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867節
大漢的蠹蟲太多了,不清理一番,江山不穩,黎庶難安!你們的責任,重于泰山,為國為民,大義之舉,當在所不辭! 前不久,為了朝廷的吏政澄清,為了懲治不法之風,朕失去了一個公主,但朕絕無絲毫后悔!朕要通過你們的行動,告訴天下人,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為了百姓安居樂業,任何皇親國戚,勛貴大臣,但有觸法,概莫能容! 朕與那些寄生在大漢軀體上吸血抽髓的蠹蟲,不共戴天!” 一場別看生面的餞行酒后,一場更大規模的吏治整肅運動才剛剛開始,與之相比,幾個月來西京發生的那些事,只能算小打小鬧了。 第284章 軍隊得求穩 紫宸殿餞行的那一百多官員,并不是此番朝廷派遣地方肅貪除惡的所有人,對于偌大的帝國而言,一百來人實在太渺小了,正常情況下連朵浪花都掀不起。 他們只是挑選出的骨干,每個人,劉皇帝還給他們配備一個專門查案團隊,并授予特權,地方上也有相關人員的配合。 可以說,過去幾個月,在洛陽城中發生的清洗整治,更像是一場養蠱,淘汰出庸劣之人,培養選拔出一批能擔重責、打硬仗的治貪除惡隊伍,整個大漢才是他們最終的舞臺。 分遣諸道州,也不只是簡簡單單,一股腦兒地把人派出去,到地方上折騰,而是有計劃、有節奏、有目標。幾乎所有人,在離京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各方面的情報支持,并至少有了三至五個明確的清查目標。 在皇城、武德二司的檔案之中,可保存有幾十年積累的卷宗記錄,這些東西,平日里放著也就放著,真拿出來使用,卻也能保證一個師出有名,有的放矢。 有這些東西打底,專使們的調查處置效率,也能得到保證,不至于像沒頭蒼蠅一般,胡飛亂撞。除了現行犯罪,一些疑案、錯案,同樣在復查之列。 這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清算運動,效果如何,仍需時間檢驗,需要成效來證明,但劉皇帝是滿懷期待的,也緊緊盯著,隨時做好預防,有彈壓一切意外的準備。 劉皇帝自己也有所預感,對地方的整治并不會順利,畢竟天高皇帝遠,他整治勛貴大臣容易,換宰相都是一句話的事,相反,對于那些一般的地方官僚,反而需要更多的耐心以及更強大的決心。 但即便有阻力重重,該做還得做。劉皇帝心里也清楚,這只是一個封建帝國自我改良的一種激進暴力手段,并不能常用,對國家有多少實際好處,又是否真能延續國運,實則并不明朗。 不過,比起什么都不做,他寧愿做出些嘗試。對于自己的身體情況,劉皇帝多少有些數的,也不得不承認,在最后說不準多長的統治時光里,他也只能盡力為后繼之君,清掃些障礙,為他一手創建的大漢帝國去去腐rou,哪怕再維持二三十年的健康,也終究是有意義的。 而由于那大理寺丞朱博在殿上的不堪表現,劉皇帝對于那些選拔出的“精兵強將”心中也打了個問號,因此,在他們出動之后,又另外秘密安排了一些人,任務就是監督調查這些查案的人。 在清除弊政的過程中,新的弊端往往隨之產生,甚至是實時的,劉皇帝太清楚這一點了,因此,也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 樞密院,每有大事之時,劉皇帝總是喜歡駕臨,這里是全國的軍令中心,一切軍事命令的發源地。經過幾十年的發展,樞密院早成為一個龐大且復雜的系統,諸部、司、房、監、令使職能陸續完善,甚至顯得有一些臃腫。 幾十年來,軍事系統內部權力分散,山頭林立,但整個軍政系統卻是在不斷壯大,而作為他們頭頭的樞密使,雖然一直有來自劉皇帝的壓制以及政事堂的打壓,但其在朝中的地位,始終是超然的。 過去,宰相換了一茬又一茬,有些時候,劉皇帝還需考慮大臣們的想法,綜合各方建議,唯獨在樞密使的任命上,從來未和文官們商量。 到如今,不論朝堂如何風云變化,由樞密院總理的軍政體系,總是不動如山的。樞密院,或者說全國軍政管理,早已是自成體系。 當然,為了避免其失控,劉皇帝也是費盡了心機,給其套上了諸多枷鎖,政事堂同樣也多有鉗制,比如在財政以及一些輔助性事務上,政事堂還是占據著主動權,只是正常時候,不會交惡,出現“府院之爭”。 樞密院的運行,是越發像一座精密的儀器了,軍事政令追求高效,也強大紀律,雖然無法避免出現一些官僚的弊病,但總體而言,風氣還是要好一些的。 從劉皇帝當國以來,雖然大收軍權,約束將帥,把軍隊牢牢置于皇權之下,但實則就像在調教守戶的鷹犬,為了看門護院,因此爪牙依舊鋒利著。 至少,還沒有出現過由文官掌軍的情況,每一任樞密使,都是具備豐富戰爭經驗,并且具備統帥協調能力的大將,這個習慣,一直沿用至今。 懂兵者掌軍,這也是幾十年下來,大漢的軍政軍隊,很少出現大變故的原因之一。至少從表面上看,軍令系統中的腌臜事要少得多,畢竟軍法森嚴,動輒殺頭,比起文官系統,要嚴酷得多。劉皇帝此前便說過,倘若連軍隊都腐敗了,那帝國就危險了,因此過去對官民的治理、量刑輕重是有個波動起伏的,而對軍隊,從來都只有一個原則,從嚴治軍,軍法如山。 劉皇帝進入樞密院時,一切都井然有序,不過,他的到來,顯然影響到了正在辦公的僚屬們。劉皇帝則如常,讓他們各歸己職,不要管他,然后便直接前往去找潘美。 樞密院地方是很大的,公房也多,換做不熟悉的人,亂入是會迷路的,當然更有可能是被當作jian賊抓起來,擅闖樞密院,也是殺頭之罪,即便受令前來的軍官職吏,也是不敢亂走亂動的。 一直到軍令房,收到消息的樞密使潘美這才匆匆趕來,一臉嚴肅地拜道:“臣接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免禮!”劉皇帝輕笑道。 溫和的態度難得地在劉皇帝老臉上重現,但現如今已經沒人再敢當真了,潘美應付起劉皇帝,也明顯更加小心了。 “潘卿,自你回朝就任樞密使,朕還沒來看看你,今日得空,過來逛逛!”在潘美的陪同下,劉皇帝緩緩步行,嘴里輕松道:“不過,你曾久任樞密副使,如今回朝扶正,這樞相差事,想來也應當難不倒你吧!” “多謝陛下信任!有陛下威德照拂,一切尚好!”潘美答道。 入內,落座,奉茶。大漢樞相平日里喝的茶,顯然是上品,味道是真不錯。放下茶盞,劉皇帝看著潘美,問道:“近來各地還算安分吧?可有邊情?可有動亂?” 對此,潘美心中琢磨著劉皇帝的來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利落地回答道:“回陛下,只有安東、劍南發生了少許sao亂,當地駐軍,已然出動平息了!” 劉皇帝點點頭,沉吟了下,語氣嚴肅了些,道:“朝中近來的大事,想來你心里也清楚。朕就直說了,反貪除惡,朕是痛下決心,不論有多大的阻礙,造成多大的影響,朕都要推行下去,直到吏治恢復清明。 但朕也知道,此事不會順利,地方上,難免發生一些不可測的變故與紛亂。朕要求你們樞密院,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加強對全國軍隊的管控,地方上若有事,必須及時反應,戡亂治安,維持穩定。 哪里都可以亂,軍隊不能亂,這是朕對你們最基本的要求,也是最嚴格的要求!” 劉皇帝如此鄭重其事,潘美自然不敢大意,略一思忖,便明白圣意如何,也堅定地表示道:“請陛下放心,臣等必定毫無保留,竭盡全力!” “你當知曉,軍隊穩了,社稷黎民才能安穩!過去,朕是靠你們打天下,如今,卻是要指望你們守江山,責任猶重!”劉皇帝有些語重心長地道。 “臣明白!”潘美頷首,表情肅重。 看著這個自己一向很欣賞的將帥之英,劉皇帝心中莫名地增添了些許感慨,雖然知道有些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說了:“聽說你家從侄,也被抓起來法辦了,心中沒有怨言吧……” 一聽這話,潘美便覺頭皮發麻,趕忙道:“臣管教不嚴,由得孽畜仗勢欺人,敗壞聲名,臣只感慚愧,豈有怨言!” “朕知道你潘仲詢是深明大義之人!”劉皇帝嘆息一聲,臉色恢復平和。 但潘美的心情可無法在這一時半刻平靜下來,盤算了下,潘美主動道:“陛下,朝廷在清查吏弊,臣以為,樞密院也當與時俱進,緊隨腳步,在軍隊之中,也進行一次整改,將那些隱藏在軍中的蠹蟲揪出來……” 聽其建議,劉皇帝一時有些意外,幾十年來,對軍隊的整改,也是周期性的,每一次軍權、兵制的改革,都伴隨著一批將校軍官的處理。論頻率,甚至比朝廷反腐還高。 不過,這一回,劉皇帝又果斷選擇求穩了,幾乎不假思索,很是干脆地搖頭道:“不了!暫時放一放吧!事分輕重緩急,軍隊之事,容后再議,眼下以穩為主!” 劉皇帝表這態時,潘美明顯松了口氣,事實上,他也在賭,心也懸著,倘若劉皇帝真要對軍隊也來上這么一場運動,他就要撂挑子不干這樞密使了。 所幸,劉皇帝人雖老而剛愎,但這腦袋還是清醒,對于事務利弊,局勢把控,還是很到位的。當此之時,最不能折騰的就是軍隊,這是他推行吏治最后也是最強力的保障,是絕對不能亂的。 即便要折騰,也得輪著來,得視情況而定。 第285章 歸來 河南道,密州,膠州港。 自三十多年前,朝廷開始大練水軍時起,膠州港便開始崛起,初時是東海水師駐港,后開放民用,有軍港的優勢在,三十年下來,膠州港已經成為大漢北方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與鄰居登萊二州的那些越發側重與商業民用港口不同,膠州港由于優越的水文條件,一直是大漢北方最大的一座軍港,大漢海軍主力東海艦隊便常駐于此。 幾十年日新月異的發展下來,環膠州灣,也成為了一片繁榮富庶之地,人口在開寶十年之時,便突破了三十萬。經商的,務工的,走鏢的,跑船的,大量的外來人口,不懈為膠州灣的興起添磚加瓦。 為了膠州灣的歸屬,當年密州與萊州二地官府,還起過爭執,鬧到河南道,甚至一度鬧到東京朝堂。不過,在綜合考慮后,朝廷還是拉了偏架,把膠州灣這塊寶地,劃給了密州。 沒辦法,比起富庶的萊州,當初的密州只能用窮困來形容了,一個興盛的膠州港,對密州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補充。而后來的發展,也證明了此點,密州的發展也被帶動起來,成為了膠東半島重要的交通樞紐。 每年秋時,是膠州港最繁忙的時候,大量的客貨船匯聚于此,下海的下海,上岸的上岸,陸地與海上,呈現出一片興旺的交匯景象。 不過,今日的膠州港氣氛明顯不同了,州縣兩衙門的差役與港口巡卒把碼頭控制起來了,甚至連東海艦隊都派出了一支水兵,幫忙維持治安。 大量的官僚齊聚于港口,河南道以下,叫得上名號的高官,基本都來了,包括河南道布政使滎國公史德珫。 大漢的二代勛貴中,史德珫是比較杰出的一人,與他那個剛直驕橫父親不同,史德珫為人正直,虛懷若谷,名聲極佳,也一直受到劉皇帝的信任與重視,如今已然年過花甲,仍舊讓他擔當重任。 幾十年下來,雖未登堂拜相,但始終是道司大員,封疆大吏。河南道,在大漢的經濟版圖中,聲名不顯,沒有江浙的風花雪月,也沒有河北的慷慨悲歌,不似劍南天府之國,也不像兩湖魚米之鄉,但事實上,河南道一直是大漢最繁榮的地區之一,不論是人口、物產、稅賦,始終排在全國前列。 而由于毗鄰京畿,又是南北經濟的交匯地帶,劉皇帝一向很看重,每一任布政使都非同一般,像李洪威、李少游、宋延渥者,都是皇親國戚,因此史德珫能夠出任河南道,已經足以顯示劉皇帝對他的看重了。 此時的膠州港內,圍觀的人更多了,雖然在兵丁差役的阻隔下,都只能遠遠地觀看,但好奇心反而更盛。這場面不小,看那架勢,似乎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而在碼頭邊樹起的一張張嶄新的龍旗,則突出“尊貴”二字。 碼頭上,周圍的喧鬧聲,甚至蓋過了海浪的拍擊聲,與史德珫站在一起的,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真正的天潢貴胄,吳國公劉暉。 仍舊在持續的治貪除惡運動中,劉皇帝不只朝各地派遣調查官吏,緊隨其后,又把長成的皇子們以及信得過的重臣分派各地,代天巡狩,沒有具體的事務要求,只是替劉皇帝把關,同時起到一個坐鎮的作用。 甚至于,就連一向浪蕩的九皇子楚國公劉曙劉皇帝都給了一個機會,這小子,本性難移,還想去江南耍耍,結果被劉皇帝生生安排到遼東去了。 劉暉本來也想去江南的,由于出身的緣故,他與江南的官僚素來親近,也被劉皇帝拒絕了,但派到河南道來,對劉暉而言也不差。 在過去的近三月中,河南道這邊的官場,同樣是震蕩不斷,在整治過程中,窮困偏僻地區如果突出一個“惡”字的話,富庶地區就首在治貪了,經濟發達的河南地區,恰是如此。 隨著年紀的增長,劉暉身上多了些“華而不實”與“志大才疏”的屬性,他到河南,也是想做出一番成績的,此次反貪除惡,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不過,折騰了一段時間,大失人望,一邊親自出手,摻合到犯罪調查之中,一方面又剛愎自用,手段稚嫩,結果搞出了亂子。 有人舉報,說沂州知州王凌貪腐,他立刻讓隨行屬吏把人家抓起來,親自審問,然后找到了一大堆的“證據”,最終逼死了王凌。然而,王凌在當地官聲不錯,是個好官,因為王凌被陷害致死,甚至發生了一起百姓聚眾裹亂,鬧得是一地雞毛。 然后在道司與武德司的強力干預之下,沂州民亂被迅速平定,但死了兩千多人,沂州官場也被清洗一大半,當地豪強更是飽受打擊。 顯然,劉暉是被人利用了的,搞出的事情,親者痛仇者快。雖然事態最終平息,但劉暉無能表現,也傳到京中,大臣們不敢對皇子菲薄,但劉皇帝是格外失望。 顯然,文才再出眾,腦筋再敏捷,辦起事來如此愚蠢,劉皇帝對這個曾經十分喜愛的兒子,也實在沒什么信心了。 當然,劉皇帝自己也有問題,劉暉畢竟不像他的兄長們,有著豐富的為政處世經驗,雖然年近三十,實則缺乏鍛煉,終日與詩詞文章為伍,難堪大任。 因此,在沂州亂平之后,劉皇帝便給劉暉下達了一道十分嚴厲的申斥詔書,并要求他不許再插手河南道調查及地方事務,讓他好好地在青州待著。 這份申斥,也讓劉暉飽受打擊,這段時間以來,心情十分郁悶,即便吟詩作對,也顯得意興闌珊。此番,與史德珫一道到膠州港來,也是不得不來,因為海軍傳來消息,出巡南洋的雍王劉承勛一行,終于回來了,今日便是抵達日期。 “殿下,使君,船隊將至!” 隨著一名海軍軍官的匯報,碼頭迎接隊伍頓時精神大震,他們可等了許久了,大部分人腳都站酸了。史德珫立刻揮了揮手,守候在側,衣著光彩喜慶的禮樂隊,立刻奏起了音樂,迅速蓋過了碼頭上的雜聲。 劉暉則沒有作話,目光緊緊地盯著遠處,直到一個黑點出現在視野極限,然后是兩個,三個,十多個,靠得近了,那便插龍旗的寶船也越發清晰。 進港的航道早就被清空了,沒有任何阻礙,歸來的船隊在導引船指揮下,緩緩靠岸。伴著一道道轟鳴的禮炮聲,出巡兩年多的雍王一行,終于回來了。 當踏上帝國土地的第一刻,碼頭上響起了如潮的歡呼聲,雖然有些托在里邊,但熱烈的氣氛是營造出來了。 劉承勛用力地吸了口帶著海味的空氣,疲憊的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笑容,感慨道:“終于回來了!” 跟在劉承勛身邊的,有齊國公劉昀、皇孫劉文海以及致遠伯郭良平。劉暉與史德珫率領一干人等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禮:“恭迎皇叔(大王)!” 看著周邊歡迎的陣仗,又看了看那些河南道官員,劉承擔勛擺擺手,道:“多謝諸位了!” 說完,便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劉暉,道:“小七,你怎會在此?” 一提及此,劉暉英俊的面龐上便露出少許尷尬之色,低聲應道:“皇叔歸來,小侄自當親迎……” 第286章 浪潮下的密州變遷 河南道這邊早已為雍王一行做好了接風洗塵的準備,宴席就設在港內最大的酒樓,東海閣內。膠州港已然初具一座港口城市的雛形,除了行政級別仍在膠西縣下,以及缺少全面的行政管理體系,其他的基礎設施,是十分完善的,尤其是商業、民生條件。 從二十年前起,密州便出現了一個特殊現象,知州不在州治,知縣不在縣城,都喜歡外出考察民情,至于考察地點嘛,十有八九都在膠州港。原因是明顯的,貪戀港口的富庶繁華。 到后來,膠西縣干脆未經允許,把治所遷到港口,選了一塊風水寶地,作為辦公場所。理由也很簡單,環膠州灣一線,人口激增,治安惡化,遷徙治所便于就近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