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631節
過去,因為大漢早期的戰亂破壞,后來又處漢遼對峙一線,幽州城的發展,是受到了極大壓制的。 幽州還在燕藩治理下時,算上軍隊,其人口也不足十萬。然第一次北伐成功之后,正式歸治朝廷,周遭關防鞏固,邊患威脅大減,幽州就像解除了身上那道無形的枷鎖一般,取得了跨越式的發展。 作為燕山首府,在朝廷的扶持下,成為北疆無可爭議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再加上地理交通上的優勢,都成為了幽州的快速發展的基礎。 因此,劉皇帝再臨幽州,見到的是一片人煙稠密、商旅輻輳、百工興旺的繁榮景象。楚昭輔此前匯報過,到開寶八年初,幽州的常住人口,已然攀升至二十一萬余眾,這已經恢復到當初在遼國統治下的巔峰階段,并且仍有巨大的上升空間。 當然,因為北伐戰爭的緣故,此時的幽州,是不可能不受影響,相反,受到的影響是最大的。大量的人財物力資源,都在官府的主導下朝著戰爭方面傾斜,也就造成了民間物資的缺乏。 最直觀的體現就在于糧米油鹽面rou布柴等生活物資價格的上浮,使得普通士民的日子有些難過,當然,有弊便有其利,市場的饑渴刺激了更多商賈前來,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想盡辦法,在有限的運力下,往幽州城輸送了很大一部分物資,滿足了幽州士民的生活需求。 這樣的繁榮,并不是楚昭輔等主政官員想看到的,大漢百姓的忍受能力是很強的,但終究是有限度的。半年可以,一年勉強,到第二年就得陷入蕭條了,等時間再久一些,百姓生計必然困苦維艱,民怨積攢到一定程度,就該出現sao動了…… 而為了支持這場浩大的北伐戰爭,朝廷不可能一邊維持著前線數十萬大軍的海量消耗,一面還保證后方百姓和諧安定的生活。 因此,主政的官員們,并不愿意看到大漢長期保持著大規模戰爭的狀態,離戰場越近,官員們的憂慮就更重。 燕山道就是如此,即便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幽燕百姓有近半數的時間,都面臨著時局的動蕩,承受著或輕或重的戰爭帶來的負面影響。 但是,已經習慣了近些年的好日子,百姓們有了慣性,對生活的期待也高了,承受能力比起當年也明顯下降了。若是真因戰爭回到當初動蕩難安的日子里,沒有人愿意,如果是那樣,就得做好民怨沸騰的心理準備。 關于這些顧慮,楚昭輔是向劉皇帝提過的,不時對北伐有什么異議,只是做個小心的提醒,如果劉皇帝真的關注戰爭時代下大漢百姓的生計,就不得不考慮到這些。 楚昭輔與趙普是從同一個幕府出來的官員,當初都受到了已故華陰侯(開寶元年追贈)劉詞的推薦,才干見識自然是有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遼東的戰績打底,北伐的基本目標已經實現,楚昭輔方才敢向劉皇帝進類似的建議。 否則,若是前方鏖戰正酣,局面未有突破,楚昭輔還真不敢向劉皇帝做這些“消極”的諫言,以免得一個軟弱迂腐的印象。 劉皇帝呢,在大部分時候,都是冷靜理性的,有過去發動那么多場大型戰爭的經驗,又兼此番躬親視察,對于民生狀況有比較清晰的了解,而楚昭輔的諫言也不是有道理,他也聽進去了。 因此,在遼東初定的情況下,劉皇帝雖然仍有繼續進兵的想法,盡取東北,以徹底摧毀遼國的統治。但打心底,他也未嘗沒有一點就此罷手,結束這場戰爭的心思,只不過不明顯罷了。 這場漢遼大戰打到如今的程度,大漢是捷報頻傳,占盡了便宜,遼國則左支右絀,頹勢明顯,即便劉皇帝不窮追猛打,遼國那邊就能甘休了嗎? 結束戰爭,不是看大漢這邊單方的意愿就行了的。對遼國而言,遼東已失,各條戰線損兵折將超過二十萬,人口丁壯更難計其數,整個東北的形勢也是岌岌可危,漠北、漠南、西域同樣遭受戰爭侵襲。 如果以目前的形勢結束戰爭,那么遼國損失是整個東北以及西域的領土,損失半數的人口以及軍隊,不說一朝回到解放前,至少被打回游牧帝國的原形了。吃了這么大的虧,哪里能夠含羞忍辱? 站在耶律賢的立場,他這個皇帝,當了還不到一年,原本強盛龐大的大遼帝國,就落得這樣悲催凄慘的境遇,他又豈能忍氣吞聲。本就在皇位繼承上存在爭議的情況下,他的位置又豈能坐得穩。 另一方面,結束戰爭,再讓大漢休養個兩三年,屯糧練兵,消化勝利果實,從此番大戰的負面影響中緩過勁兒來,再度北伐之時,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大舉出塞,直搗臨潢了。 漢遼之間的形勢發展到如今的階段,遼國的未來注定滑坡,這是大勢,如果沒有驚天動地的變故,遼國的結局是不會有什么意外的。 沒辦法,過去的歷史已經證明了,當一個統一的中原帝國崛起之時,配上一個強力的皇帝,就注定了游牧勢力的衰落。而劉皇帝的大漢帝國,將會繼續證明這個歷史規律。 當然,到目前為止,弭兵罷戰,只是劉皇帝一個微薄的意向罷了,甚至這個想法都只是偶然思之。 不管如何,大漢還遠沒有到無法支持的時候,過去積累的雄厚家底,讓他有足夠的本錢,繼續進行這場戰爭。 相較之下,如果大漢百姓都有生計壓力了,那遼國的那些部眾牧民,又是何等艱難,只怕是遭遇生存危機了。 這一點,通過一些情報,已經可窺其貌了。劉皇帝選擇發動這場戰爭的時間,對遼國太不友好了,其國內的農牧生產遭到了嚴重破壞,秋冬之際,北方草原遼國統治下的部民會是怎樣的生存狀況,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而大漢,即便整個北方都因為這場大戰,耽誤影響了生產耕作,但是還有整個東南,還有兩湖,還有川蜀。 第262章 賢妃之賢,調整方向 中秋當夜,皓月當空,在幽州內城行在,劉皇帝將隨行的后妃、子女召集在一起,舉行了一場家宴,飲酒吃餅賞月,就這一家子,隨行大臣中李業這個外戚也沒有叫。 共度佳節,以敘團圓,這是天家的節慶,比起往年,雖少了些肅穆莊嚴,卻增添了一份少有的溫馨。 皇室內部,自從太后駕崩后,就離溫馨這個字眼越來越遠了。不過,這個中秋家宴,氣氛還算熱烈,一家人還算盡興。 劉煦這一干兄弟姐妹,還將他們此前一起編的一首舞曲表演了一遍,劉煦與老七劉暉彈奏,劉葭、劉蒹姐妹吟詠,劉晞與老五劉昀則帶著其他兄弟姐妹載歌載舞…… 這樣和和諧諧的場面,很是不易,想來以后也只會更加難得少見。不過,這樣的景象,仍舊是有瑕疵的,洛陽那邊還有些未能隨駕的后妃皇子女,不算團聚,還有三個仍在戰場上的皇子…… 劉皇帝感觸也略顯復雜,既有喜悅開懷,也難免掛念兒子們。喝了些酒,保持著微醺的狀態,當夜去折妃那里,這還是符后提醒的。 夜已深了,天地之間似有一層薄靄氤氳,使得灑落庭院的月光都顯得不那么皎潔了。寢室內靜悄悄的,微暖的燭火驅散著秋寒,劉皇帝坐在榻邊,習慣性地泡著腳,只是此時伺候的乃是他的賢妃折娘子了。 作為劉皇帝早期的幾個女人之一,折娘子也陪著他走過二十多個春秋了,也是誕下子嗣最多的一個后妃了,四子一女共五人。 雖然這些年劉皇帝已經很少寵幸了,但感情并沒有變淡太多,歲月的流逝,反而使得感情得以沉淀。到如今,在劉皇帝的心目中,也只有符皇后、高貴妃以及折妃地位是不容動搖的,哪怕惠妃小符以及淑妃大周,都難以相提并論,至于其他的后妃,就更不用談感情了,只有rou體的歡愉與享受…… 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折娘子的伺候,劉皇帝看著她的目光,也是帶有幾分柔和的。折娘子也快四十歲了,芳顏不再,年華老去,身體也有些走形,因為保養得當的緣故,也仍舊具備一些貴婦的風韻,但實難再用美艷、靚麗之類的詞藻去形容了。更何況,在劉皇帝的后妃中,折妃也不是傾城絕色型的。 當然,劉皇帝也不以此就嫌棄她,連他自己都不似年輕時的風流俊朗,變得油膩起來,又何必去苛求年紀到了的折妃。 美艷的容顏,誘人的rou體,劉皇帝是不會缺的,因而也就顯得不那么重要,相反,感情才是他更加珍視的。 “官家不覺得我老了嗎?”注意到劉皇帝盯著自己出身,折娘子突然抬頭,大方地問道。 “怎么會?芳華猶在,端莊大方,仍舊一代佳人!”劉皇帝立刻回了神,頓時搖頭,道:“莫非又有人在嚼舌頭了?” 聞言,折娘子卻是笑了,應道:“老了就是老了,何需他人議論?官家不必安慰我!” 在這方面,折妃比起高貴妃、符惠妃明顯更看得開。燈火閃動間,劉皇帝那發亮的雙眼中映照出折娘子的身影,他不知道原本歷史中的折娘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作為他的后妃,這么多年下來,確實不似演義中那般傳奇,但是,至少當得起她封號中的一個“賢”字。 “方才宴上,我觀你情緒厭厭,是想劉昉了吧!”劉皇帝輕聲道。 雖然對于劉昉出征,折娘子一直表現的是大方支持,平日里也少有戚戚之態,但兒行千里母擔憂,劉昉上的還是兇險的戰場,闖的是龍潭虎xue般的漠北,怎能不掛念。越是在團圓佳節時,缺少的人,才越值得記掛,感情也更濃烈。 取過毛巾替劉皇帝擦著腳,折娘子還是點著頭回應,嘆道:“怎能不記掛,也不知現如今四郎在漠北是什么情況?處境如何?” “或許,劉昉與我們才一起欣賞過天上那同一輪明月!”兩腿塞入被中,劉皇帝將折娘子拉著坐在一起,溫聲道。 “但愿吧!”感受到劉皇帝言語中的寬慰之意,折娘子忽然舒了一口氣,抬首展顏一笑道:“為國征戰出生入死的又不只是我的兒子,我只當如天下所有送子上戰場的母親一般,默默為他們祝愿祈福!” 聽其言,劉皇帝微訥,隨即神情間流露出一抹敬重,抓著折娘子的手,認真地道:“愛子之情都是一般,但天下的母親中,能如此深明大義的,又有幾人?” 輕撫其手,劉皇帝語氣又一松,溫言道:“眼下已是中秋的,根據樞密對軍機的分析,漠北非久留之地,河西、榆林兩支軍隊,應當已在籌謀班師,或許已經在返程之中。他們能夠突破重險北上,并取得戰果,必然能夠平安歸來!” “愿如官家所言!”折娘子應道。 “會的!” …… 事實上,在遼東初下,東北漢軍轉入休整期,戰局趨于平穩時,劉皇帝的注意力,也頭一次從遼東挪開,開始將更多關注與精力投向其他戰線了。 一直以來,比起遼東戰場的轟轟烈烈,血rou橫飛,其他方向的漢軍進展,總有一種不溫不火的感覺。 然而回過頭來,仔細審視,其他戰場,也并不是那么平淡。遠擊塞北的兩支漢軍,其慷慨激越,艱苦卓絕已不需再多著墨了。劉廷翰那邊,幾度北出,雖然斬獲不多,但一直同遼軍糾纏著,斗智斗勇,實在地牽制著上京地區的遼軍。 至于郭進軍,一萬漢軍步騎挺進西域,帶來的驚喜則更令人意外了,早在兩個月前,天山以南被遼國占據的原西州回鶻城鎮土地已經盡數被郭進軍攻占了。 如今,西域的遼軍,只剩下幾千殘部北撤,在耶律敵烈與耶律沙的率領下,守著北部的輪臺、北廷二城,茍延殘喘,難以進退。若不是西面的黑汗王國趁火打劫,遣軍東進,郭進早就率師北上,將之徹底消滅了。 沒錯,如今的西域,又是一團亂麻了,只不過,在遼軍退縮的情況下,在這片土地上唱主角戲的,乃是大漢與黑汗國。 并且,形勢不是那么樂觀,郭進那般算是兩面受敵,黑汗國的軍隊,來得也更猛,已經把此前沒能從遼軍手中奪取的焉耆地區攻克了,并且繼續東進,兵鋒直指高昌。 而郭進,因手中實力不足,不得不將主要精力用來應對來自黑汗軍隊的威脅。雖然有不少投誠大漢的西域仆屬軍隊,但實在不堪大用,打順風仗都需謹慎著來,何況逆風抗敵。 若不是有盧多遜在河西積極籌措支持,郭進未必能支持下去,守住高昌都危險,尤其在北邊有那數千死而不僵的遼軍牽制著的情況下。 相比之下,真正不溫不火的,還得屬王彥超軍,兵寇奚族,山地作戰,幾個月了,有些傷亡,耗了不少錢糧軍械,卻也只奪了兩座城。在耶律賢調高勛率軍南下,進駐奚王府后,戰事又僵住了。 不過,就如趙匡胤的評價一般,王彥超或許舉步進取艱難,但至少不虞大敗。 對于其他幾條戰線,劉皇帝暫時沒有更多的要求,如果能夠保持現在的形勢,也不是不能夠接受。 如果想要對北伐大局進行調整,或許還得在遼東那邊,如今連上民夫丁壯算一起,仍有近四十萬之眾,是否還有必要再繼續維持如此龐大的軍隊,值得考慮。 第263章 高麗想伸手了 “小的見過殿下!”行在外,見到晉國公劉晞領著人過來,喦脫便面帶春風地迎了上來,對于皇子們尤其是幾個賜爵開府的皇子,他一向殷勤小心。 而劉晞雖然一向以閑散示人,存在感不那么強,但跟在劉皇帝身邊這么多年,喦脫是少數了解,這個三皇子并不像表面展現出的那么簡單。相較之下,皇子之中,真正崇尚自由逍遙,有游戲人生志向的,反而是五皇子齊國公劉昀。 “陛下在吧,可曾有空暇?”看著喦脫,劉晞語氣保持著一貫的慵懶。 “回殿下,陛下正在接見武德使,有吩咐,高麗國使至,可直接覲見!”喦脫當回道。 成婚之后,劉晞明顯成熟了不少,下巴上也留出了一抹性感的胡茬,形容之間仍舊帶有一種淡定從容的氣質。出巡以來,劉晞很是自在,安安逸逸地打著醬油。 不過,劉煦被劉皇帝派出去巡視燕山道地方了,于是,劉晞的逍遙時光也一去不再,被劉皇帝安排在身邊當值,安排處置一些瑣事俗務。此番高麗國遣使來朝,也由他去接待引見。 劉晞回過頭,對于一名畢恭畢敬,穿著高麗朝服的年貴族輕笑道:“徐侍郎,陛下正等著你呢,去面圣吧!” “不敢!不敢!多謝殿下指引!”高麗國使一臉的卑敬,姿態放得很低,上身幾乎平行地面。 高麗來使名叫徐熙,官宦出身,是高麗國內的后起之秀,青年俊杰,不到三十歲,就作為使節被高麗國王派來大漢。 劉晞與此人簡單地交談過一番,覺得此人不錯,頭腦清晰,口才伶俐,反應也快,是個人才。 堂內,劉皇帝正聽取著李崇距關于各方面消息的匯報,這段時間,他算是進出行在最頻繁的大臣了。 “高麗國使臣徐熙參拜大漢皇帝陛下!”入內,徐熙仍舊保持著卑敬。 “免禮!平身!”劉皇帝坐正身體,右手虛抬。 “謝陛下!” 打量著徐熙,態度雖然卑微,但是表現很冷靜,不慌不忙的,很有氣度。劉皇帝微微一笑:“來使很年輕??!” “臣德行淺薄,身負王命,誠惶誠恐!”徐熙應道。 “高麗王可曾安好?”劉皇帝又問。 “多謝陛下惦念,我王尚安,只是近年少受天朝教誨、陛下垂訓,心懷忐忑!”徐熙答道。 聞言,劉皇帝笑了,說道:“大漢與高麗素為睦鄰友好,情誼深厚,那些俗禮縟節,倒也不必在意!如今大漢正逢多事之秋,朕也無多閑暇,怠慢了高麗,還請見諒!” “陛下言重了!”徐熙趕忙道:“是下國禮辭不足,臣此番來朝,正為告罪!” 見這徐熙,一言一行,無不禮敬,自身放得極低,把大漢捧得很高,看在劉皇帝眼里,只覺有趣。雖然過去有高麗使節來朝,比之還要卑微些,但是這徐熙不一樣,嘴里說著曲意逢迎的話,眼神卻始終沒什么波動,不以為恥。 “看來高麗王發掘了一位難得的人才啊,竟有你徐侍郎這樣的臣子!”劉皇帝道。 不待徐熙繼續表現他的謙虛,劉皇帝直接說:“朕就不加啰嗦直言了,高麗王遣你來朝,有何目的?” 劉皇帝突然變得這么直接,讓徐熙愣了一下,但過硬的素質使他調整地很快,當即躬身應道:“前者,收到大漢國書,我王率文武朝臣,積極應對,征調兵馬,籌措軍需。今兵馬錢糧已備,正當發兵,協助大漢共討契丹,特遣臣前來稟報此事……” “呵呵……”徐熙言罷,堂內突然冷了一下場,然后劉皇帝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帶有一絲玩味與戲謔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