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673節
來人是一名中年人,三十歲左右,面狹長,膚色白皙,下頷留有幾綹短須,看起來比較有氣質的一個人。身著一套帶有皇城司標記的官袍,正六品配飾,這已算是朝廷的中層官吏了。要知道,哪怕是張德鈞這個皇城使,品秩也只定在正四品。 其人名叫王守忠,乃是皇城司排次最前的親事官,張德鈞的得力下屬,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張德鈞的義子。 越沒有什么,越渴望什么,大概是這個緣故,這些年,張德鈞終是沒能忍住,收了四個義子,改名換姓,用以傳家。 四名義子,各叫王守忠、王守義、張盡仁、張盡節,在取名上,張德均也是用了心的,至二王二張,只因為張德鈞本姓王,只是因為被張姓宦官收養而一直姓張,在其養父去世之前,是不會改復本姓的。 而這四名義子,全部被安排在皇城司衙下,擔任親事、探事官員,都成為了張德均的重要羽翼臂助,平日里也十分倚重。 至于這王守忠,則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并且,只比張德鈞小十歲,對于這樣一對父子,京中多有恥笑者。 對于這四人背祖忘宗的行為,更予以無情抨擊,當然,在那些嘲笑背后,未必沒有艷羨者??刹皇请S便一個人,都能入張德鈞眼,而對于大多數人而言,認個爹,榮華富貴、權力官途便唾手可得,這樣的機遇同樣是難得的。真正從中獲取好處的人,就更不會在意些許流言紛擾了。 “何事?”面對自己的義子,張德鈞并沒有表現出多少親和,以令人敬畏的威嚴面目示之。 王守忠躬下身,稟道:“四弟盡節來報,他已自河西還京,沒能尋到二位殿下,讓武德司的人建了功,他心中有愧,特向您告罪!” 聞言,張德鈞笑了笑,擺擺手:“答復他,不妨事!兩位殿下安全便好,想來他也盡力了,我派他前往,本就只作嘗試,得之固喜,失之也無妨!比起武德司,我們在京外,也確實難以施展!讓他安心回京吧!” “是!”王守忠應道:“另外,盡節逗留河西,發覺了一些情況,關于此番尋到二位殿下的武德司河西都知王寅武!” “怎么,看到人家立了大功,眼紅了?”張德鈞淡淡道。 王守忠嘴角翹起了一些微的弧度,正色稟道:“四弟言,這王寅武同河西軍政往從甚密,尤其是前河西都知盧多遜,更引為知己,關系親密,交結頻繁!” 聽其言,張德鈞明顯來了些興趣,看著王守忠,聽他繼續說下去。注意到張德鈞的反應,王守忠也緊跟著道來:“四弟以為,這私結大臣,可是犯忌的事情。這王寅武同河西軍政關系如此親密,其中難免牽扯,是否深入調查,或許能夠發現一些意外收獲……” 聞之,張德鈞認真地思考了一陣,不由搖搖頭:“人家剛立了大功,我們便去找麻煩,這即便上報到官家那里,也是難以得到支持的,甚至會被聯想到皇城、武德二司之爭,覺得我們是故意打擊。 盡節所報此類,還不夠,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至于盧多遜,官家可是很看中此人了,圣眷正隆,暫時也不便得罪!” “父親英明!那便先放下此事?”王守忠請示道。 “暫時放下!”張德鈞肯定道。 “那狗rou館之事,可曾處置了?”張德鈞突然問道。 聞問,王守忠答道:“已然調查過了,此館的狗rou來源,主要從一名狗商手中購得,那狗商姓周,只是京城一潑皮無賴罷了?!?/br> “那此人的狗,是從何而來?”張德鈞當即問道。 “似乎是從鄉間販得!”王守忠并沒有注意到張德鈞逐漸陰沉的臉色。 “那后續你是如何處置的?” 王守忠一愣,道:“只是一間狗rou館之事,并沒有什么值得重視的情況,因而我將人撤回了……” “這就是你辦的事!”張德鈞猛然站了起來,狠狠地瞪著他:“官家交待的事情,也容得你如此敷衍懈??!” 見狀,王守忠嚇了一大跳,倏地跪倒在地,有點慌張地請罪:“兒有錯,請父親責罰!”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只是一點狗rou事,便覺得微不足道,不以為意!”張德鈞冷冷地盯著他:“若是官家哪天問起,你讓我如何回復,拿你這套說辭?還是誑言欺瞞官家?” 額頭已然生汗,王守忠用力地磕了下頭,趕忙保證道:“兒立刻加派人手,將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 盯著了他一會兒,張德鈞終于收回目光,擺了下手:“起來吧!” “謝父親!”王守忠起身,深舒一口氣。 “自去領十杖!”張德鈞又淡淡道。 “是!”王守忠沒有絲毫遲疑。 第353章 聰明的張德鈞 “大官!”一名小太監恭立于堂前喚道,這是張德鈞的貼身內侍。 “何事?”心情不佳,張德鈞的口氣略顯不善。 小太監感受到了,站姿更顯卑微了,小心地回答道:“垂拱殿來人,官家召您進宮!” “來人呢?”張德鈞的臉色變得很快,迅速歸于平和,問道。 “等候于廳堂!” “奉茶,讓他稍等,我略作收拾即動身!”張德鈞吩咐道。 “是!” 在王守忠的親自侍候下,張德鈞換上朝服,鄭重地理正帽冠,對義子道:“我先進宮見駕!再給你兩日時間,把事情給我處置清楚!” “父親教訓,兒必然牢記,不敢再犯!”王守忠趕忙道。 “再犯?再犯你也就不要在京中待著了!”張德鈞淡淡道。 王守忠臉上閃過一抹緊張,沉聲應道:“是!” …… 從進宮面圣,到回返皇城司衙,前后也就半個多時辰,并沒有在宮中待多久。不過,去時面色嚴重,回到衙署時,張德鈞腳步都輕快幾分,表情格外松弛,隱隱帶有一分笑意。 還是王守忠守在衙內,恭恭敬敬地將義父迎入堂中,注意到張德鈞臉上表情,好奇地問道:“官家召見父親,是否有何喜事?” 聞言,張德鈞頓時有所收斂,悠悠然地道:“算不得喜事,于皇城司而言,卻是件好事!” 說著,看向王守忠,注意到他有些艱難的步伐,張德鈞道:“請罰,你倒是積極!” 顯然,在張德鈞進宮期間,他已然把張德鈞吩咐的那是杖領了,并且看起來是認真的。聽張德鈞這么說,王守忠當即一臉慚愧地答道:“適才父親教訓,兒心神俱震,悔悟警醒,更覺后怕,所幸尚未造成更大的疏漏,區區十杖,只作一個警誡,永為銘記,不敢再犯!” “你有這等覺悟,我很欣慰!”張德鈞的態度少有地溫和了些,道:“你們幾兄弟,我都是寄予期望的,我收納你們,是看中了你們的稟賦,希望你們能夠奮發圖強,將來光耀門楣。 因此,當差處事,絕不可玩乎懈怠,尤其在皇城司下屬,我們都是官家的家奴,官家有旨,不論大小,必當毫無保留去完成!” “父親如此厚望,兒定然牢記!”聽張德鈞這番話,王守忠立時肅然。 “先去治傷吧!”張德均擺擺手。 王守忠則表示:“些許小傷,并無大礙,父親若有事,還請吩咐!” 顯然,王守忠對于張德鈞進宮的情況,還是十分好奇的,雖然沒有明說,但眼神里就是那個意思。 張德鈞呢,看了他一眼,解下稍顯繁冗的袍服,落座,旋即吩咐道:“那正好,你稍后執我令牌去檔案房,將近一年以來李崇矩的記錄給我拿來,我有用處!另外,秘密派人,加強對李崇矩及其府上的監視,尤其是接下來這段時間……” 王守忠受命,一時愣住了,很快反應過來,望著張德鈞,神色略顯凝重,道:“父親,這可是武德使??!” “是武德使!有何疑議?”張德鈞很淡定。 王守忠當即道:“您此前,反復教誨,對武德司,要小心從事,以免落人口實,如今為何……” “官家諭旨!這個理由充分嗎?”張德鈞淡淡道。 王守忠聞言一驚,頓時訥口,表情更加疑惑了。 張德鈞則接過內侍奉上的茶水,飲了兩口,這才淡淡道:“從今以后,李崇矩就不是武德使了!” 這么一說,王守忠反應過來了,凝容釋開,拜道:“恭喜父親!李崇矩若去職,您去一大敵??!” 作為張德鈞的義子,王守忠可太知道張德鈞的心結了,皇城司經過這十來年,確實取得了巨大的發展,在京中更是威勢益隆,但實際上,始終被武德司壓制著。 京畿之內,有劉皇帝的扶持,尚可相抗一二,但京畿之外,則徹底籠罩在武德司的陰影之下,始終難有突破。 武德司成立更早,人多、錢富、勢力廣,有營兵,有司獄,甚至還有一定的緝捕審訊權力。相較之下,皇城司可就差得遠了,劉皇帝似乎給他們設立了一條底線,始終難以越過。 而皇城司,就更像一個純粹的監視機構,養著一大批密探、眼線,實際權力卻小的可憐,威勢更多還是來源于劉皇帝。這樣的情況,對于一心想要蓋過武德司的張德鈞而言,是十分郁悶的。 武德司體制森嚴有序,內部團結,幾乎沒有太大的破綻,有心對付,都找不到太好下手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武德司當家的,乃是李崇矩,而李崇矩是何人,有怎樣的權勢與影響,就不需贅述了。 “話不能這么說!”見王守忠這等表現,張德鈞伸手止住他,道:“同為官家效力,豈有敵對一說!” “是兒忘形失言了!”王守忠當即改口,不過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飾不住,但還是不禁提出疑問:“可是,李崇矩為何會突然去職?” “是他進宮,以年老疾病,請辭致仕!”張德鈞悠悠然地道:“此人看似人畜無害,卻也機敏,極識實務,這是急流勇退,欲求自安??!” 表情愈加平靜,張德鈞道:“這近一年來,我也早有發覺,官家對武德司有所不滿,李崇矩這么聰明的人,當然不會沒有察覺。 李崇矩執掌武德司,已然將近二十年了,這么長的時間,他在武德司培植了多少勢力,有多大的影響,哪怕同官家親近,多么地受信任,以官家雄猜,豈能沒有想法? 而最為重要的,李崇矩在朝中,上下關系甚佳,名譽不墜,比起我們這些‘聲名狼藉’的鷹犬,可要更得人心。這,可未必是官家想要看到的!” “父親英明,看得透徹!”王守忠頓時恭維道。 張德鈞則繼續道:“我一直有所預感,李崇矩這個武德使當不了多久了,沒曾想,竟然這樣一種方式結果!” 語氣之中,似乎帶有一種遺憾:“李崇矩此人,值得佩服??!武德使這樣的職位,說放下就能放下,若是他貪念權位,不肯引退,或許,可惜啊……” “若是這般,那這李崇矩,也確實不凡!”王守忠道。 “即便如此,官家又豈是真的信任他?心中能沒有一絲疑慮?”張德鈞嘴角微翹。 “這便是官家諭旨的由來!”王守忠恍然大悟,旋即道:“倘若這樣,那對李崇矩,我司當不再像過去那般忌憚了!父親,這或許也是我皇城司繼續崛起的契機啊,若李崇矩有問題,那對武德司也必有牽連!” 見其興奮之狀,張德鈞卻果斷喝止,冷靜地說道:“不!李崇矩去職,武德司少不了一番波瀾,在接下來這段時,不需有太多手腳!對于李崇矩,還當謹慎些!” “為何?”王守忠不解。 張德鈞的眼神中,終于流露出少許艷羨:“官家與李崇矩之間的情誼,始終還是深厚的,與其榮耀致仕,爵晉郡公??!如今大漢,還在世的,一共才多少王公啊……這等時候,我們聽從官家吩咐辦事即可,貿然從中挑事,若有差池,只怕引火燒身!” “是!”對于張德鈞的決定,王守忠還是不敢違背的。 張德鈞,也確實是太了解劉皇帝了,因此,他看事情,做決議,也往往更顧忌劉皇帝的感情想法。 “未知李崇矩去職,何人繼之?”王守忠又問。 “你此前提過,河西都知王寅武!”張德鈞說。 “是他!”王守忠很是意外:“此人能有這個資格?” “此人運道昌足??!”張德鈞目光微凝,扭頭對王守忠吩道:“通知盡節,對于這王寅武,給我好生盯著他!” “是!”王守忠會意應道。此前,一個河西都知,或許引不起重視,但若是成為了武德使,情況就完全不一樣,更重要的,比起李崇矩,他們也確實會少許多忌憚。 沒有等待太久,王守忠便將皇城司為李崇矩設置的私檔給拿來了,上面也記錄著一些李崇矩近來的一些言行。 不過,張德鈞并沒有急于上報,在此人此事上,可不是表現出皇城司高效率的時候,等了兩日,補足了辭官后李崇矩的表現,張德鈞方才進宮呈報。 在這份密報上,并沒有太多直白的對李崇矩的攻訐,似乎只是陳述李崇矩的一些瑣碎言行。但眾多的情況中,有一點劉皇帝還是關注到了,那就是,李崇矩似乎刻意延誤醫藥,以致病重…… 第354章 貴妃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