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689節
大漢在休養生息,得罪過朝廷的勢力以及不聽話的小弟在遭受苦難,這也讓劉皇帝感受到了一種閑適感,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大抵他國水生火熱,本國富民安康,方得天下太平,劉皇帝的霸權主義與強權心理也是越發嚴重了。 對于高麗國內始終sao亂不安且日趨惡劣的形勢,徐熙是心知肚明的,這也是個有眼光,有見識的人,他知道,一切治亂的根源還在隔壁這個強盛霸道的大漢帝國。 國內那些叛亂的貴族與農民,背后絕對有大漢官府的影子,武德司的名聲,已不只在大漢國內彰顯,對于周邊國家,同樣有所流傳,影響最重的,毫無疑問是契丹與高麗。 但是,知道問題所在,卻難以解決,高麗也沒有實力去解決那個制造問題的人。相反之下,還需要奴顏婢膝、卑辭厚禮,小心侍候著,至少,不用再面對大漢水軍無休止的侵擾劫掠。 而對高麗國王王昭而言,只要大漢不直接下場,那國內的反抗勢力,終究不是致命之患。當然,重新求得朝廷的寬容,重新獲得“慈父”劉皇帝的支持,就是這段時間以來,高麗“皇黨”所追求的。 徐熙由于幾次的出使,并且獲得了不俗的表現,便被高麗放在京內,肩負為國求安的使命。徐熙也是這般做的,十分努力,但是,當劉皇帝在高麗國頭頂劃下了一條紅線之后,所有的努力也終是有個上限的,任其百般游說,千方奔走,終是無用功。 在禮賓館待了這么久,屢受打擊,徐熙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也感受到了大漢的那種蔑視與幸災樂禍。如今,徐熙已然向國內請命,向王昭告罪的同時,也請示回國,大漢這邊事不可為,他寧愿回國協助王昭平亂。 當然,有個前提,那就是大漢遵守他們靠卑躬屈膝、稱臣納貢求來的和約,不親自下場…… 比起徐熙,蕭思溫進京后,日子要好過得多,是心安理得、舒舒服服地享受著禮賓館的最高待遇,他不缺錢,另外他也是遼國使臣,所來也涉及朝廷大事。 對于大漢都城,蕭思溫也算是慕名已久,而對于這座他今后可能長久居住的城市,也抱有十分的熱情與期待。 雖然還沒有成功面圣,但他已然有些享受起西京的人情景物了,對于漢家城邑,蕭思溫并不陌生,也肯定能適應。 對于禮賓館內的那些蠻夷雜音,更有一種歧視心理,往往以輕蔑的目光看他們。至少明面上,他還是大遼的使臣,大漢真正的貴賓,哪怕如今的大遼江河日下,逐漸沉淪,也不是一般國家勢力能夠比擬的。 更何況,未來蕭思溫還有機會成為大漢的重臣,嗯,這是蕭思溫給自己的定位。 第386章 蕭卿,起來吧 秋晨,寒露凄清,霜霧彌漫,季節性的涼意被加諸于洛陽城與其間的士民身上。不過,這些許寒涼,對蕭思溫而言,實在不算什么,甚至有些享受。 天方蒙蒙亮時,不需人提醒,蕭思溫便起來了,洗漱著裝,還在禮賓館的后園中散了幾圈步,始終保持著一個飽滿的精神狀態。 鵝卵石鋪就的道路,行走其間,隔著鞋墊,也能有清晰的感觸,據說有益健康。初走時,有些疼痛,但習慣之后,卻別有一番體會。 蕭思溫覺得,自己眼下的選擇,就是這么一條道路,或許坎坷不平,甚至帶來一些痛楚,但這是條正確的路,有益身心的路,通向光明未來的路。 當清晨第一縷霞光出現在京城上空時,禮賓館內也蘇醒過來了,人聲雜音有些破壞館內的雅靜,甚至有幾名外使同樣出現在園內。 蕭思溫認識,似乎是來自天南來的小國使臣,穿著漢服,戴著漢冠,連漢話都說不清楚,簡直沐猴而冠。 一股蔑視再度在心頭蕩漾,蕭思溫也不打招呼,當即返房,留下一個傲嬌的背影?;氐椒块g,竟生疲憊,畢竟年紀大了,不過,當館丞領人帶來問候時,頓覺精神倍增。 “蕭使君昨夜歇息可好?”館丞身材高大,長得很是富態,就是有些油膩,面對蕭思溫一行禮,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 他姓黃,是貪腐案后的第二任館丞,到任后不久,因為熟諳諸族各國事務,從理藩院調過來,背靠的可是秦王殿下,雖然位置卑微,但卻是個觀察打探的好地方。 “甚好!”蕭思溫回禮,注意到館丞身后端著飯菜的仆役,笑道:“這段時間,多謝黃館丞照顧了!” “蕭使君客氣了!”館丞很謙虛,說道:“稍后上院將來人,接使君進宮面圣,下官特備了一頓吃食,還請使君不要嫌棄!” “自然不會,多謝!多謝!”蕭思溫覺得,自己融入大漢沒有任何問題,至少同這些漢廷官員打交道上面,沒有任何不適應。 看了看尚冒著熱氣的飯菜,葷素齊備,蕭思溫不由問:“朝廷規矩森嚴,據說許多官員,面見皇帝陛下,都不進食,以免君前失儀之憂!” 聞言,館丞一邊擺手,一邊笑道:“使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傳聞或有,但此番并非大朝,宮中規矩雖多,卻也不至于此。下官命人備了一些熱食,以求果腹,使君不必過慮!” “如此,多謝了!”蕭思溫一副了然狀,再施感謝。 接下來,蕭思溫是實實在在地體驗了一番,覲見大漢皇帝著實不容易,宮禁森嚴是其一,難以應時是其二。出發時,天色初明,等見到劉皇帝,已然日上三竿了。 可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得到劉皇帝積極召見的,一看事,二看人,正常情況下,覲見的臣僚都得在待漏所抑或殿前等候等候召見。 不過,蕭思溫終究是榮幸的,因為今日劉皇帝見的第一個外臣,就是他。 “臣蕭思溫,叩拜陛下!” 垂拱殿內,劉皇帝神色嚴肅,隱隱帶有怒氣,他適才專門往文華殿走了一趟,搞突襲視察皇子的學習,正撞見十三皇子劉曄嬉戲于學堂,學士不能制,于是皇子連帶學士,一并責罰了,到現在這氣還沒理順。 不過,當面對蕭思溫這番自覺、恭敬、得體的覲禮時,卻不由露出了點笑意,這個蕭思溫,完全是以臣下自居了。 官話說得很地道,禮儀規矩周到,態度更是恭順,一身漢臣衣冠,甚至連在劉皇帝看來的丑陋的契丹傳統發式都有過改變。 “蕭使君免禮!”注視著匍匐于地的蕭思溫,劉皇帝抬手。 蕭思溫起身,躬腰站立,劉皇帝審視了幾眼,問道:“使君這身衣裳,穿得可還適應?” 蕭思溫自是個心思靈巧的人,察覺到劉皇帝話里有話,當即應道:“回陛下,甚為舒適,臣既喜漢家服章之華美,亦感中原禮儀之尊重!” “呵呵!”劉皇帝頓時覺得這蕭思溫會說話,并且心跡欲露,道:“蕭使君若喜歡,那便穿著吧,作為朝廷的客人,朕再賜你十套華服!” “謝陛下!”蕭思溫聞言,眉梢中都透著喜色,立刻道,皇帝的態度,也著實可喜。 擺了擺手,劉皇帝目光中威嚴乍現,上身微微前傾,直勾勾地盯著了蕭思溫:“你也是個聰明人,朕也就不兜圈子了。 朕聽取了好幾道奏報,都說你蕭思溫此番南來,意圖不明,朕今日接見你,就想聽聽你的目的。 漢遼和議之事不需再提,朕不同意,也沒有商討的余地。國事不論,且說說你的個人意圖吧!” 有些行為是刻意表現的,蕭思溫當然大漢君臣對自己的來意會有察覺,但真直面劉皇帝的問詢時,蕭思溫仍舊不免緊張,尤其迎著那兩道平淡卻強勢的目光。 小心地抬了一眼,蕭思溫平復下心中微瀾,身體一矮,再拜道:“陛下目光如炬,臣深為欽佩,不敢相瞞,臣此番舉家南來,是欲投奔大漢,還望陛下略施憐憫,接納收容。倘得如此,臣愿盡忠陛下,效力朝廷,永世不渝!” 蕭思溫也是夠干脆,投靠話張嘴即來,毫不拖泥帶水。聞之,劉皇帝臉上也無多少波動,只是一雙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輕笑道:“蕭使君來意真誠,朕很感動。不過,朕有些好奇,遼國雖然大敗于朕,喪師失地,但猶據大漠,擁有百萬之民,橫跨千萬里地。朕無冒犯之意,使君貴為遼國重臣,契丹大族,怎會想著叛國投敵?” 劉皇帝語調輕松,可蕭思溫卻不敢不慎重,他心里可清楚著,自古以來,背主投敵之人,都是為人所不恥的,更何況,他還是個“胡人”。 額輕輕地貼在垂拱殿平滑得能照出影子的地磚上,蕭思溫言辭懇切道:“陛下,遼國雖大,的卻已無臣容身之處,久居必取其禍!” 說著,蕭思溫便將他在遼國朝堂窘迫的情況言明,而后道:“螻蟻尚且偷生,而況臣一家數十口人!且漢典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臣雖不才,卻也知契丹潰亡不久,終將為大漢所破,這宇宙乾坤,終將臣服于陛下腳下,因而稽首拜服,還望陛下審鑒!” 言罷,蕭思溫便做出一副五體投地的模樣,靜待劉皇帝對他這番心意的判決。劉皇帝呢,笑意逐漸斂起,注視良久,感慨道:“你這番話,倒也顯赤忱!” “陛下當面,臣不敢有任何隱瞞與保留!”蕭思溫答道。 “朕早知契丹漢化極深,契丹臣民中,沿習漢典漢法者,更難計其數,你蕭思溫便是其中一人,朕也早聽過你的大名,不得不說,你是個人才!”劉皇帝悠悠然地說道。 考慮幾許,劉皇帝道:“大漢的繁榮昌盛,需舉國諸族,協力貢獻,朕為天下萬民之主,契丹雖有不臣,但朕同樣視其為子民。蕭使君能夠主動南來投效,朕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相反,朕很欣喜,欣慰,若都如你這般明理明智,那這南北天下,早就化干戈為玉帛了。不過,有你為表率,想來,天下距離真正的安寧不遠了!” 劉皇帝話大抵也就隨口說說,蕭思溫也是老狐貍,也就恭維著聽聽,但劉皇帝表示接納之意后,他懸在心中的石塊也就落地了。 當即再拜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陛下胸襟之廣博,恰如蒼穹之浩瀚,就如江河千古,能納百川,臣,臣敬佩萬分,臣雖老邁鄙薄,愿為王前驅,悉心竭力,效忠陛下……” “哈哈!”劉皇帝笑了笑,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蕭思溫,待其表演完畢,方才溫和道:“蕭卿,起來吧!” 第387章 契丹終被打回原形 當明確表明接納之意后,劉皇帝與蕭思溫談話的氛圍,交流起來,也少了些套路,多了幾分真誠。劉皇帝進入了一個傾聽者的角色,認真聽取蕭思溫關于遼國內部的一些情況。 大漢不乏王昭遠這樣的契丹事務專家,更有武德、軍情兩司對遼國內部無孔不入的刺探收集,但那終究有局限,一些機密的情況也是難以盡知,再加上政治文化上的差異,對一些事物的認知,多少有些偏差。 蕭思溫則不然,他既是血緣親厚的契丹貴族,又是遼國大臣,還通曉漢遼文化,對于遼國的情況,自然要更加了解,也更加透徹。 而蕭思溫顯然知道劉皇帝想知道什么,或者說他明白自己投漢的價值所在,因此,關于遼國內部的底細,尤其是那些要緊狀況,悉數告之。 包括遼國的軍事力量,部族狀態,平亂情況,國家戰略,事無巨細,都毫無保留。甚至于,蕭思溫還此前耶律璟遇刺以及耶律賢登基前后遼國內部的斗爭細節,都給劉皇帝講了一遍。 蕭思溫畢竟是深入參與當年那場奪位之爭的關鍵人物,從他嘴里說出,也使得劉皇帝對遼國宗室內部的一些矛盾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經過這番交談,蕭思溫投靠的誠意,劉皇帝算是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因此,這面上洋溢的笑容也越發親切與真誠,喜悅之情,油然而發。 尤其是,當收到蕭思溫呈現的那份禮物之時,劉皇帝更是大加贊賞:“蕭卿這份禮物,很是貴重啊,比起金銀珠玉,更加有價值!” “朕也不瞞蕭卿,大漢對塞北的偵查刺探,是不遺余力的,可惜草原遼闊,部族紛亂,交通不暢,諸多消息情報也顯雜亂,難辨真假價值。 于大漢而言,塞北的情況,就仿佛始終籠罩著一層迷霧,朝廷知其亂,知契丹形勢惡劣,卻難有一個真正清晰的認識。 蕭卿這份圖,有助于了解遼國形勢,可以說替朝廷在對遼事務上解決了不小的難題??!”劉皇帝感慨著說。 蕭思溫所獻之圖,上邊詳細地描繪著當下遼國內部各部族的勢力分布圖,也包括遼國的軍力部署,以及平叛形勢概述,這是一份極具價值的寶圖,若非蕭思溫這樣的遼國上層重臣,旁人是難以盡述的。 蕭思溫當然知道這份圖的價值,見取悅到了劉皇帝,也不由心喜,面對劉皇帝的贊揚,態度謙順道:“能有用于朝廷,臣也就安心了!” “有勞蕭卿費心了!”劉皇帝笑道,繼續捧著蕭思溫:“不過,比起這份圖,朕還是更喜蕭卿來歸。圖終究是死的,而形勢是變化的,有蕭卿在,朕也不怕喪失對契丹事務了解,今后,只怕還需多向蕭卿請教??!” “臣不敢當!”蕭思溫老臉上保持著謙卑,應道:“陛下但有所問,臣必知無不言!” 微微頷首,顯然對于蕭思溫的態度很滿意,略加思索,劉皇帝又問:“關于漢遼和議之事,朕雖主意已定,不加更改,但對于遼主請和的想法,仍舊抱有一定好奇,蕭卿想來也當有所了解,還請指教!” “朕想知道,朝廷若準和,遼主做何考慮,若不準,又有何應對?” 將遼國,蕭思溫已然賣得徹底了,因此聞問,也是坦然述之:“就臣所知,不論朝廷準允與否,都將先安內,而后攘外。 遼廷已然做好準備,集中力量,在今歲之前,剪除漠北叛亂部族。這數月以來,在維持著漠北局勢的同時,遼廷已在征調糧秣軍需,做好對叛軍的深重一擊。 時已入秋,只怕草原之上,已在調動兵力,此番,遼主的決心很大,縱然無法徹底掃除漠北叛亂,也要將幾個大族徹底擊垮! 朝廷在塞北當有暗間細作,過不了多久,應當有消息傳來,即便動作隱秘,也當有些征兆與跡象顯露!” 聽蕭思溫這么說,劉皇帝眉宇略微一陰,很快就轉晴,微笑道:“如此說來,耶律賢遣卿南來議和,只是虛晃一招,意圖籍此迷惑朝廷?” 蕭思溫頷首,緊跟著道:“不過,就臣所觀,朝廷若允,那契丹當竭力應付朝廷,以示恭順,悉心避免朝廷猜忌,施以打擊,給平定漠北部族,創造一個寬松的局面。 如今漠北雖然動亂,諸族舉兵相抗,但其勢力分散,且人心不齊,契丹在朝廷征伐打擊之下,雖然損失慘重,國力衰弱,但遼廷所擁實力,仍舊不是漠北叛族所能比擬的。 遼廷所畏懼忌憚的,還是大漢,北伐以來,大漢陳兵漠南,蠢蠢欲動,雖未大舉北進,仍舊牽制了契丹大量的精力。 若朝廷能允和,那對遼國的形勢而言,將是一個巨大的緩解,也是遼國主臣最為期待的!” “看來耶律賢也做好了朕拒絕和議的打算?”劉皇帝道。 蕭思溫:“正是!臣南來之前,臨潢府便有傳言,若事不可為,遼廷當行遷徙之事,移都漠北,將所有力量集中在平定漠北事宜上,以避大漢兵鋒!臣以為,這并非流言,遼主或許已然有這個準備了!” 聞此,劉皇帝頓表訝異,說道:“契丹定都臨潢府,可已有五十余年了,這等舊都,興業之城,耶律賢能舍得?就不怕遼國人心,徹底消散?” 蕭思溫答道:“陛下當知,奚人歸附大漢之后,遼京痛失南面防御依托,如今的臨潢府,已不再如過往那般安全無憂了!雖有潢水可依,然去歲王師北上,險些遭破,今春以來,董將軍數度提兵北上,飲馬潢水,雖遠隔百里,亦能感天兵之鋒利,臨潢府也是數驚。 遼國已是內亂不已,上京雖為都城,然長受大漢威脅,久留難安,遼廷也擔憂,倘有一日,王師大舉北上,屆時必定難守。 與其落到可見之危局,莫若早作決斷,及時舍棄,轉移漠北,既可遠避大漢兵鋒威脅,也可全力平定漠北!” “遁至漠北,就可得安了嗎?數千里外,就可躲避大漢的兵鋒了嗎?”劉皇帝冷冷道。 蕭思溫道:“縱然大漢能夠千里遠征,但在漠北作戰,朝廷所面臨的困難以及可能付出的代價,也將更甚于前番兩度北伐,漠北作戰,于契丹而言,勝算也將更大! 遼主近臣韓德讓曾說過,若事到關頭,漠北將是遼國最后賴以興復之地,遠避大漢,平定內亂,休養生息,蟄伏以待他時,便是韓德讓給遼主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