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咖啡館事件簿.隱藏在乳白色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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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契機總會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前來叩門。 對我來說,和塔列蘭咖啡的相遇,也代表了與切間美星這名女性的邂逅。我認為將我的理想化為現實的她,是位在各方面都具備神秘魅力的女性,也讓我對她興起了超越一介咖啡店員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我被吸引的原因,其實就是她能沖煮出我理想的咖啡的咖啡師身分,不過也無法完全否認,當我一旦得知味道的秘密,就會對她失去興趣的惡劣心態。我雖然以重現理想咖啡為首要目的親近咖啡師,但真要深入探討真相時,心里就會產生恐懼感??梢哉f已經快迷失自己的目的了。 表面上美星咖啡師對待客人也很和善,卻不會讓客人輕易親近她,有時候會覺得她好像一直在筑一道rou眼看不見的墻,讓人覺得像在跟一個被過度管教的小孩說話,她臉上的微笑則有如一副藏起情感的面具。即便我已經造訪塔列蘭數次,也逐漸化解她的戒心,我還是配合其獨特的距離感,巧妙地謹守著客人的身分。雖然是有意識的行為,我卻一直努力不去注意。 我們的關系卻因為一個預料外的發展而出現了變化。 ——美星咖啡師在靠窗的桌旁和我面對面坐著,看起來心情很好。 距離八月結束只剩下幾天,斜斜照進室內的陽光可隱約窺見幾許秋意。話雖如此,殘夏的氣候依舊相當炎熱,選擇喝熱咖啡還是難以擺脫逞強之嫌。我無所謂,因為這是我來光顧的主要目的嘛。那為何我現在即將脫口而出的卻盡是嘆息呢? ……難道是味道變差了? 我以僵硬的假笑回應咖啡師的微笑。我根本不敢在這種氣氛下老實說出感想。要是我現在說這杯咖啡「差強人意」的話,等于斷言美星咖啡師所煮的咖啡只有這種程度。再加上我從未在她臉上看過如此愉快的笑意,所以我死也不會說。 「你平常使用的都是怎樣的咖啡豆呢?」 突然提起其他話題會顯得很奇怪,于是我只能藉由談論咖啡來逃避。 「如果我只說阿拉比卡或羅布斯塔的話,您應該無法滿足吧?但是很抱歉,這是我們的商業機密?!?/br> 咖啡師壓低聲音回答。當然,我從一開始就不指望她把秘密告訴我。 「你們的咖啡豆看起來不像自行烘焙,是怎么挑選采購的?」 「在北大路有一間我們長期合作的烘焙業者。好像是上一任店長太太在創立我們店之前就認識他們了。對方雖然年紀很大了,但細膩的烘焙技術絕對一流。我們都是請對方準備咖啡豆,再少量進貨?!?/br> 「因為不論是生豆還是烘焙完成的咖啡豆,如果請對方留貨,風味很容易就流失了嘛?!?/br> 「不只如此,氣候或保存環境等條件也會影響咖啡豆的香味,使品質產生變化。為了讓影響縮減至最小,采購時我會檢查味道,然后再針對烘焙的程度等細節請烘焙業者進行細微的調整?!?/br> 除了咖啡豆的品種和綜合咖啡的調配比例,烘焙程度也會徹底改變咖啡味道;為了確??Х鹊南阄恫蛔?,用人類的舌頭仔細監督修正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驟。所以塔列蘭符合我理想的咖啡,可以說是咖啡師和烘焙業者合作下誕生的成果。 難怪她說話的態度神秘兮兮的,我頗為認同地點點頭,又喝了一口咖啡。接著我的懷疑成了肯定,咖啡的味道真的變差了。距離我上次來訪是兩周前,在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專呢? 「您上次來這里應該是在送火之日那天,對吧?」 咖啡師的話就像準確地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讓我心頭一驚。 所謂的送火,指的是和葵祭、只園祭、時代祭并稱京都四大例行活動的五山送火。為了送走在中元節時迎來的祖先靈魂,會以篝火在俗稱大文字山的東山如意岳排出「大」字,并在其他山上分別排出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鳥居形的字樣,代表著京都夏季的活動。由于舉行日期在每年八月十六日,也有人稱它為「大文字燒」,不過卻因此激怒了當地居民。主要的理由據說是「這是把祖先靈魂送到另一個世界的宗教儀式,怎么可以隨便加上『燒』呢」(1)?但其實在很久以前的時代好像也曾被稱為大文字燒,事情似乎沒有單純到能讓身為局外人的我以了若指掌的口氣談論。 總之,在京都定居邁入第三年的我,決定今年一定要看一眼映照在夜空的「大」字,所以特別空下十六日一償宿愿,并順便造訪這間店。這段前因后果咖啡師已經聽我說過了。 「哦,嗯,是啊。當時一時興起就跑來了?!?/br> 我的一時興起確實促成了今天這意想不到的局面。我現在會坐在此處和美星咖啡師喝咖啡,是因為接受她的邀約。既然如此,我就算把她的用意解釋得稍微樂觀一點也無妨吧?之前一直避免去想的念頭劃過胸口,即便對兩人的關系懷有些許微弱但令人愉快的緊張感,好像也沒什么奇怪的——如果和以往不同味道的這杯咖啡,沒有徹底破壞此時美好的氣氛就好了。 我把手肘靠在桌上,懶洋洋地看了一眼窗外。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從我面前閃過,我不禁「啊」的輕呼一聲。 「那小孩怎么了嗎?」咖啡師的耳朵真尖。 我看著男孩子逐漸走遠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頭。 「只是在想他為什么要背著書包?!?/br> 「如果他是幼稚園學生或國中生的話,我也會覺得很奇怪?!?/br> 「那個小孩是小學生喔??墒乾F在才八周,應該還在放暑假吧?」 咖啡師眨了眨眼。 「青山先生,您在京都定居多久了?」 「兩年多。之前住在大阪,更久之前則是老家。是離這里很遠的城市?!?/br> 「那難怪您不知道了。不過,為什么您看得出來那孩子是小學生呢?」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在說我不知道什么,但我還是先回答她的問題。 「你看到剛才那位少年的樣子嗎?雖然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恰當,但只要見過他一面就很難忘記吧?」 「是啊,他的頭發和眼珠的顏色都不像日本人?!?/br> 不只耳朵尖,連眼力也好得很。 「他用很快的速度跑過去了呢!總覺得好像還看到他在哭……」 「在哭?從我的位子幾乎只看得到背影……總之,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吧?也就是說,我并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他?!?/br> 此時我腦中出現一線光明。如果把少年至今的怪異舉動告訴咖啡師,一定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我們交談的內容就會繞著少年打轉,避開與當前這杯咖啡的味道有關的話題。而且萬一她真的替我解開了少年的秘密,不只是一石二鳥,甚至可說是個一石三鳥。 「雖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們難得碰面,就請你再陪我一會兒吧——」 為了盡可能忠實重現自己和少年的對話,我開始仔細訴說,而伴奏音樂的爵士樂也像要吞聲屏氣般,突然轉變為沉穩的曲調。 1文字燒為一種日本鐵板燒小吃,大文字燒便是把活動戲稱為食物的說法。 2 最后一次見面應是在兩周前,最早則得從那時再往前追溯半個月左右。 那天才剛邁入八月沒多久,是個熱到讓人發暈的日子。跑去大學的圖書館吹了一會兒冷氣后,便在回家路上繞道前往超市買晚餐。 超市位在一間小學正后方,將腳踏車停在隨處可見的腳踏車停放處。當正要穿過停放處入口的自動門時,突然感覺有人拉住袖子,便轉過身一看。 「——大叔?!?/br> 站在面前的是一名長得像白種人的少年。 他看起來差不多有十歲吧!棕色頭發又細又軟,長度約到肩膀;眼珠也是淡褐色的。他的右手拉住我的袖子,左臂抱著一顆足球。 京都是個外國人很多的城市,少年出現在此處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但一牽涉到彼此能否溝通就另當別論了。更何況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i'tspeakenglish,iamajapaudent……」 總之,腦袋完全打結。 少年有些傻眼地從鼻子哼出一口氣。 「冷靜點,大叔。我會說日語?!?/br> 十分老成的口氣成功地讓人相當難堪?;蛟S會覺得很不講理吧!但還是忍不住有些粗魯地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叔嘛。害我完全以為你的國家把『大叔』當成問候語來用了耶?!?/br> 「少騙人了。你剛才明明說了english怎樣的?!?/br> 比剛才又老成幾分的口氣讓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你的日語發音真標準啊。但你有個地方說錯了,讓我來教教你吧。你不應該叫我大叔,而是要叫哥哥……」 「大叔,你是不是搞錯啦?」別人在跟你說話,你應該好好聽才對啊?!竸e看我這樣,我是在日本出生長大的,是個道地的日本人?!?/br> 這下可糗了。目前是暑假,而他穿的t恤胸前的確別著小學的名牌,上面寫的姓名完全是日本人會用的漢字名字。 可能已經習慣了,還沒詢問,少年就自己回答: 「我爸爸是美國人,所以替我取了健斗(kent)這個在美國也能用的名字。mama是日本人喔?!?/br> 他說話時翹起嘴唇的樣子有些落寞。 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非常過分的話。為了掩飾失言,便努力擠出有點牽強的藉口。 「搞錯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喔,健斗。所謂發音標準的日語,意思是你明明人在京都,日語卻說得像個東京人啦?!?/br> 「啊,是這個意思???」 無論再怎么老成,終究是個孩子。一下子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們直到最近都還住在橫濱,爸爸工作的關系,春天才搬來這里?!?/br> 「原來是這樣啊。京都是個很棒的城市喔。你一定會喜歡上這里的?!?/br> 明明自己也沒有住多久,卻忍不住用起前輩的口氣。 「是嗎?」健斗并未老實地點點頭。 「當然羅。不過你現在應該遺忘不了以前住的地方和那里的人吧——所以你為什么要叫住哥哥我呢?」 在少年面前彎下腰來問道,他說了句「對喔」,露出認真的眼神。 「我有事想拜托大叔?!?/br> 「拜托我?哥哥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不過你還是說說看吧?!?/br> 「大叔你現在要在這間超市買東西,對吧?」 「對啊,哥哥現在要在這里買東西喔?!?/br> 「你也會買牛奶嗎,大叔?」 「這么說來,家里好像沒牛奶了。嗯,哥哥應該會買牛奶吧?!?/br> 「那大叔可以把你買的牛奶……」 「——搞什么??!連一句哥哥都不肯叫是怎樣!」 真是的,你該慶幸跟你說話的對象是個心胸寬大的大人啊。 但健斗完全忽略這發自靈魂的叫喊,提出了有些厚臉皮的要求。 「如果你有買牛奶,希望你可以分一點給我?!?/br> 「為什么要我分給你???好歹告訴我理由吧?!?/br> 在對他的要求表示疑惑后,少年便把足球湊丁過來。 「看到這個還不懂嗎?我現在要去學校踢足球,所以很需要補充水分吧?你不知道什么叫中暑嗎?」 實在讓人有夠火大……才怪,一點也不覺得火大喔。不能跟小孩子說的話計較嘛。 「你應該自己從家里帶水來才對啊?!?/br> 「我忘了拿啦。不然我干嘛拜托你?!?/br> 「那你回家拿不就好了?!?/br> 「我才不要,好麻煩。學校就在旁邊了耶?!?/br> 「開口拜托人更麻煩吧……不過如果要補充水分,喝運動飲料之類的不是更好?」 「沒關系,喝牛奶就行了。我想讓自己長得更高一點?!?/br> 再看了他的名牌一次,上面寫著:四年一班。剛才目測他大概十歲,看來猜對了。聽他這么一說,或許真的有點矮。 「因為要去學校,才乖乖別上名牌???」 「喔,這個???其實我不想別的,可是mama很羅唆地叫我一定要別。踢足球的時候有夠礙事的,對吧?如果mama出門,我就不用這么做了,可是mama又不是每天都有打工?!?/br> 雖然看起來像在耍性子,但一提起父母就滔滔不絕,肯定很喜歡自己的爸爸和mama吧!就這點來看,即便他的脾氣很別扭,還是讓人感到欣慰。 而在覺得令人欣慰的時候,就已經算是大人輸了吧。 「哼,真拿你沒辦法?!?/br> 「你愿意分一點給我嗎?謝謝你,大叔!」 于是笑了笑?!钢灰悴辉俳形掖笫??!?/br> 「……謝謝你,哥哥?!?/br> 接著雙手環胸,點了點頭?!负芎?。那你在這里等我一下?!?/br> 只花了十分鐘就買完東西。當單手提著塑膠袋走出超市時,少年仍舊一臉正經地乖乖站在原本的地方,額頭兩側因為汗水而閃閃發光。 「到里面等不是比較涼嗎?」 「是你叫我在這里等的吧?」 「抱歉抱歉,來,給你?!拱研〖埡醒b的牛奶交給鼓起雙頰的健斗?!阜凑銘撨B裝牛奶的容器也沒帶吧?整盒都給你?!?/br> 「咦……這樣好嗎?」 少年不安了起來。即便是小學生,在要求別人為自己的私欲掏錢時,好像還是會過意不去。雖然就結果來看都一樣,但他或許覺得買來再分裝的作法比較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這不過是一百圓的舉手之勞罷了,在成為擁有良知的大人的過程中,他的內疚之心或許挺重要,但過多的感謝反而讓人不知該如何回應,于是故怍不耐地揮揮手,要少年快點離開。 「沒關系啦??禳c去學校盡情地踢你的球吧。下次我可不會那么好心了?!?/br> 「哇!我真的可以收下吧!太好了,謝謝你!」 他的臉瞬間充滿神采,不過是一盒牛奶就樂成這樣,替他出錢的人也算達到目的了。雖然口氣囂張得很,但小孩子還是非??蓯?。 健斗懷里抱著足球和牛奶,飛快地跑走了。 「跑那么快很危險,要小心車子??!」 手放在嘴邊開口提醒他,他便轉過來用力地揮了揮手,說: 「謝謝你,大叔!」 一聽到這句話,當然是對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放聲大喊——把牛奶還來! 3 窗戶另一側,三個背著黑色書包的小孩邊嬉戲邊往前走。 其中一人手里提著可能用來裝打菜用具的白色束口袋,里面塞了一件負責打菜的人會穿的白衣。小孩把束口袋當成網袋里的足球般又甩又踢,當另外兩名小孩也跟著拍打時,三個人笑鬧的聲音就算隔著窗戶也聽得見。連看不出哪里好玩的游戲也能盡情樂在其中,或許就是小孩才能享受的特權。我在說到一半停下來喝口咖啡的時候,一直眺望著閑適的這一幕。 「外表看起來雖然像美國人,骨子里卻是徹頭徹尾的日本人。如果把他的情況顛倒過來,我的親人中也有類似的人呢!我所說的特別,指的當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向路過的學生要牛奶的行為稍微引起了我的好奇?!?/br> 我個人也對咖啡的黑和牛奶的白之對比感到很有趣。 咖啡師聽到我的糾正后輕笑出聲。 「他一定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孩子吧?!?/br> 哎呀,聽完我剛才說的故事后,她稱贊心地善良的對象不應該是那位少年才對啊。 「難不成你心里已經有些想法了?」 「目前為止,只能說我的臆測純粹是個人想像罷了。在運動后喝牛奶可以有效預防中暑的說法,我好像也聽過?!?/br> 「咦?」是這樣嗎?我倒是沒聽過?!概D虇帷退阒缹ι眢w很好,我也不想嘗試呢!因為不管怎么想,都不覺得牛奶能解渴?!?/br> 「您提到運動飲料的時候,健斗沒有否定您的建議,而是加上『因為想長高』的理由,對吧?我認為他不知道牛奶可以有效預防中暑。話說回來,如果這件事情只發生了一次,實在不像特別想和別人提起的趣聞呢?!?/br> 「沒錯,其實他在那之后也跟我要了好幾次……總之,在說完要牛奶這件事后,接下來就讓我直接切入重點吧!」 我再次推敲若適當的詞匯,謹慎追溯腦中的記憶。這時,我不自覺地朝窗外一瞥,小孩子所背的書包左右搖晃著,如同那天的少年般逐漸遠去。 之后只要經過先前那間超市,都會看見胸前老實地別上名牌的健斗,抱著足球,在「物色」心胸寬大的大人。 該說是他感覺像比自己小很多歲、口氣很囂張的弟弟嗎?不過,既然沒有真的對他生氣過,應該是比親生弟弟更有種想疼愛他的沖動吧!而從少年別扭的態度中,也隱約感覺到他想親近,以及仰慕自己的心情,就算每次見面他都很沒禮貌地叫人大叔,最后還是會慷慨地買牛奶給少年。 「你每天都踢足球???將來想加入日本代表隊嗎?」 有一次把牛奶拿給他時,隨口聊起他手里抱著的足球。 不過,他的反應很冷淡,只回了一聲「嗯」?;蛟S是快接近不好意思大聲說出夢想的年紀了吧。 「你的同伴還在學校里等你吧?快去努力練習吧!」 邊說邊摸了摸他的頭,即使手已經不再摸他,他還是不停搖頭。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喔,沒有同伴?!?/br> 真讓人吃驚。小學的cao場上有球門,最適合用來練習,不過既然特地出門來學校,讓人以為他一定事先和同伴約在學校,然后連著好幾天都以練習當藉口跟同伴一起玩耍。 回想起他曾提起自己轉學過來還沒多久,突然有些擔心。這孩子該不會還沒適應新學校的環境吧?還是因為太熱衷于踢足球,技巧已經熟練到朋友沒辦法陪他練習了呢?看來必須測試一下他的水準才行。 「那好,你挑球來看看吧?!?/br> 健斗的嘴又翹了起來?!覆挪灰?,我踢得不是很好?!?/br> 「你說踢得不是很好,最多可以踢幾次???」 「……大概五次吧?!?/br> 「五次?」不自覺地復述了他的回答。雖然不是踢得愈多次愈好,但只有五次的話也未免太慘了。是沒有人指導他的關系嗎?因為對一頭熱地練習足球,卻掌握不住訣竅的少年興起憐憫之心,于是開口說道: 「好,你的球借我一下?!?/br> 然后繞到腳踏車停放處,利用空地表演了簡單的挑球給他看?!负?!嘿!喝!」 「哇!沒想到大叔你還挺厲害的嘛!」 看到他像一般的小孩那樣露出頗為佩服的反應,便輕輕地把球踢還給他。 「別看我這樣,我國高中時也是愛踢足球的小孩喔。不過啊,如果你想當職業選手,至少也要有我剛才的程度才行。要不要我陪你練習???」 「不,不用麻煩你了?!?/br> 回答得還真快。為什么只有這時候講話如此恭敬呢? 「哎唷,你客氣什么啊。聽好了,不只是踢球的方法,我還可以教你很多東西喔,像是如何把身體鍛鏈得比任何人都強壯?!?/br> 「真的嗎?」健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赡芤驗榕e了實例來說明可以教他,讓他腦中浮現了充滿樂趣的想像吧。 「是啊,但今天我沒空,下次再說吧?!?/br> 「嗯,一定要教我喔!我們約好了!」 少年開心地點點頭,然后就往小學的方向跑走了。 ——但這個約定還沒來得及實現,兩人的關系就出現了裂痕。 大概是在送火日那天晚上九點左右吧。我應該不需要再說明一次吧?那時我也坐在這里喝著咖啡。店里還有學生情侶以及許多客人,相當熱鬧……就在我的視線突然轉向窗外時,一名少年從店外跑過,在店內燈光照明下,我清楚地認出那張只要見過一次就忘不了的臉。 雖說當時的情景很類似剛才我們看到小學生跑過的情景,但狀況完全不同。即便考慮到當天是送火之夜,那也不是小學生會一個人在外頭游蕩的時間。除了我之外,店里也有好幾個人在意地緊盯著他的背影。 看到自己認識的小孩這么晚還在外面,誰都會擔心吧!所以回過神時,早已打開店門飛奔而出,在草坪附近抓住健斗。少年極厭煩地轉過身,不過他的模樣不太對勁。 他的t恤皺巴巴的,短褲也沾滿泥土,膝蓋破皮紅腫,嘴角還有很新的瘀青。 「健斗……你怎么了?」 由于太過震驚了,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般。少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看就很清楚那不是因為傷口疼痛造成的,因為寄宿在他雙眸中的是與脆弱形成強烈的對比、彷佛可以刺傷人的激烈情緒。 「你這個時間在這里做什么?怎么會弄成這副模樣?」 雖然現在先該關心的應該是健斗的身體才對,不過由于覺得情況并不單純,還是忍不住追問下去。 少年難堪地低著頭,「我沒事啦,現在正要回家?!怪换亓诉@么一句話。 還是無法放著他不管。不過,現在這個時代,要是隨便出手幫忙,可能只會讓對方的父母更擔心。于是思考片刻后,便拿出手機邊問健斗: 「你可以告訴我你家的電話嗎?你現在受傷了,一個人回去太危險了吧?還是打電話回家請家人來接你比較好。在他們來之前,哥哥會陪健斗一起等,現在你家里應該有人吧?是mama?還是爸爸——」 就在這時候…… 「我不是說我沒事嗎!」 少年的怒吼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他的反應太過突然,讓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了少年生氣?;貞男θ菰谒劾飸撘诧@得很僵硬吧! 「你怎么突然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還不是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去,你卻把我當小孩的關系!」 「把你當小孩……健斗你本來就是小孩???」 「你不是要我叫你哥哥嗎?那兢不要把我當小孩。那是大叔才會做的事,像爸爸這樣的大人才會這樣,不是嗎?」 他激昂的怒火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 「就是因為你不是這樣,我才會拜托你,因為你有一半不像大人,我才以為可以跟你好好相處。不要在這種時候才擺出大人的架子好不好!我沒辦法跟像爸爸那樣把我當小孩的家伙好好相處啦!」 「喂,健斗!」 健斗甩開制止的手飛奔而去,很快就跑得不見人影。 至今還是對他如箭矢般吼出的話的真正含義一知半解。唯一能確定的,便是自己明明不是他最喜歡的爸爸,卻以彷佛訓斥小孩般的態度跟他說話。個性好強的健斗就算認為自己被當小孩而感到排斥也不奇怪吧! 既然已經追不上他,只好兩手空空地折返咖啡店。失落地回到店里后,瞪了在一直敞開的店門后方看熱鬧的幾名客人一眼,以表抗議。接下來的時間,我便懷著郁悶的心情邊啜飲咖啡,邊靜靜聆聽其他客人交談。 4 ——碰! 咖啡師急忙站起身子,兩眼渙散地喃喃自語。 「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br> 故事一說完后她就冒出這句話,我根本聽不懂她的意思。 「你說不是……啊,是指這咖啡的味道嗎?說得也是,既然出現如此大的差異,唯一的可能就是咖啡豆根本不同……」 「我不是在說這個?!顾臀宜哪肯鄬??!盖嗌较壬?,今天是星期幾?」 「你怎么沒頭沒腦地問起這個?今天當然是星期三啊。要不然你怎么有辦法來這種地方?!?/br> 此時我們,不對,是美星咖啡師的怪異舉動似乎終于引起他人的注意,一名女性從店內后方小心翼翼地靠過來。身穿格子花紋的圍裙,頭上綁著佩斯利漩渦花紋頭巾的大姊有些不安地問道: 「這位客人,本店的咖啡有什么問題嗎?」 我暫且拋下心煩意亂的美星咖啡師,一個人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里是位在京阪出町柳車站附近賀茂大橋西北側的一間小咖啡店。 露出白色磚頭的店內墻壁,讓人聯想到愛琴海的美景,是間明亮又氣氛絕佳的店家。隔著大片窗戶可以眺望沿著即將與高野川匯流的賀茂川搭建的游覽步道。健斗之前就是在這里由南往北跑走的。 為什么我會和美星咖啡師一起來喝其他店的咖啡呢?這得從我在塔列蘭結束中元連休的第一天登門造訪時和咖啡師的對話內容談起。 「其實我發現有間咖啡店的咖啡和這里很像喔?!?/br> 我為了確認是不是真的很像,硬是點了熱咖啡,邊喝邊說。 「因為我個人堅持,無論如何,都想看一次『大』文字。今年終于在賀茂川的堤防上看到了。當火焰熄滅,我正打算回家的時候,剛好在附近發現一間還沒打烊的咖啡店。于是我像飛蟲被亮光吸引般地走進去,在開著冷氣的店內點了杯熱咖啡來喝。結果那簡直就是味覺的既視感??!」 「哎呀,那我可不能繼續悠閑地坐在這里了?!箍Х葞熢诎膳_的另一端輕笑著說?!溉裟唤橐獾脑?,是否能帶我去那間咖啡店一探究竟呢?」 事件的契機總會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前來叩門??偠灾?,我在相當突然的情況下答應了美星咖啡師提出的約會邀請。我知道她唯一有空的時間只有塔列蘭的固定休假日星期三,于是當場決定了約會日期。那正是今天,八月最后一周的星期三。 我盡可能以和緩的語調對店員大姊說話。 「沒有啦,只是覺得上次來這里時喝的咖啡好像跟今天不太一樣?!?/br> 「您說上次是……」 「應該是八月十六日,送火日那天?!?/br> 我一回答,她的臉色就變了。 「真的非常抱歉!那天的咖啡味道很奇怪吧?」 經她這么一問,我反而不好意思說是今天比較奇怪了。 「本店的咖啡豆都是跟附近的個人業者采購的。對方是擁有數十年經驗的老手,但最近似乎因為年紀大了,在工作上開始出現疏失……」 這次是聽覺產生既視感了。好像沒多久前才聽過類似的內容。 「雖然沒有仔細確認是我們的錯,但原因似乎是在進貨時,業者錯把要送給其他顧客的一小袋咖啡豆混進我們的豆子里。再加上當天正好是送火日,前方的河岸地和鴨川三角洲都是絕佳的觀賞景點,從那里順路光顧我們店的人很多,我們店員也忙得昏頭轉向……竟然在??驮儐柡蟛虐l現我們一直給客人喝其他店的豆子沖煮的咖啡,真的非常不好意思?!?/br> 原來這種事有可能發生???「你口中的個人業者,難道是在北大路上的那位?」 「為什么您會知道呢?」 可憐的店員的臉都發青了。 我忍不住感到一陣無力。原來我那天所喝的咖啡,是以塔列蘭長期使用的咖啡豆沖煮而成的。北大路距離這間咖啡店很近,會湊巧跟同一位烘焙業者收購咖啡豆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即便當時塔列蘭還在連休期間,也有可能為了先準備假期結束時的咖啡豆,或是想自己沖煮來喝而向業者收購,這一點也沒有可疑之處。但從上述的情況所衍生的事件,則是累積了數個沒人想得到的錯誤而造成的結果。 雖然咖啡香味會根據豆子的保存、研磨和沖煮方式而產生變化,但既然原本就是同樣的豆子,煮出來的咖啡味道當然會很像。不過話又說回來,在確認咖啡味道是否和平常一樣時,這間店的店員難道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嗎?當然每個人的喜好本來就不盡相同,但如果是我,一定會立刻去找烘焙業者追問咖啡豆的來歷。 「原來是這樣啊。唉,那也怪不得你們……」 正當我對店員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時…… 在我與店員交談的短短一、兩分鐘內,原本一直在旁邊呆站著,讓人不敢上前搭話的咖啡師,突然一個轉身,沖出咖啡店。 「等一下,你要去哪啊,咖啡師!」 我嚇得急忙想追上她,但是…… 「客人,您還沒結帳??!」 店員大姊卻不肯放我走。 「請、請你放開我!我馬上就會回來,東西也先借放在這里!」 「你剛才說了咖啡師,對吧?難道你們是同行?」 啊,對喔,在這里提到咖啡師好像不太妙啊。 「她的名字叫場里乃須多子(2)!好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找不到她,你快放手!」 2此名字的日文發音balinosutako與咖啡師(balisuta)類似。 我以男人的力氣在驚嘆號交錯的爭論中取得勝利。雖然對店員大姊有點抱歉,但她目送我離去時大喊著「不行!不準跑??!」或許會讓路人產生奇怪的誤會,讓我反而比較擔心自己的清白。 可能是步伐較小影響了咖啡師跑步的速度,我立刻追上奮力奔跑的她。她沿著游覽步道,一路往北急奔,蘇格蘭長裙裙擺——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私底下的穿著——也不停飄動著。 「剛才是我今年第二次被當成白吃白喝的嫌疑犯了喔。究竟怎么啦?」 「對不起,但我實在很在意那孩子拿的東西?!?/br> 咖啡師的聲音像皮球一樣隨著身體的動作彈跳著。 「他拿的東西……是指書包嗎?那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不是的。暑假早就已經結束了?!?/br> 「咦……但八月不是還沒過完嗎?」 「因為和您沒什么關系,您才會不知道吧!京都市的小學每年暑假都只放到八月二十四日左右喔?!?/br> 嗚哇!真是太震驚了。小學的暑假基本上都是放到八月最后一天——我一直對此深信不疑。沒想到我在京都住了超過兩年,竟然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所以他們背著書包并不奇怪,因為那是平常放學都會看到的情景,對吧?但健斗當時手上還有拿其他東西嗎?」 「我現在在追的人不是健斗?!?/br> 「咦?」我忍不住凝視著咖啡師堅定地看向前方的側臉。 「我希望只是我想太多,如果是我想太多就好了。等到親眼看見真相后再笑自己想太多也不算遲吧!我怎么都想不透,為什么要在星期三把裝打菜服的袋子從學校帶回家呢?」 我頓時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聽她這么一說,我才想起那是輪值打菜的人在一周結束后,也就是周末時才會拿回家的東西。不過就算這樣,也沒有硬性規定不可以在其他日子把它帶回家啊。小孩子連折斷的樹枝都會拿回家了,不過是把裝打菜服的袋子當成玩具而已,有必要如此在意嗎? 我們跑了一陣后,身體因為流出的汗水而變得濕淋淋的,彷佛掉進一旁流經的河水般。跑了這么久還是沒看到小孩們,正當我不禁猜想他們可能已經離開河岸邊時…… 「找到了,在那里!」 她在一座橫跨游覽步道的橋下發現了四名少年。 曾在咖啡店外看過的三人組像是在捉弄另一個人般,一下子高舉袋子,一下把它扔給自己的同伴。而邊發狂似地大叫,邊朝袋子伸長了手的人正是健斗。 我朝著他們跑去,但還看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住手!」 美星咖啡師大喝一聲,看她體型如此嬌小,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 只要大人一現身,小孩多半會感到害怕。即使對方外表像個高中女生,似乎也挺有效的,那三個小孩完全忘記袋子的存在,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就連健斗也跟著縮超身子,錯失奪回袋子的絕佳機會。 咖啡師像是挺身迎向夏末的太陽映照出的濃密影子般,一步步朝著橋下前進,然后站到體型比健斗還要壯碩的三人面前。她看出三人臉上的懼色,抓住袋子,大膽一扯。有個人輕輕地「啊」了一聲,之后我只聽得見河水嘩啦啦地緩緩流過的聲音。 咖啡師轉身背對孩子們,然后緩慢地在原地蹲了下來。她一打開袋子,就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接著她呼吸了兩次,兩次都微微顫抖著。 片刻后,我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啞口無言。 她伸出手臂,自乳白色袋中抱起了一個東西——是只癱軟無力的幼貓。 5 當我雙手抱著留在咖啡店的東西沖進動物醫院時,美星咖啡師和健斗早已并排坐在候診室的沙發上了??Х葞煹拿济钩砂俗中?,健斗則露出隨時都會落淚的表情,緊抿著雙唇。 「情況怎么樣?」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Х葞熅徛負u搖頭。 看到她的反應,我眼前頓時一黑?!杆运呀洝?/br> 「醫生說已經不用擔心了?!?/br> 她無力地露出微笑。 太容易讓人會錯意了。在醫院做這個動作實在太容易讓人會錯意了。我剛才真的很生氣,手差點要握成拳頭了。 「真是太好了……就目前來說?!?/br> 我突然感到一陣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