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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沈長河卻忽然動了。他陡然站起身,然后向前邁出一大步,徑自把整個身體暴露在了烈烈陽光之下! “叛國者”公審(五) 謝忱舟已經預備著喊出一句什么來了:比如,一個應景的“不”字。然而事實上,什么都沒發生。這場景實在是有些好笑,卻又莫名其妙的令她感到悲傷: 她與他,就像兩個默片演員,出演著不知所謂的荒誕劇本。 謝忱舟癡癡地望著站在這僅剩無幾的陽光下蒼白瘦削、不再年輕的男人,眼前之人羸弱似是隨時都有可能墜落的身影,與記憶中那個高挑挺拔、意氣風發的年輕軍閥逐漸重合于一處,細水無聲地融合成為一曲令人心碎的凄美哀歌。 “謝忱舟?!?/br> 不知從何時起,沈長河的聲音啞了——謝忱舟仍然記得他原來的聲線,雖然低沉卻非常富有磁性的男低音,絕非如今這般、粗糲得仿佛砂紙與石器刮蹭時的刺耳。偏偏他的臉仍是攝人心魄的傾國傾城,對比著這樣沙啞難聽的嗓音,更讓她感到后悔與惶恐。 是她害他,淪落至此。 謝忱舟心虛地應了聲:“將軍……有何吩咐?” “離開涼州……離開秦國?!鄙蜷L河緩慢卻清晰、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我之間還剩哪怕半點情義,就請你務必答應我這最后的請求,好嗎?” 他在哀求。哪怕被她折磨、凌*辱之時都未曾有過半點示弱的這個男人,現在居然開始用這樣軟弱的語氣哀求她了——只可惜,這并不是她的勝利,而是他與她的兩敗俱傷。 “……為什么?!?/br> 良久,謝忱舟艱難地開口反問。不等沈長河回答,她便補充了一句十分突兀的表白:“將軍,我喜歡你,真的特別、特別地喜歡你!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可以嗎?” “可你令我惡心?!?/br> 不出意料的,沈長河平靜地說出了最絕情的話:“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收留了你。謝忱舟,你甚至不配讓我恨——因為你從頭至尾都只是一個自作多情的可憐蟲?!?/br> 停頓半晌,他復又微微揚起濃秀的眉宇,淡淡道:“你走或不走我無權干預,一切隨你所愿。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br> “……” 在此之前,謝忱舟早就無數次預想過沈長河會怎么罵她,可等到這一刻真的來了,她卻還是有些措手不及。呆呆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她蒼白的臉上逐漸渲染起一層泫然欲涕之色,隨即竟真的哭了出來。 謝忱舟雖然哭得不能自已,然而始終十分安靜;而沈長河則長久地沉默著,一時之間,斗室中寂寥無聲。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忽然聽見一陣細碎的鐵鏈聲響,卻是某人抬起修長冰涼的手指,輕輕拭去了從她眼角不斷滾落的淚水。 謝忱舟驚愕地抬起頭,正對上沈長河近在咫尺那張憔悴慘白卻俊美無儔的臉。他偏著頭,手上的動作十分認真仔細,一綹長發無意之間緩緩垂落、散于臉側,長長的睫毛微微斂下,一雙深邃的綠眸望著她手臂上的“血洞”,目光溫柔繾綣。 這是怎樣一幅怪誕的畫面:陰暗濕冷的地牢里,清癯瘦削、遺世獨立的美人被自石壁四周延伸而來的長長鐵鏈困鎖著,可是他卻立于唯一的光明之中,專注并且執拗地為一名年輕女子處理傷口。他所用在她身上的傷藥,原本是用來為他自己療傷準備的,而他如今身上所有的恥辱和傷痛,都是拜這名女子親手所賜! “將軍,我對不起你……” 恍惚間,謝忱舟聽見自己嗚咽著說出了一直以來壓在她心底的那句話。她就著他幫她療傷時靠近的那一瞬間,驀然伸手緊緊擁住他纖窄的腰身,失聲痛哭:“我很小的時候精神受過刺激,其實我,我不想那樣對你的……我被他們騙了!是他們騙我說你殺了我姐,利用我竊取情報害你至此!求你,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恨我,也不要對我形同陌路……好不好?” 直到現在,她仍然在說謊,也只能堅持說謊——只因真相更加不堪,只因……她甚至,不敢面對那個真實的自己。 對于她這一席“剖白”,沈長河只是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不答反問:“傷口還疼么?” “……不疼了?!敝x忱舟的眼淚還掛在臉上,愣怔地答道。沈長河抬手拂去她臉頰上的最后一滴淚,柔聲道:“答應我,立刻離開這里、越遠越好,我就原諒你了?!?/br> 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 謝忱舟既驚且喜地張大雙眼望著他,俊秀的臉上露出罕見的孩子氣:“真的?不是騙我?” 沈長河替她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領,溫聲道:“當然是真的?!鳖D了頓,他俯下*身附在她耳邊,極輕地補充了句:“一路保重……小舟?!?/br> 謝忱舟離開后,沈長河獨自站在原地,良久才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來。 “真的舍得殺了她???”身后的黑暗之中,有個女人的聲音極為突兀地響起:“好歹也朝夕相處了七年,就算她是條狗,你也總該有點感情吧?” 她的語氣吊兒郎當不甚正經,也很輕松,仿佛這里根本不是什么防守森嚴的陰暗牢獄、而只是尋常宅舍一般。沈長河沒有回頭看她,也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徑直問道:“還有多久?” 他問的沒頭沒尾,女人回答得也福至心靈:“快了,老鄧他們說也就是這兩個月之內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