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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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戰是和,何時戰何時和,一個國家最高級別的決策博弈。這可不是國君在上可以平衡的兩派之爭,這是太子齒序尚弱,權臣可攬大權的局面,而破局,不是東風壓到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若和談不成,今日不動手,來日兩邊準備萬全再廝殺起來,就不知是什么樣子了。 “張倧公那老先生靠得住???” 鄒吾點了點頭。 何方歸咽了一口:“就只是擔心殿下的安危?!?/br> 鄒吾眉心微蹙:他何嘗不擔心?但是辛鸞堅持單刀赴會:“我去和他講道理……強權無道義,但霸權是要講誠信的罷。放心吧,單是我,南君不會緊張的,你若去,他反而警覺?!?/br> 就正當這個人緊張得風聲鶴唳的關口,忽然有小兵來報。 那青年腳步凌亂,沖進來撲通單膝跪倒,原本該是親衛服制,誰知竟是不知道怎么找來這里的武道衙門衙役! “侯爺!有一個叫夏邊嘉的人還逗留極樂坊!就在水中小沙洲里!第一道閘已經開了,第二道閘再開,屬下怕出人命!” 這聲音真是過于響亮,響亮地宛如不祥。 如此焦灼關口,饒是何方歸也不耐了,提聲斥道:“這是什么時候!武道衙門自行把人綁下來就是了,什么雞零狗碎地也報你家侯爺!” 鄒吾聞言卻倏地轉過身:“你說誰?”他心念電轉,急忙追問,“夏舟,夏邊嘉?一個中等身材,白白凈凈的男人?” 衙役:“是……是!” 鄒吾立刻舉步:“帶路!” “誒!”何方歸一把拉住他,想他給個解釋。 鄒吾卻生硬地拂開他,“來不及細說了,第二道閘兩炷香內就開,何將軍不必管我,一切依計行事!”說著頭也不回,提起那小兵就往外奔—— · “哐當”一聲! 申睦拍爵于案,在烏木上濺出淋漓的酒水,“所以殿下剛剛是誆騙我的???您引我說了這許多,結果我現在和盤托出,您倒是不戰了?” 那籠蓋四野的氣勢逼壓而來,辛鸞同樣一推碗盞,肅然了面孔,按膝而坐。 “斷事在時勢?!?/br> 申睦的眼睛帶著數十年搏殺征伐的血氣,被他盯住,宛如胸口直接壓下巨石,辛鸞迎著目光,用力地與申睦對視,“兵者分時機,南境不是不戰,而是不宜當下開戰,至少兩年內,應一邊備戰,一邊避戰?!?/br> 申睦:“我申睦十六歲殺兄弟,十七歲上戰場,至今齒序三十有九,戰場廝殺二十二年,開荊山、平南境、戍天衍、封君侯,帳中人頭無數,旗下勛功累累!兵者征伐之者,我斷的時勢不分明,您年不及弱冠、力不能殺敵斷得分明!荒唐!” 倏地,他站了起來—— “南君且慢走!” 辛鸞大聲止住他,深深喘了一口氣,“你說的對,我沒上過戰場,可我知道戰場以外的事情,我知道要供養戰場的的府庫錢糧之事。兵者,國之大事,南君以戰養戰五年有余,你可知如今南境府庫的的薄厚?” 申睦冷冷回身:“殿下多慮了,臣每攻伐一城,自有敗軍為我軍充實財富錢糧?!?/br> “那若敗軍無錢無糧呢?” “南君你理外,左相他主內,南境許多錢糧之事原不必你來細問??赡暇矂e說南境錢糧充足,孤剛入渝都時左相多次提過餉銀不足,現在孤也是當著南境半個家,翻過賬冊,南境軍費開支從十幾年前百分之十,至今越至百分之四十,內廷的開支,朝臣的俸祿,大軍的餉銀,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渝都支應?可是連年亂政,南境財富糧米空前流失,百姓無糧可征,荒田有地無耕,我連治疫都要先抄蠹蟲之家,再行周轉!我知將軍賬下沒有敗軍之師,沒有膽怯之士,可有氣血,有爭心,沒有錢,沒有飯,士兵連傷帶餓,妄開兵釁,百姓不過拼命而已!” 申睦威沉沉地看著他,“所以殿下的方略是什么?” “今歲大疫,錢糧耗費已盡竭點,且國中久戰傷民,我的意思是以修生養息為主,一則強兵富民,二則積聚糧草軍械,三則聯絡丹口孔雀,與中境交好,待北境局勢稍明朗,再一鼓而平天下?!?/br> “呵!” 墨麒麟看著他,輕輕嗤笑一聲,刀刀見血,“殿下,您最大的問題就是什么都想做到萬全,殊不知這天下事最難的,便是萬全之策!” · 高拔峭唳的琴音伴隨著滾滾水聲,沖天而起! 一路行來,鄒吾已經認不出這一帶曾是中山城最為顯貴華美之所在了,彩綢旗桿、木帚紡錘、褡褳破罐擁塞一路,脂粉香爐、銅錫妝奩四處散置在爛水坑中,原本鶯歌燕舞、夜夜笙歌之地,此時燭倒臺傾,悄無人息。就如張倧公所言,極樂坊的宿地河道蜿蜒、墻高難越,且都是細韭小路,若不重新規劃,根本難堪大用,鄒吾在泥濘的路面上疾行著,衙役連跑帶顛地引著他,直至汀中沙洲小亭,鄒吾這才見一人臨水背對而坐,觀風位上膝前橫長琴一張,不見他運指,但聽得出那掏撮潑刺,橫槊渡江,有孤憤、蕭索之悲壯! “是秋鶚凌風【1】?!编u吾目光一定,低聲喃喃。 衙役卻沒聽清,踴躍道,“這就是那狂人!我們怎么勸也不聽!” “退下?!编u吾冷冷斥了一句,獨身上前。 這汀中沙洲橫連白玉石橋,他化諸己在手,以劍尖擊長柱,在每一撥節點之前相擊,以做干擾!這是最好掐斷音韻的方法,擾樂師心神,煞彈奏者風景,可夏邊嘉竟然在這絕無可能凝神的干擾里心無旁顧,縱弦潑刺,琴聲大作,周身風聲水聲,亦不能淹蓋那那越發強烈的情緒!那樣孤絕無望的琴音,鄒吾只有滿目蕭索,心道此人我知之不多,只知他是向繇的軍師人物,但能經營出極樂坊且容白驄、瑯翠這等聰慧女子之身,又豈是名利俗人? “夏先生?!?/br> 鄒吾緩步走到那人身后,強穩住心中急躁,傾身拱手。 倏忽,琴聲停了。 水急風驟,鄒吾這才從凄冷月色下看清他的衣著,那是六品最微末小官的官服,他竟不知夏舟居然還是官身。夏邊嘉盤坐著,于水邊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攬琴起身,卻只有一句:“想不到……最終來送我的,竟然是你?!?/br> 聲音悲切,竟不能自已。 · “殿下!” 巨靈宮中,申睦眉頭深結,居高臨下,“阿繇說您對下山城頗多同情,臣請問,您定這方略未能割舍的利害,是他們???” 辛鸞知道自己即便是站起來也是比不過他高的,干脆就坐在席墊上,倔強地揚起頭顱:“圣君者,誠信、愛民、輕徭薄賦,理應慎戰!” 申睦長袖一展,鼓蕩生風:“圣君者!既要依賴百姓,又不能被百姓所累!不然就是因小失大!” 辛鸞單刀直入:“南君以為家國與百姓,必要時不能兩存?” “家國?多大家國?百姓?又是多少百姓?面面俱到乃小國寡民之做派,您理政傾盡心血,治理渝都一地尚可,可惜您不是一地之主!殿下破等級,下山城武道衙門于中山城極樂坊拿人,中山城官宦患病同樣送往山趾醫署,甚至極樂坊的倡女您都有意除賤籍,是也不是?可恩惠不該胡亂施與,這世上有些恩惠太過,即是治亂之源!” 辛鸞迎著他的目光,眼露譏誚,“南君行兵打仗五年有余,久不理朝政,孤還以為你已分不清朝政經緯了呢?!?/br> 申睦冷冷地回應,“久疏朝政南境也未見亂局,倒是殿下主政這些日子,風波頻仍!” “好!” 辛鸞高聲一喝,大怒下竟兩手擊掌,朝申睦行待師禮,“既然南君有高論,還請南君教我!” · “夏先生!” 鄒吾急急一喝,他自然能看出夏舟已萌死志,可是這般人物實在不該就這般撒手人間!“先生實在不必為極樂坊這般傷懷,留得青山在,來日還有無數地方留待先生施以拳腳,此地危,水將沒,還請先生速速隨我離開!” 夏邊嘉額頭沾滿汗珠,那是縱情奏樂激蕩而出的汗水,此時冷風呼嘯,熱汗已涼,滿面滯澀。 “侯爺可知我剛剛彈奏的是什么?” “秋鶚凌風,是懷才不遇之苦?!?/br> “侯爺可有子嗣?” 鄒吾太陽xue一跳,還是答:“沒有,將來也不會有?!?/br> 夏舟悵然,唇邊帶幾分譏諷笑意,“那侯爺怕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了,有人要溺死我的孩子,我無能為力,故而臨行前彈奏一曲,聊做餞別,只是彈著彈著,忽然覺得這人生好沒意思,故而決定親自送它一程……侯爺你今夜事忙,還是先去吧,放我這閑人且待一會兒?!?/br> 說著他抱著琴,轉回了身—— 可鄒吾卻在他最后一句中猛震:果然!他知道! 至少他知道申睦向繇部分的計劃,或許不想相為謀,或者心灰意懶,才有今日今時之舉動! · “我們這個國家國土何其遼闊!” 巨靈宮中,申睦聲如洪鐘。 “便是南境也有一萬六千三百里,這樣龐大的地方,若不能抓大棄小,不知要亂成什么樣子!且別說人不分貴賤,女媧造人尚且有手捏與泥甩之區別,人生來分三六九等,富貴貧賤自有定數,況且強者天下之謀,智者權勢之謀,庸人僅稻粱之謀,主君恩惠太多,使庸人心生妄念,有相爭之心,就是為天下引亂!” “殿下且好好想一想眼前成例,您恩澤已至如此,這渝都里是不是還是有宵小想燒醫署?是不是還有衙役在極樂坊見色而起歹念?是不是還有蛇母教徒不信鳳鳥卻招搖過市?民心如煙似霧,人性生而好利好爭,先帝制禮義而分封,就是要使人人知其本分,只做自己該做的事,使其欲不窮于物,物不屈于欲【1】,兩者相持,天下大治!而那些委頓于泥土之人就是該安分守己,您怎么又能多加恩賜?!” 辛鸞聽他洋洋灑灑,言畢嗤笑一聲。 “南君既然對我政策如此不認同,為何之前不曾見你勸諫?” “還是那句話?!?/br> 墨麒麟巋然不動,冷硬如山:“天下富貴貧賤皆有等級,這天下都是您自家產業,小小渝都給殿下試手,又有何妨?” · 鄒吾于遠處焦急地眺望,遠山沉沉,隱隱有滾滾雷聲,算著鐘聲時辰,合該不足一盞茶時間了,他對夏舟與向繇的糾葛并不清楚,但是此時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夏先生既然死志已堅,那鄒吾也不差這半盞茶的時間,我且在這里陪一賠,送先生一程?!?/br> 鄒吾以進為退,夏舟卻也不傻,他挺誠懇地回了下頭,“侯爺還是不要在我身上費工夫,大人物神仙打架,我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您們還想從池魚口中得到什么呢?” 鄒吾默然片刻,一時無話。 夏舟聲音蕭索,展臂向對岸一片黑黝黝的樓宇指,“二十年前,那里是我盤下的第一座小樓,這是當年最小的一座樓,十四坊中都說這里風水不好,死過一個懷孕的女倡,怨鬼徘徊不去,直把前幾個老板賠了個底掉,再沒人敢皆這個盤子,那年我在教坊司做的是個沒職級的書吏,升不上去,祿米一連克扣我五個月,過年都要從街坊借,我熬不住了,就賣了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全部壓上,盤下了那里,當時這個樓還不是這樣高,是平的,這前面也不是水道……日子過得真快啊,過得真快啊?!?/br> 那個不見經傳的小書吏就是夏邊嘉,把極樂坊一手拉扯大的幕后人,就是夏邊嘉。 鄒吾不解:“為什么你要把極樂坊壓在向繇名下?” “不壓能如何?反正都是給人做嫁衣裳。輾轉騰挪,這輩子不就是這樣???” 說著他嗤笑一聲,很是輕蔑,“侯爺且也別可憐我,我若是你們陣營,來日也免不了這個下場。歷朝歷代,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民變在即,便取之于商,奪財于商,這道理我懂的。陸數陸大人譏諷我坊中女兒,說’無事美人點綴,有事美人頂罪’,他說淺了一層,他沒算到極樂坊,沒算到我,說來我的營生,與那婊子娼婦,又有何差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只是沒料到,沒料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么快罷了……” 鄒吾聽了一陣,緩緩應,“先生這樣說,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br> 這一次,換做夏舟沉默了。 鄒吾:“先生不甘心的。因為先生心里清楚,若不是在向繇手下賣命,你未必會落得今日下場。若真的在含章太子手下,或許你這極樂坊還會改頭換面的一天,還可以再昌盛二十年?!?/br> 夏舟:“你在說我???大可不必罷,日照已過正午,心血傾盡半生,我早就過了可以左右逢源的年紀,況且含章太子真的不介意?假若你們今日成事,他就真的不介意小飛將軍?” 鄒吾一愣,似是沒有料到:“我們兩派,先生竟自對飛將軍?” 因為夏舟許多計策都發于暗室,平日人又低調得不行,所以除了經營之才可以確定,他的謀策之才,辛鸞和鄒吾任誰也掂不出斤兩。 可鄒吾不知,這脫口而出的比對,現實的待遇簡直天地懸殊地讓人難堪,夏舟扭過頭,冷冷打斷:“侯爺請回吧!” 鄒吾卻立刻抓住破綻,“既然先生這樣想,那我就不得不勸了:先生自詡有大才,何不棄暗投明?”鄒吾的辭色從未這般鋒利,幾乎是毫不忌憚的,刀刀見血,“向繇何許人也?用人而不信人,剛愎自用,近則執敲撲如待家奴,遠則棄之如敝履!可含章太子又是怎么待身邊人的?國士之才,國士待之,知效一官,多恩厚賞,榮辱與共,不言猜忌,便是女官近衛,也無不悉心調教——先生看看自己,再看看徐斌徐大人,這一切還不分明???” 這個對比可真的是太過誅心了。徐斌老吏積習甚重,和夏舟相比無論是聚糧財之能,還是謀策之計,甚至是風度樣貌,都不可同日而語。 可不可否認,在外人來看,夏舟與徐斌所謀,確實相差不大! 仿佛是臉上生滿爛瘡而不自知,忽然間攬鏡自顧瞧清了自己的模樣,夏舟忽然爆發出一陣尖厲高亢的大笑,猛地站起,cao起手中古琴,奮力地砸在臺階之下! 江水滾滾,焦木古琴應聲發出悲哀的鳴叫,一聲下去,弦不斷音不絕,竟是不甘殞命!可第二摔,第三摔轉瞬而至,夏舟揸開五指,狠狠地將心愛之物摜在地上,終于,第四摔,古琴攔腰而斷,那一刻的琴音悲鳴竟好似孤魂厲鬼,呼啦一下子,驟然劃破了夜空! “國士之才,國士待之,國士之才,國士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