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沙啞地笑了一聲:“哦,對,你是婊.子養的,本來就是個小婊.子?!?/br> 安娜的腦子“嗡”了一聲,guntang的血液逆流而上,洶涌地沖上雙頰。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無法思考。等她回過神來時,身體已奪門而出,將那個女人撲倒在地,一只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奪下她的香煙,將煙頭摁在了她的鎖骨上。女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其實沒有多痛,是安娜發狠的神情嚇到她了。 她像一頭暴怒的小獅子,喘著粗氣,雙眼發紅,手勁大得驚人。女人幫梅森太太要過不少錢,卻是第一次碰見安娜這樣的女孩——其他女孩聽見自己欠下如此巨款,第一反應都是哭泣或尋死,畢竟有頭腦、有骨氣、有反擊能力的女孩,不會向梅森太太求助。會掉進梅森太太陷阱的,大多都是一些柔弱、拜金、有貌無才的女孩。 但安娜不一樣,她反擊得太果斷了,打了個女人措手不及。女人被她掐得喘不上氣,只能發出“咝咝”聲。幸好她并不是一個人來的,院子里還站著她的男朋友。女人拼命地扯著安娜的手腕,撲騰著雙腳,頂開安娜的身體,尖叫道:“彼得,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彼得聽見,立刻跑了過來。他長得人高馬大,像拎小雞崽一樣,把安娜拎了起來。他本想教訓安娜一頓,看著她純潔美麗的臉蛋,卻猶豫了一下,害怕她是梅森太太的搖錢樹。要是控制不好力道把她毀容了,梅森太太絕對饒不了他。 這么一猶豫,就給了安娜可趁之機。她像發狂的貓兒一樣張牙舞爪,一爪子下去,在彼得的臉上撓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彼得捂著臉上的血痕,思來想去,感覺惹不起安娜,連忙將她丟到一邊,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友,準備逃跑。 他準備逃跑,安娜卻不準備放過他。這個小潑婦像她才是要債的一樣,一路追了過去,邊追邊罵,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絕佳的語言天賦。 她先是在言語上給自己變了個性,然后把梅森太太公寓里的所有女性,集體白嫖了一遍。接著,她又在言語上成為了一位招魂大師,將梅森太太所有過世的女性親屬的靈魂,免費召喚了回來,進行靈與rou的溝通。描述完那些宏大的場景后,她已經累得口干舌燥,卻還是堅持罵道:“想要錢?可以??!讓那個老妖婆自己來找我要錢,看我把不把錢塞進她的vagin里!氣死我了!”為了表示含蓄和有文化,她特意把“vagina”換成了法語的“vagin”。 那兩個人早已跑了個無影無蹤。隔壁鄰居聽見安娜的叫罵,收起百葉窗,支出一個腦袋打望。安娜正愁找不到泄.火的對象,當即撿起一塊鵝卵石,狠狠地扔過去:“看什么看?滾回去睡覺!” 鄰居聽見這番貼心的勸告,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關上了窗戶。 胡亂地罵了一通,安娜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只是像小瘋子,并不是真的小瘋子,知道罵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讓她坐下來,和和氣氣地和梅森太太討論這件事,那又不太現實。這老妖婆已經打算敲她一筆了,還會跟她講道理嗎?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亟需解決:那兩千美元,到底還,還是不還? 不還?梅森太太絕對不會放過她,那老妖婆能混成老鴇一行的佼佼者,顯然是有些門路的。既然下定決心要敲詐她,肯定不會讓她那么輕易地逃脫債務。 還?她又不甘心,再說,也沒那么多錢去還那老妖婆,賣房子倒是可以。但讓她賣房去還這不存在的債務,她寧愿跟梅森太太同歸于盡。 安娜站在院子里,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發現什么都沒有思考出來,于是決定先回去睡大覺。 她是個樂觀的女孩,也是個心大的女孩,即使欠下如此巨款,依然睡得香甜無比。第二天醒來,她差點忘了梅森太太這回事。 刷牙的時候,安娜含著薄荷泡沫,平靜地看了一眼桌上攤開的書,上面一個身穿克里諾林裙的女人,正一手捏著茶杯的杯耳,另一只手托著茶杯底,對著她嫻雅地微笑。她走到衛生間,“吭哧吭哧”地吐出泡沫,心想,她可能永遠都無法成為那樣的人吧。 面對負面情緒,安娜永遠不會深想,刷完牙就快快樂樂地去上班了。 很快,一上午過去。午后是輪流休息時間,安娜正要去吃飯,一抬頭,卻看見落地窗外有個男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徘徊,臉上一條長長的血痂,正是昨晚和女人一起來的彼得。 安娜對彼得徘徊的身影視而不見,面無表情地去后廚拿了一個雞rou卷——經理特許她每天可以免費領一個雞rou卷。她走到角落里蹲下來,味同嚼蠟地啃著,這時,同事們的討論聲響了起來:“你們看到那個男人沒有?” “看到了,像個變態一樣,一上午都在那里走來走去?!?/br> “要不要去問問他想干什么? “誰去問?我才不要和那種人說話?!?/br> 與此同時,安娜剛好把雞rou卷吞咽下去。她站起來,用圍裙擦了擦油亮的嘴巴:“我去吧?!?/br>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走出去,擺出一張臭臉,惡聲惡氣地讓男人滾蛋。要是他不愿意走,她就亮出指甲,再把他的臉蛋撓花一次。反正自從昨晚那一戰,她是看出來了,這男人基于某種原因,并不敢把她怎么樣。 安娜想得很清楚,甚至在心里預習了一遍各國的罵人詞匯,準備等會兒像機關槍似的掃射出去。誰知,剛走到正門,她就迎面撞上了l先生。 他今天依然打扮得非常正式,穿著冷色調長外套、白襯衫和灰色馬甲,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打著溫莎結領帶。若是普通人像他這樣打扮,會顯得頭大脖短,他卻始終風度翩翩,散發出一種淡雅、高貴、威嚴的氣場。他看著她,有些訝異地笑了:“誰惹你了?這么生氣?!?/br> 如果是平時,聽見他這么問候,她的世界絕對會冒出無數個粉紅泡泡,整個人恨不得化為一灘軟泥,粘在他的身上,跟他閑聊。但是,現在外面還站著梅森太太的嘍啰。她不想讓梅森太太知道,她和l先生的關系——盡管只是熟稔的陌生人關系;也不想讓l先生知道,她和梅森太太那種人有聯系。 于是,她狠下一顆心,心痛如絞地擺出一張臭臉,冷冷地說:“關你什么事?!比缓?,與l先生擦肩而過,走出了餐廳。 走到街上的一瞬間,安娜鼻子一酸,guntang的淚水瞬間噴涌而出。但她不能哭,不能讓梅森太太的嘍啰看笑話。大不了把男人趕走后,她回去跟l先生低聲下氣地道個歉,撒謊把今天的事糊弄過去。 可是,她不想對他撒謊,甚至對他說一句“關你什么事”,她都覺得深深地冒犯了他。在此之前,她從不覺得說粗話或罵人有什么問題,但就在剛剛,就在現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那么沒教養。 l先生是一面高貴無瑕的鏡子,照出了她的污穢與骯臟。她第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粗俗、野蠻和輕賤的出身。 雖然現在到處都在宣揚平等,安娜以前也認為自己和其他人是平等的,但在l先生的面前,她真的沒辦法認為自己和他平等。 他是那么莊重、溫和、優雅,如果她和他是平等的存在,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真的太不公平了。 安娜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掉了淚痕,沒察覺到身后有個人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安娜真的跟養女兒一樣……(。) 這章還是前20有紅包么么噠~ 注釋1:出自一些英國皇室禮儀科普視頻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藍色山雀關進你的瞳孔 3個;人為刀俎我為五花rou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又空、安醬 20瓶;清清 10瓶;心依戀泉 6瓶;27894283 2瓶;想吃桃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章 服務生推著餐車,緩緩走過來,將水果盤、整套茶具、純銀三層點心架依次擺放在桌上,輕聲說道:“請慢用?!?/br> 謝菲爾德對她微笑了一下:“謝謝?!?/br> 對他而言,這些服務生都是沒有面目的,即使天天看見,也記不住她們的相貌。但安娜是例外??赡芤驗樗埸S色的肌膚、濃墨色的眉眼、鮮紅色的嘴唇太有辨識度,所以,盡管他們只見過幾面,他還是記住了她的長相。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外熱內冷的人,只是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極難親近,就連親生兒子的閑事都管得很少,更不用說陌生人的閑事。碰見安娜后,他卻管了她兩次閑事,一次是肖恩,一次則是現在。 謝菲爾德將餐巾平鋪在腿上,一手拿起杯碟,另一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住杯耳,中指下移抵住杯壁。這個動作如此復雜,他做起來卻相當自然流暢,像是連流淌在體內的鮮血,都被熏陶了十八世紀紳士的優雅。 喝完茶,他放下茶杯,杯耳與茶匙的方向完全一致。安娜若是在旁邊看見這一幕,恐怕就不會再懷疑那本書是假書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將那些繁瑣的禮節,如此隨性地做了出來。 然而,他的心思卻沒有放在紅茶上,連糖和牛奶都沒有添加,一直在想安娜剛才的表情。 她明明是在放狠話,明明是在表達反感,牙齒卻下意識地咬住了嬌嫩的嘴唇,臉上更是閃過痛苦與掙扎,眼眶被淚水漲得通紅。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已垂頭飛快地走出了餐廳。轉身一看,她果然站在外面哭了。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單手撐著額頭,覺得自己真的管得太多了。 —— 安娜不知道l先生的心理活動,她像一頭捍衛地盤的小獸般,正在和彼得——也就是昨晚的男人對峙。動物會用炸毛、弓背來表現自己的強大,安娜也橫眉豎目,以表示自己很不好惹:“你再在這里走來走去,我就叫警察過來了!” 男人看見安娜就頭疼,這女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樣柔弱可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對付她。思來想去,他決定放棄恐嚇的步驟,開門見山地說道:“梅森太太讓我告訴你,不想還錢可以,但必須幫她做事?!闭f完,男人后退一步,怕安娜伸爪子撓他。 l先生就在餐廳里,安娜并沒有撓他的想法。她抱著胳膊,冷淡地說道:“我根本不欠她錢,想讓我免費幫她做事,想都別想?!?/br> 男人立刻說:“當然不是免費的,事成之后,你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分成,保證比你當服務生賺得多?!?/br> 安娜冷酷地搖搖頭,完全不受誘惑:“我不做?!?/br> 男人看著安娜,很想打她一巴掌。但來之前,梅森太太特意囑咐過,千萬不能對安娜拳腳相向,因為她那張臉蛋實在太美了。這幾年整容手術愈發風靡,漂亮女孩越來越多,但像安娜這樣美得自然,美得鮮活的女孩卻越來越少了。她的神態舉止是極粗俗的,相貌卻是極艷麗的,尤其是微翹的上嘴唇,像極了弗拉戈納爾畫作里天真、放浪、充滿rou感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適合被珍藏在黃金屋里,被紅玫瑰和鎂光燈簇擁,被紙醉金迷的氣氛包圍。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成為這座城市最成功的交際花,而不是在一家餐廳里當服務生。 男人試圖跟安娜講道理,讓她心甘情愿地答應下來,但安娜始終一臉冷酷,說什么也不愿意。到最后,男人也火了,扔下一串鑰匙,說:“今晚七點,市中心假日酒店204房。來了,有50美元的酬勞;不來,我會讓整個餐廳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劣跡斑斑的小婊.子?!?/br> 安娜瞪著他,很想亮出指甲,再把他的臉頰撓花一次,或是沖過去,一腳踢向他的褲.襠。 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行,她都不能。l先生還坐在餐廳里,或許就正在看著她——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是這么一個粗俗且暴力的女孩。 所以,她只能恨恨地瞪著男人,低吼道:“滾!” 男人早就想離開了,聽見這話,立刻滾了個無影無蹤。 安娜見他走了,又有些后悔,后悔沒有多罵兩句。她垂著腦袋,生了一會兒悶氣,本想轉身回到餐廳,想了想,還是撿起了地上的鑰匙。 l先生那桌已經有同事負責,她不能再去橫插一腳。午后的餐廳人很少,美國人更青睞咖啡、啤酒和飲料,而不是禮儀繁瑣的英式下午茶。同事們都在閑聊,沒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需要她們打招呼。安娜一個人走到角落里,慢慢蹲了下去,抱著膝蓋發呆。 那個男人說,他會讓整個餐廳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劣跡斑斑的小婊.子。 昨晚,那個女人也說,她是婊.子養的,本來就是個小婊.子。 在此之前,她并不覺得婊.子低人一等,也不覺得當婊.子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上學的時候,經常有人罵她是“婊.子養的”,她從來不覺得羞恥,還會理直氣壯地答道,“我就是婊.子養的”,氣得對方無話可說。 然而,認識l先生以后,她就再也無法正視自己的身世了。 婊.子,b-i-t-c-h,連發音都帶著唾棄的嗤聲,似乎每個字母都是骯臟的,都是可恥的。一想到l先生知道她的身世后,可能會有的反應,她的臉頰就火辣辣的,手心、后背全是黏黏的冷汗,像被打了一巴掌般羞恥。 她最害怕的不是l先生不喜歡她,她從沒有奢望過,l先生那樣的人會喜歡她。她最害怕的是,失去偷偷喜歡他的資格…… 但無論是梅森太太,還是她的嘍啰,或是她的嘍啰遞來的這串鑰匙,都在告訴她,放棄吧,你這樣的人永遠配不上l先生,注定只能當一個出賣身體的婊.子。 她知道,她的母親的職業人所不齒,生父更是個只敢播種不敢負責的膽小鬼,而她作為兩個人的結晶,出身卑賤,沒有資格談論道德、貞潔和愛情,甚至連正常工作的資格都沒有——若是讓經理知道她的身世,恐怕會立即將她驅逐出餐廳,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因為性工作者最容易感染性.病,餐廳是整潔、干凈的場所,不能留下她這顆毒瘤。 如果她想要維持表面上的平靜,繼續像這樣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喜歡l先生,就必須接受梅森太太的要求,拿著這把鑰匙,去酒店,出賣自己的身體。 想到這里,guntang的液體毫無預警地涌滿了眼眶。她將頭埋在雙膝間,閉上雙眼,胸口一陣發疼。 明明以前不是沒想過要出賣自己……為什么現在不行了呢…… 突然,她的內心滋生出了一個極陰暗、極可怕、極大膽的想法。 假日酒店是市中心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也是之前她看見l先生走進的那家酒店。反正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變好,都逃不過應召女郎接班人的命運,也逃不過被l先生知道真面目的結局……那么,在此之前,她想要得到他,和他度過愉快的一夜。 這個想法毒蟲般啃噬著她的心臟,讓她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她想要得到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想。她想親吻他疏冷的面孔,想將手指插進他灰白色的發間,想坐在他的腿上,瘋狂而徹底地擁有他一次。在那之后,他會怎么看待她,會怎么處置她,都無所謂了。她走進了他的世界,哪怕只有一次,也甘之如飴。 作為應召女郎的后代,安娜比誰都清楚,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年輕女孩的邀約,所以,她并不擔心l先生會拒絕她。她以前沒這么做,是因為不想在l先生心里留下壞印象。但是現在,她不怕了,反正不管怎樣,都逃不過墮落的命運,不如大大方方地墮落一次! 下定決心后,安娜心里的羞恥奇跡般消失了,惶恐也消失了,只剩下對今晚的期待。 她本想等會兒就去打探l先生的房號,誰知,他喝完一杯紅茶,就起身離開了。負責他那桌的同事撅著嘴巴,一臉不悅,跟同伴竊竊私語:“上次安娜負責他,拿了5美元的小費,換成我卻只有50美分……” “不生氣不生氣,說不定他們認識呢?!?/br> 50美分不少了。要知道,現在很多黑工廠的日薪才25美分,這群人真是貪婪過頭了。 安娜并不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女孩,她喜歡金錢,也做過一夜暴富的白日夢,但不知為什么,她就是不想把l先生和金錢聯系在一起。 他應該永遠高高在上,永遠高貴無瑕,永遠不染塵埃,而她也認真地告誡自己,只準玷污他一次,一次之后就各走各路,再不相見。 她將自己和l先生的未來安排得明明白白,卻有些頭疼,l先生走了,該怎么打探他的房號呢? 再過兩個小時,就要下班了。她總不能直奔酒店,揪住前臺的衣領,強行逼問出l先生的房號。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皺皺眉,正要拍開那只手,一抬頭,卻發現是l先生的兒子,肖恩。 有那么一瞬間,心臟幾乎跳到喉嚨口。一個瘋狂的計劃在她的心中緩緩成形。 安娜的內心瘋狂,表面上卻相當平靜:“有事嗎?” 肖恩打扮得非常新潮,穿著駝色外套、亮粉色格子襯衫和黃色領帶,頭上一頂牛仔帽。他用手肘撐著羅馬柱,右腳鞋尖立在左腳旁邊:“小美女,你忘記我們之前的約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