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他眼睛微微瞇了下,迸發出如刀槍般的泠然冷氣,道:“撤掉一營和二營的人,暗中跟著他們?!?/br> “是!將軍?!?/br> 陸晚晚一直沒睡著,到了后半夜她聽到營帳外傳來金戈交錯之聲,守著他們的羯族士兵紛紛撤兵。她心中更加篤定,這是蕭廷引她上鉤的計謀,就等她沉不住氣自己跳出來。 她輕舒了一口氣,雙手貼于臉頰上,掌心握著謝懷琛的印章。她忐忑了大半夜的心終于緩緩落回胸腔。 徐笑春和沈寂留在羯族軍帳,一為接應謝懷琛的大軍,二為暗中保護陸晚晚。 前兩日徐笑春看到陸晚晚營帳外的守衛加重了幾重,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今夜又見他們撤了守衛,不禁罵道:“蕭廷這孫子,成日給爺爺搞什么幺蛾子呢?!?/br> 沈寂額角抽了抽:“你能不能別把臟話掛在嘴邊?” 徐笑春出門前特意請教過如何喬裝成漢子不易被人識穿,管家讓她去校場走一趟。她去走了一圈,學了滿耳粗話,遂學了來。 她一把拍上沈寂的肩,樂呵呵笑道:“兄弟,大家都是漢子,別這么娘們兒兮兮的。改日回了靖州,我請你去喝花酒啊?!?/br> 沈寂嘟囔:“你對我們爺們兒有什么誤會?” “你說什么?”徐笑春側過頭看向他,秀眉微微蹙起,隨即她香氣什么似的:“不行,我得先去看看我大哥?!?/br> 沈寂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她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她不滿地回頭瞪了眼沈寂:“你做什么?” “回來!”沈寂低斥,這人跟幾年前沒什么差別,除了長了個,腦子還停留在八歲那年。 沈寂提醒她:“你覺得蕭廷為什么會突然加強巡防?” 徐笑春略思索,雙眸頓時瞪圓了:“是不是他發現我哥……” 沈寂頗有一種孺子可教的欣慰感,他點了點頭,又循循善誘:”那又為什么突然撤防?” “因為他發現我哥是無辜的?”徐笑春轉頭看向他。 沈寂扶額,說:“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她又想了一下:“因為其他地方需要兵力支援?!?/br> “再多想幾種別的可能?!?/br> 徐笑春絞盡腦汁:“他們故意撤走?” 沈寂緊緊皺著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些許,他仗著身高優勢摸了摸徐笑春的發頂,笑說:“孺子可教。不管是哪種情況,咱們現在去找她都并非明智之舉?!?/br> “可是……那我……”徐笑春還是擔心陸晚晚。 沈寂低頭,望著她的眼睛,問:“你信不信我?” 徐笑春抬眸,和他目光交匯在一處。不知為何,那瞬間她覺得眼前人似曾相識,那雙眼睛古井般,令她鎮定,她點了點頭。 沈寂頗歡喜,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說:“那行,接下來你就跟著我,聽我的?!?/br> “好,我跟著你,聽你的?!毙煨Υ盒∪^緊緊握著,擲地有聲地說。 沈寂又摸了摸她的發頂,笑得瞇起了眼:“乖?!?/br> 人傻是傻了點,不過好騙啊。 陸晚晚無比淡定,又熬了幾日,羯族軍營里關于大成jian細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她每日淡定地和白榮一起進珞珈山,行為規矩,蕭廷一時抓不到她的過錯,倒也相安無事。 密道即將建成頭一日夜里,穆善又來找白榮了。 她又換回了大成服飾,正紅的衣裳搖曳拖地,她款款行來,紆尊至此。 白榮掀起眼皮子掃了她一眼,然后又低頭繼續煮茶。 陸晚晚心里捏了把汗,穆善這會兒來不是什么好事。 她停在白榮面前,柔聲問他:“你今日身上可還疼?” “托太后記掛,尚好?!?/br> 穆善饒有趣味地看著他:“白榮,同哀家置了十八年的氣,都這把年紀了還沒消氣?” “穆善,我對你無氣可置,咱們之間的情分,十八年前你救了我,十八年后我助你修建密道,此恩便了。但,你囚禁我十八年,這筆賬,哪怕到了黃泉陰司,我也會同你算的?!卑讟s淡淡地說道,語氣中情緒寡淡。 穆善心情頗好,望著白榮的手,胸臆輕舒,她含笑低聲道:“你對哀家倒情深義重,此生還沒過明白,倒連地府陰司都盤算上了?!?/br> 白榮偏過頭,忽的一笑,他這輩子見過最會曲解人意自欺欺人的人非她莫屬。 她就像一塊裹著棉花的石頭,摔不爛,打不痛,咬不動的石頭。 穆善不理會白榮的冷漠,轉而將目光落在陸晚晚身上,笑道:“明日大業將成,哀家心情甚好,想聽你撫一曲?!?/br> 白榮跨步護在陸晚晚前頭,看向穆善道:“我去給你彈?!?/br> 穆善的目光在白榮身上一掃而過,很快又落到陸晚晚身上,她扯起嘴角淡淡一笑,道:“你最近辛苦,哀家怎舍得你連夜為我撫琴?你的琴聲,待明日大功告成,慶功宴上,你再為哀家撫一曲?!?/br> “穆善,你答應過我,密道建成,你便放我歸大成?!卑讟s目光中迸發出森然寒意,死死地盯著穆善。 她抬手理了理衣角處的繁華,掩唇笑道:“待我劍指中原,揮兵南下,征討大成,你便與哀家同行。哀家要你看著,哀家是如何征服你的故國!” 說罷,她一揮手,示意身后的宮人將陸晚晚帶走。 “慢著!”白榮喊道。 穆善的眸光饒有趣味,側眸看向他。 “白先生,我等你明日功成回來?!标懲硗頁屧谒伴_口,平靜地說道。說完,她轉身跟在羯族宮女身后去往穆善的營帳。 是夜羯族軍帳之上的蒼穹飄蕩了一夜的古琴之音。 次日清晨,羯族士兵帶白榮前往珞珈山。 他枯坐了一夜,雙眸內滿是血絲。臨走之前,他又去見了陸晚晚。 這次穆善倒未加阻攔,放白榮進去與陸晚晚相見。 陸晚晚撫了一夜琴,熬得雙眼微微腫脹,指尖也紅了一片。她將手藏在袖子內,喊了他一聲。 白榮點了點頭,拉過陸晚晚的手,將一個做工繁復的金護腕扣在她手腕上。她低頭掃了眼,護腕做工很好,首尾是兩朵花纏在一起成了接口,看上去就像個精致華麗的手鐲。白榮壓低聲音道:“這是我當年為內子所做的機括,里面藏有銀針,遇到危險可以保命,一丈之內,只要你不慌,瞄準了,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躲不開?!?/br> 他給陸晚晚演示了一遍怎么用,問道:“明白了嗎?” 她點了點頭,嗯了聲:“謝謝白先生?!?/br> 白榮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下,微微點頭,說:“你保重,我先走了?!?/br> “白先生?!标懲硗砗白∷?,又說:“你見了我夫君,幫我轉告他一聲,我無事,讓他放心?!?/br> “好?!?/br> 陸晚晚張了張嘴,還要說什么,白榮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便大步離去,化作天將明灰暗下的一道殘影。 ———— 珞珈山密道外,謝懷琛早已帶兵埋伏,就等山體乍破,白榮出來查探。 他回到營地后告知部下珞珈山內的事情,群憤頓起。他們手上扛著刀,□□騎著馬,遠離家鄉,守的是大成的江山,衛的是大成的黎民。得知大批流民在山內為羯族驅使,眾怒難平,紛紛揚言要踏平珞珈山,救出被奴役的流民。 謝懷琛心潮激蕩,在戎族的那幾場勝仗都未讓他如此興奮激動。他看到了大成人的血性和骨氣,還有捍衛疆土的決心和毅力。 他們原定的計劃中,珞珈山里并非主要戰場,謝懷琛帶人從密道進入珞珈山,帶珞珈山的大成流民歸國,順道將密道炸毀。 左右先鋒則會率領大軍進攻羯族軍帳,聲東擊西,配合謝懷琛營救難民。 大成數以千計的將士埋伏在密道出口外,靜靜蟄伏,仿佛一只只等待獵物的雪豹。他們已等得太久,大刀和長矛渴望鮮血的味道,每個人都熱血沸騰,只等這一仗之后歸國過年。 一年到頭了,該回家了。 密道之內,白榮心潮激蕩,既有近鄉情怯的激動,又有未護住陸晚晚而生的愧疚。 硝石□□已備好,長長的引線拉到安全距離之外。只待白榮一聲令下,便有人點燃□□引線。大成和羯族之間僅剩的那層薄薄的障礙便會分崩離析。 他埋首計算硝石的數量。要保證既能炸毀山體,又不會引發雪崩。 最終,他得出一個數據,指揮人調整火石數量。 一切準備就緒。 十八年的等待在此一瞬,白榮微微閉目,道:“點火?!?/br> 密道兩壁點了很多燭火,將密道照得仿如白晝,一個羯族士兵取下一盞燭火,將火線引燃。洞中所有人都密切注視著火勢,看著它噼里啪啦一路燃燒下去。 只聽“砰”一聲響,凍土飛裂,山體在瞬間瓦解,飛石塵泥如雨下。白榮在那一瞬間趴到地上,耳朵還是難免被震得嗡嗡直響。 良久,爆破的聲音才停下來。白榮從長久的寂靜中抬首,周遭大成人皆驚恐無狀,羯族士兵都歡欣雀躍。 幾家歡喜,幾家憂愁。 人的歡喜并不相同。 山的那邊有亮光照進來,將黑暗點亮,帶給他們以光明。 一個羯族士兵走來扶起白榮:“白先生,成功了?!?/br> 白榮推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站起來,他往光亮處走了幾步,雪光耀眼,令他微微闔目。 放眼望去,遠處也是白茫茫一片雪原,和羯族雪原如出一轍,沒什么差別。 在他眼中,卻是無比親切的。 “白先生?”羯族士兵喊道,上頭的命令是必須對白榮嚴加看管,若有任何閃失,他們的命也就沒了。 白榮頷首,聲音都顫抖起來,他道:“我要出去看看外頭的情形?!?/br> “白先生?”士兵的刀橫在他面前。 白榮面色有些發白,道:“爆破過后,山體受損,若不出去打探情況,發生雪崩,后果有你負責?” 那士兵猶豫了瞬間,似在思考,頓了頓才道:“白先生稍候?!?/br> 話畢他轉身吩咐身后的小兵,又另外喊來一隊人馬,送白榮出山打探山情。 白榮在羯族士兵的押送下出了洞口,迎面吹來陣雪風,嗆得他幾乎熱淚盈眶。 雙足落于大成疆土之時,他還有片刻的恍惚感。 時隔十八年,他終于回來了嗎? 直到箭矢如雨從山上飛下,流星般墜入羯族隊伍中,他才從這種恍惚感中抽身而出。 依照和謝懷琛的約定,他向西南拔腿狂奔。 羯族士兵見他逃去,瘋狂地追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