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而另一邊的蕭淑妃卻坐立不安。 李景燁的那一番話實在讓她心驚不已。 他雖未明言等生育后也不讓她再管事,可她心里明白得很, 徐賢妃既奪了權柄, 又怎么還會輕易還回來? 分明陛下才知道她有孕時,還對她那樣體貼, 甚至承諾過,待她休養好了, 宮中事務仍都由她來管。 一定是前兩日狩獵時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終是忍不住,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去請母親入宮來, 欲仔細問一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刻, 她正一手扶腰,一手捧腹,在屋里不住地來回踱步。 蘭昭輕聲道:“女官說, 娘子養胎當平心靜氣,戒驕戒躁。娘子千萬要當心些?!?/br> 連續地快走,蕭淑妃已有些氣急,聞言停下腳步,望一眼遠處天色,點頭道:“你再去看看,母親來了沒有?!?/br> 話音落下,已有內侍引著宰相夫人陰氏快步走近。 蕭淑妃緩了一口氣,隨即親自上前,也不待陰夫人沖她行禮,便問:“母親可來了!快同我說說,到底什么事,讓陛下忽然轉了態度!” 陰夫人來前已問過蕭齡甫與蕭沖,此刻也不含糊,轉身將眾人都遣退,便引著女兒進內室,將狩獵那夜飲鹿血酒,引裴琰、裴濟父子等人不滿的事道出。 蕭淑妃聽罷,蹙眉沉吟,片刻后埋怨道:“陛下待咱們蕭氏一門已如此關懷,父親與兄長又何必還要同裴相公針鋒相對?” 裴、杜兩家都是本朝元老,真正的皇親國戚,而蕭家乃后起之秀,再得皇帝信賴,也比不過他們的根基深厚。 “你呀!”陰夫人見女兒這模樣,止不住地搖頭嘆息,“難怪你父親總說你太過心軟,對陛下又一片癡心,也不知是好是壞?!?/br> 她說著,湊近些,壓低聲道:“你父親說了,陛下信賴蕭家,便是因他與你兄長二人最懂揣度圣意。陛下看似溫和,實則疑心頗重,對裴相公與杜相公早有不滿,重用你父親,就是要壓一壓他們的氣勢,若哪一日你父親也與裴相公站在一條線上,陛下哪里還會理會咱們?” 蕭淑妃蹙眉:“那為何陛下如今又忽然改了心意,對賢妃親近了許多?” 陰夫人道:“陛下疑心重,總不會任由一方坐大??峙逻€是因你有了身孕的緣故,不想令蕭氏風頭太盛。你父親讓我告訴你,不必為此憂心,好好養胎即可?!?/br> 蕭淑妃眼眶微紅:“可陛下待我忽然冷淡,我——我如何能安得下心?” 陰夫人心下惻然,握了握女兒的手,小聲勸慰:“四娘,聽母親一句勸,天底下的男人大多薄情,他們只愛年輕貌美的女人。女人若沒有依靠,便像那位鐘貴妃一般,再風光,在別人看來也不過是個玩物。你好好將孩子生下來,若是個皇子自然最好,往后的事總有你父親籌謀著,若是個皇女,也總是陛下長女,于你有益無害。其他的,便看開些吧?!?/br> 蕭淑妃咬著唇沒說話,泛紅的眼眶里淚水更甚。 明知母親說的一點沒錯,都是為她這個女兒著想,可她卻打心底里羨慕那個被旁人看作妖孽玩物的鐘三娘,若能寵冠一時,此生也足了。 她垂首撫著一日日變大的腹部,眉心閃過一絲憂慮與埋怨。 這孩子來得看似很是時候,卻又好像一點點將她愛慕的郎君越推越遠了。 …… 一連數日,李景燁除了白日派人到淑妃處問候一番,偶爾到玉女殿看一眼外,每夜都獨自歇在飛霜殿中。 麗質樂得清閑,每日與春月一同在玉女殿中泡湯休養。 春月起初不敢用皇帝御賜的海棠湯,連連拒絕,抵不過麗質一雙濕潤的杏眼委屈巴巴地望過來,只好趁著夜里無人,偷偷下水體驗一番,一來二去倒也漸漸放開了,邊泡湯時,還不時與她說著殿中其他宮人白日里聽到的閑話。 “聽說這兩日,除了王昭儀與韋婕妤兩個外,其他幾位美人、才人都愛往徐賢妃那兒去?!?/br> 麗質從水中捻了片花瓣,湊近鼻端輕輕嗅了下,聞言道:“是了,徐賢妃如今掌權,六局二十四司都由她管,只有討好了她,才能過得好些?!?/br> 低位的美人、才人中,大多一兩月才有機會侍寢一次,平日里,李景燁恐怕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少嬪妃。 她們想在宮中過得好些,只能求掌權者庇護。 這本無可指摘。 春月看著她,卻忽然想起了別的,不由四下看一眼,確定無人后,壓低聲問:“近來倒不大能見到裴將軍了?!?/br> 其實裴濟原本也也要隔一月半月才會出現一兩回。 只是平日她隨麗質出殿時,若偶遇裴濟,有時也會停下行禮問候,說一兩句話,無人時更是如此。 可今日二人出去,遇見從前朝散了朝會后往太后處去請安的裴濟,麗質卻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就連裴濟行禮,她也不過微微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麗質面上的微笑慢慢收斂,望著她搖頭:“近來離他遠些,無事只做不認得便好?!?/br> 春月略有些詫異,卻因信任她,一句也沒問,只認真點頭。 二人在池邊靠了一會兒,春月便先出來,將衣物穿好,正要像前幾日一般到屋里去點香,卻見殿外的宮人進來,道:“陛下來了,今夜要宿在玉女殿?!?/br> 麗質下意識垂眸,掩住其中的一絲冷意,隨即從湯池中步出。 才將身上水珠拭干,披上紗衣,李景燁已進來了。 麗質上前要拜,便被他扶起攬在懷里,一同往屋里去。 “陛下今日怎來了?” 李景燁笑著打量她,待見她被熱氣熏蒸得緋紅潤澤的面龐與松散的衣襟時,眸色頓時加深:“怎么,饒了你多日,倒越發不待見朕了?” 麗質斜睨他一眼,微微揚起下顎,道:“妾哪里敢?只是上回被陛下折騰狠了,這兩日才好些,著實后怕?!?/br> “麗娘莫怕,今日朕定溫柔些?!崩罹盁顣缌硕嗳?,早有些心意難擋,還未到里間,便將她抱在身前,一手取下她發間的玉簪,纏了一縷柔軟烏發在指尖,輕咬她下顎。 麗質仰著臉,雙手推在他胸口,直到余光見屋門已完全闔上,才放軟了身子,由他抱著到榻上。 沒了郊外獵場的別樣刺激與鹿血酒的效力,李景燁除了開始有些急促外,后面便恢復了往日斯文溫柔的模樣。 麗質原本有些緊張,見他果然沒再那樣折騰自己,提著的心這才放下。 二人正糾纏之間,屋門外卻傳來何元士顫抖的呼聲:“陛下——” 李景燁當即蹙眉,滿眼不悅,拉著麗質不肯松懈,沉聲道:“何事?” 何元士默了默,似在將外頭守著的其他人遣遠些,這才顫聲回:“陛下,舞陽公主——出事了……” 李景燁眼中閃過不耐,咬著牙沒說話,待那一陣勁過去了,方慢慢起來,道:“她又怎么了?” 這一回遷居溫泉宮,他本不想帶上李令月,后來因擔心太后思念女兒,又想著將她帶近些才好看住,這才同意她一起過來,想不到才一個月時間,又出事了。 何元士聽力頭動靜,估摸著已完事,便小心地推門進來,躬身道:“公主今日入夜后,便覺腹中泛酸,一連吐了兩回,用了湯羹也不見好,反吐得更厲害了,宮人們以為是公主夜里貪涼,腸胃不適,便忙請了女官來看診,可誰知,女官說公主似乎有孕了……” 空氣忽然一片沉寂。 李景燁原本輕揉眉心的動作頓時停下,面色倏地沉了,額角青筋也突突直跳,一時間竟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何元士躬身斂目,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 原本還靠在床邊的麗質將他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此刻披了件衣衫,繞過屏風走出來,直直地望著何元士,問:“大監,女官可說公主懷胎多久了?” 實則她想問的是李令月懷的是誰的孩子,只是這樣的話不能直說,便換了個方式。 李景燁也動作一頓,一同將目光轉向何元士。 深秋的夜已十分涼了,何元士背后卻出了一層熱汗。 他擦了擦額角,低聲道:“稟貴妃,女官說,當有兩月了?!?/br>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兩月之前,便是中秋,是誰的孩子,已是呼之欲出—— 除了鐘灝,再沒有旁人。 麗質垂著頭,緩緩跪下:“陛下恕罪?!?/br> 第39章 心驚 昏黃燭光下, 李景燁面無表情,垂眸望著散發而跪的麗質,沉默片刻, 緩緩俯身,挽住她雙臂, 將她輕托起來, 放緩聲音, 道:“麗娘,不怪你。是令月自己犯了錯?!?/br> 麗質遲疑一瞬,隨即順著他的手起身, 道:“公主年紀尚小, 總會有犯糊涂的時候,妾的堂兄卻已及冠了……” 她說著,小心看他一眼:“陛下要如何處置?” 李景燁臉色又沉了沉, 伸手捏著眉心,道:“還能如何?都懷了孽種, 自然要讓她嫁給鐘灝?!?/br> 先前他便覺要如此, 因太后竭力反對,只好作罷, 現在這樣的情況,卻容不得再拒絕了。 麗質眸中閃過一瞬異色, 抬頭輕聲道:“可是,那畢竟是公主, 陛下的親meimei, 妾的堂兄——實在不是個值得托付的人?!?/br> 她對李令月與鐘灝二人都沒有半分好感,可相較之下,李令月年歲小, 變到如今這模樣,李景燁也有錯,何必要因此就斷送了meimei的一生? 李景燁冷著臉搖頭:“她不在乎自己的貞潔,自然也配不上更好的青年才俊。麗娘,此事與你無關,朕自會處理?!?/br> 說罷,略整衣衫,便帶著何元士匆匆離開。 屋門還開著,麗質立在門邊,吹著深秋夜里的陣陣冷風,心底一片寒涼。 難怪他后來能作出將枕邊人送入敵軍營中,待其不再清白后,便即刺死的事來。 他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親meimei,更何況是她這個從弟弟手中搶奪而來的女人? 大約天下的皇帝都是這么自私,天下的男人也都這么薄情吧。 大魏看似對女子的清白與貞潔不甚在意,可實際上僅僅是對改嫁女子的容忍罷了,從前豢養面首的公主們,何時得到過三妻四妾的朝臣們的寬容?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天邊孤月,荒漠一樣的心里閃過幾分微薄的憐憫,隨即如浪過無痕,重復平靜。 …… 當日夜里,李景燁匆匆趕到李令月殿中時,太后已然聞訊趕來,三人自然又大大地鬧了一場。 只是這一回,李景燁態度堅決,毫不動搖,任meimei如何說,都執意要將她盡快嫁到鐘家。太后有心阻攔,卻也明白懷孕這樣大的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她是做母親的,自然不忍心讓女兒受落胎之后經年累月的痛苦,思來想去,只好勉強點頭答應了。 唯一稍有安慰的,便是鐘家無勢,以公主的身份嫁進那樣的門戶,能過得自在些,不必有太多忌憚。 一番折騰下來,李景燁未再猶豫,第二日便下旨以秦國公鐘承平之子鐘灝為駙馬都尉,令宗正寺盡快cao辦婚事。 消息一出,宗室與朝中都震驚不已,紛紛猜測陛下到底為何如此突然便替舞陽公主定下婚事,選的還是先前才犯了事被逐出羽林衛的鐘灝。 常人不知內情,都道皇帝偏寵貴妃,愛屋及烏,想令貴妃的娘家也能顯耀,這才愿令公主下嫁。 一時間,宗室與朝臣之間流言紛紛,竟慢慢將矛頭指向鐘貴妃。 話傳到裴濟耳中,卻令他心中不適。 中秋之夜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陛下早就有意將公主嫁給鐘灝,他這個表弟也曾勸過一兩句,陛下不曾改變主意,后來是因為太后才暫且作罷。 他不知為何兩個月過去,陛下又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可他心里明白,絕對不是因為貴妃。 那女人對鐘家的人,應當根本沒有維護之心才對。這其中定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好容易等了數日,待大長公主入宮中給太后請安歸來,才將事情原委悄悄告訴他。 說罷,大長公主嘆道:“令月那孩子,一失足竟釀成這樣大的禍來,我瞧著,實在有些可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