐,他們春風得意,卻要將你流放山野?!?/br> 少年沒想到探監的居然是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一眼,又不感興趣地扭過頭去,“向副來看我做什么?我過失殺人,別說只是放我流刑,便是叛我砍頭,我眼也不眨,死便死了,男子漢大丈夫,怕甚么?!?/br> 鄒吾能教出這樣的孩子,向繇一點也不意外,只是他聽他如此言論,輕輕笑了一笑,“你是覺得自己是按律受刑、罪有應得才判的流刑?” 卓吾沒有理會他。 向繇:“實話與你說吧,你斗毆并不傷在要害,誰也判不得你過失殺人,我若有個弟弟受了這擦邊的冤枉,便是上天入地也要為他查證清白。你流刑的判處之所以下得這般快,并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極樂坊?!?/br> 卓吾皺起眉,他在獄中消息不靈通,聞言回頭:“你東拉西扯的什么意思?” “聽到外面的聲音???極樂坊,今夜被沖塌,知道為什么???”向繇不疾不徐地撫摸著寒鐵冰涼的欄桿,眼中在一豆燭火中綻出幽光,“因為辛鸞授意,拿你判刑,換極樂坊?!?/br> · 巨靈宮中,辛鸞騰地起身繞桌而出,又僵在原地—— “……小卓?” 他心亂如麻,聲音就有些顫抖,“你怎么來了?” 小卓還穿著囚衣,顯然是剛從牢獄中被提出來,好幾日的牢獄生活當然沒有條件給他好生梳洗,他頭發有些浮散凌亂,下頜冒著青青地胡茬,致使他站在這金玉堂皇的大典,是那般地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