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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名女子,她做的實在是比絕大多數男人都要強上許多,是以眾口皆碑、無有微詞。沈長河亦是親眼所見,因此越是如此,他就越覺得此前她所表現出來的“貪生怕死”大為荒謬。這樣一位悍不畏死的女將,政治上也頗為理智成熟,將來即便將軍政府全權交予她手,他也算死而瞑目。 可是,就在大軍修整以備東進之際,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卻來了。 ——黑袍白發,容顏十年如一日的年輕俊美,不是龍五又是誰? “五爺,你……” 沈長河剛說了三個字,就覺一陣天旋地轉,隨即眼前一黑,當下陷入昏迷之中。 這一昏睡就是一整天,再次醒來之時正是清晨。方醒之際,第一眼所見卻是龍五,后者正在藥爐前站著熬湯,雖是背對著他,卻也發現了他醒來這件事:“躺好?!?/br> 依舊是熟悉的冷淡語氣,還真是令人懷念啊。 沈長河輕咳了幾聲才緩過來,失笑道:“五……五爺,你怎么會來?” “你?!?/br> 龍五只說了一個字,但沈長河立刻就明白過來了:“因為我快死了?五爺,我之前以銀針封你血脈,害你為東瀛人所擒,你卻反要救我?” 龍五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你,不會死了?!?/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沈長河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忽然覺出了不對的地方:每次他昏迷后醒來之時,李云凌都會陪在自己身邊,這次怎么…… “李云凌死了?!?/br> 這一瞬間,沈長河只覺自己心跳都停住了。他很想問些什么,可脫口而出的卻只有幾聲急促而干澀的喘息。他以為自己一定會再度暈厥過去,可此時此刻偏偏清醒得要命,目眥欲裂,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龍五此時也轉過身來,淡漠地俯視著他:“她叫我來,是為你換命。她有話轉告你,望你莫再輕生,因為這條命是你欠她的?!?/br> 對于他的話,沈長河置若罔聞。他神情恍惚地掙扎著想起身,結果用力過猛直接滾到了地上!直到此時,沈長河才發現自己手腳酸軟無力,頭暈也是一陣接著一陣,于是情急之下怒吼了聲:“來人!無論是誰,都給老子滾進來!” “……老大……” 一直躲在門外偷聽的張牧哆哆嗦嗦地“挪”了進來。之前沈長河將死之事是他透露出去的,這直接導致了李云凌將龍五找來犧牲自己給他換命……他不敢想象,接下來盛怒之下的沈長河會如何處置他,所以剛才才不敢貿然上前。 果然,沈長河一見是他,瞬間怒發沖冠。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頂著頭暈目眩、手足無力站了起來,拔出兵器架上的彎刀就向他大步走來!可惜他沒走幾步就身子一歪,若不是最后一刻扶住一旁的墻壁,恐怕此時已然倒下去了。張牧嚇得后退了好幾步,嘴上還不忘關心:“老大,你,你先別急著下床,你的身體還需要恢復……” 沈長河倚著墻,厭倦地閉上了雙眼。半晌死寂過后,他緩緩地抬了手:“你過來?!?/br> “我……”張牧瑟縮著不敢出聲。沈長河于是又補充了一句:“過來,我不殺你?!?/br> “哎?!睆埬恋昧怂某兄Z,這才敢上前扶住他。沈長河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可意識卻一直清醒的要命,便也只能一邊任由他扶著自己往前走,一邊啞著嗓子問道:“她在哪里?” “她……她死了?!睆埬炼叨哙锣碌鼗卮?。 沈長河微睜雙眸,長長的睫毛像是要將這世上所有的光芒都過濾掉一般,神色空洞道:“我問的是,她的……尸體,在哪里?!?/br> 李云凌沒有被就地火化,仍好好地放在一間臨時用于放置死去兵士尸體的屋子里。 她死去沒多久,死亡的速度快于身體感知到疼痛的速度,因此面容仍是平靜且栩栩如生的,并沒有因過度掙扎或恐懼而導致的面部扭曲。沈長河不顧張牧的極力勸阻,拖著仍舊不太聽使喚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到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身體冰涼、安靜。沒有脈搏,沒有心跳,也沒有了呼吸,臉色已然是一種生命消逝后所能剩下的灰白,細細的睫毛乖巧地覆在眼瞼下方,一頭短短的黑發摸上去竟也變得柔軟了許多,臉側甚至還有些許未來得及褪去的絨毛,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溫暖的光。 “我李云凌愿效忠公子麾下,護衛公子一世周全,終己一生為公子驅策!” “我李云凌愿追隨公子,死生不計!” “不管別人怎么想怎么做,至少李某會一直站在你這邊。我這一輩子都會是你最忠誠的屬下,永遠不會背叛你。我會聽你的話,為你做事,但永遠不會打擾你的生活?!?/br> “沈長河,我喜歡你。窮我一生,無怨無悔?!?/br> “將軍,我很害怕……死,會不會很疼?” 原來那天晚上,她竟是在以這種方式與他訣別——而他,一無所知。 “老大,求求你別再抱著她了,她已經死了!天氣漸熱,尸體會腐敗的,你身子弱,再也染不得病了!” 見他托起李云凌的尸體,一言不發地就要往外走,張牧慌忙跑過去就要阻止,卻被前者一個毫無溫度的眼神釘在了原地。 “我知道?!?/br> 沈長河只說了這三個字,步履維艱、卻又異常堅定地抱著她走出了這間陰暗狹小的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