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95節
而孟昶,實則根本不用臣子們勸,直接道:“朕不通兵略,更無馭兵之才,貿然北上,只會給將士們增添麻煩,反倒不好!” 大抵是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慫了,孟昶對王昭遠道:“北面防御,乃是由你與韓卿一手構建,當此之時,莫若由你北上,督率諸軍,防御漢軍!” 見狀,王昭遠沒有太多猶豫,拱手便道:“臣愿往!” “好,朕便以卿為北面防御都部署,率師拒漢。關城寧定,大蜀安危,朕就寄于卿之手了!”孟昶嚴肅地道。 “臣在所不辭!”王昭遠也鄭重道。 環視一圈,微微一嘆,孟昶說道:“諸卿,國家板蕩,內外不寧,唯有靠諸位,同心同德,共度時艱,以保江山了!” “是!” “陛下!”這個時候,樞密副使韓保正提醒道:“還有一事,不得不做準備。北漢興兵伐我,必然兵分兩路,北面重兵云集,東路也不可放松。而今夔州的軍力弱了,還當東調軍卒,增加川東的防御實力!” 第131章 川間棧道敗兵急 初秋的季節,尚且有些炎熱,川路高險,肆掠的山風足以使人感受到秋的涼意。自利州以北,兩百里山路,棧道高架,是于險阻之間,開一通途。 嘉陵江水在山石頭峭壁的阻擋下,蜿蜒曲折南流,峻嶺之間,一片空寂之感,使得水流擊石之聲越加清晰。江右一段棧道間,軍旗高樹,乃是蜀旗,三千蜀兵正在埋頭進軍,因道路緣故,隊伍拉得老長。 軍前將旗,上書“王”字,這支隊伍,乃是受蜀北面招討使、利州節度趙崇韜的軍令北上支援三泉關的軍隊。根據三泉關的軍報,來襲的漢軍僅為漢中王仁贍數千軍,以三泉的防御,再兼有后蜀“大將”李進駐守,應當能抵御。 但畢竟是與漢軍交過手的,經歷了三年前的漢蜀大戰,深明漢軍的厲害,漢將王仁贍又是借著蜀卒的累累尸骨成就功業威名的。是故,沒有太多猶豫,趙崇韜還是決定加強三泉的守衛,并讓監軍王審超親自北上。 自北漢建國以來,在長達十年的漢蜀紛爭中,連戰連敗,損兵折將,軍心士氣早就被打掉了,大部分的蜀國將校,實則已然患上了恐漢癥。包括趙崇韜在內,此公對后蜀的忠誠,毋庸置疑,但對漢的畏忌,也是不假的。 此番北漢之突然來襲,還是讓蜀軍有些措手不及。因為漢蜀和議約定,蜀軍在利州境內只能屯五千兵,既受迫于北漢的yin威,也為了減短軍糧備北運的距離,減輕轉運的壓力,比較忠實地履行了和約。蜀軍北面五萬人馬,主要屯于劍門、葭萌一線。 當然,事涉國家安全,邊境防御,蜀軍也不會真“老實”到那個份上,三年間,在利州道間,修筑了幾座防御軍寨,以斷川道,繕固城墻,囤積軍械糧草。 漢師既發,除了調兵支援三泉關之外,便是加緊派兵,進駐諸寨,加強防御守備。 而王審超這支軍隊,在收到急訊之后,便果斷整頓軍卒輜需,自利州綿谷北上,日趨五十里,逾三日,方才靠近三泉。 此時,距離漢軍襲關,已經過去了足五日。在北進的過程中,不斷收到北邊的軍報,總結下來只有一句話:漢軍攻城愈急,關防垂危,亟待增援。 如此,趙崇韜遣師支援的舉動,倒顯得有先見之明。而王審超在途中,感北邊形勢緊迫,心里也不由焦急,不停地催促士卒趕路,否則,進軍的速度要更慢。 “都監,將士們連日行軍,十分疲憊,還是歇歇吧!”站在棧道旁,看著不斷自身邊經過的蜀卒,一名指揮使走上來,向王審超建議道。 “三泉廝殺正急,我們歇得起,只怕李進那邊等不起??!”王審超有些無奈道:“三泉乃漢軍入川第一大關,必然全力進攻,本將奉命援應,怠慢不得?!?/br> “可是這般進軍,軍疲氣衰,即便趕到三泉,將士們也無法投入戰斗??!”指揮使說。 聞言,王審超的表情變得嚴肅而堅定:“那也不能拖延,三泉關若破,我軍軍勢必蹙。且一旦停下來,又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 “傳令各營,不許松懈,違者軍法處置!”王審超說,頓了下,又補充道:“此地距三泉不足已不足四十里,讓將士們再堅持一下,等到了關城再休息!” 命令方下,開路的前軍營校親自折返回來,形色匆急,道:“稟都監,前方有異動!” 見狀,臉色微微變化,王審超即令全軍暫停戒備,并帶著中軍護衛,奔向前方。在棧道中央,前軍的蜀卒已顧不得疲憊,豎盾挺槍,張弓搭箭,戒備地盯著北邊。 前方的動靜很明顯,混亂嘈雜,待出現隱隱的殺聲,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了。沒有一會兒,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隊伍,身形倉皇狼狽,沒有旗幟可辨,但察其軍甲軍服,顯然是蜀軍。見其狀,王審超心里便是一個咯噔,看著情形,三泉關明顯出事了。 雖然是友軍,但是一干敗卒,也不敢放松,待其近前,即喝止之。但敗軍不管那么多,見到援軍,逃在前頭的人都不禁露出喜色,不顧喝令,徑直朝著王審超這邊沖來。 沒有絲毫的猶豫,下令射了一輪箭,沖在最前的十幾名蜀卒立刻載倒在地,這才讓彼等冷靜下來,不敢貿然靠近。 一陣攘擠之后,自敗軍中奔出一名蜀將,帶著幾名軍士上前。來人乃是三泉城監軍劉廷祚,滿身的狼狽,見其狀,王審超將他拉過,急問:“劉監軍,怎么回事?三泉關丟了?李將軍呢?” 到王審超援軍中,劉廷祚松了口氣,但聽其問,眼神有些躲閃,點了點頭,說:“漢軍悍不畏死,連日攻城,我軍雖拼死抵抗,但終是不支。李將軍在北關上,被漢將斬殺。在下沒有辦法,這才收攏了些敗軍南撤!” 說著,看著王審超,劉廷祚哀嘆道:“如果王都監能夠早到一日,必定能夠守住三泉!” “你什么意思!是在怪我軍遲誤嗎?”聽其言,王審超不免震怒:“收到你們的軍報,我即奉命整兵北來,連日行軍,沒有一刻耽誤,將士未有不疲者。你們有三千人,據險關要塞,連五日都守不???” 見惹惱了王審超,劉廷祚臉色微變,趕忙解釋道:“我并非此意!王都監,漢軍正踵跡而追,閑話少提,還是想想如何抵御吧!” 音猶在耳,自北邊道間傳來的喊殺聲越加清楚了,顯然,漢軍追擊的腳步正在迫近。前方的敗卒越積越多,已經有所sao動,援軍前營,也開始不安。 王審超臉色劇變,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尷尬與危險。他的援軍疲憊不堪,又拉散在棧道間,前邊敗軍扎集,追兵正急,這等情勢下,沒有充足的時間,根本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防御。 “劉監軍,我在此聚陣防御,你立刻回去,組織敗軍,抵擋漢軍,延緩其追擊,給我爭取時間!”稍作考慮,王審超即吩咐道:“一味的敗逃,只會被漢軍追殺殆盡!” 聞令,劉廷祚連連搖頭:“王都監,敗兵已不成建制,軍心士氣皆喪,無法做到一邊抵擋,一邊整軍。莫若你讓開道路,讓敗軍先南撤,你于此抵擋,我到南面整軍!” 聽其言,王審超差點一口唾沫噴在這劉廷祚臉上,表情變得很難看,但當此之時,也顧不得與之計較,眼神一閃當即道:“好!不過不可如此混亂無序,你立刻前去,稍作規整,告訴三泉敗兵,我放開道路,讓他們有序南去,帶人在此設防!” “好!王都監真義將!”見其表態,劉廷祚面色一喜,拱手道。 說完便回轉組織,其一走,身邊的軍校便忍不住對王審超道:“都監,敗亡之卒不可用,疲憊之師不足恃!一旦放開道路,讓三泉敗兵經過,勢必擾亂我軍,將我軍也引入敗亡的深淵??!” “本將豈會不知!”王審超變了臉,當即冷酷地道:“聽令,前營占住棧道,北來之眾,一律射殺!” 言罷,又朝副將指揮吩咐道:“立刻傳命后軍,徐徐后退,撤往漫天寨。你親自帶人,在后方???,沿路堆積柴草、油脂,準備焚道,以阻漢軍進兵!” “是!” 王審超這邊,快速的做下決斷,并安排行動。劉廷祚那邊,回到敗兵陣中,將王審超的意思一通報,敗軍大悅,不及片刻功夫,便帶人一邊高呼著,一邊南奔,根本就沒有“稍加整頓”的意思。 王審超在南邊看了,不由大罵一聲,他這邊,還在命人往前邊急運箭矢。顧不得許多,直接下令放箭,射殺一切敢南來的活物。 劉廷祚見占據道間的王審超這般做法,哪里還不明白自己被誆了,面對無情射來的友軍的箭矢,不由目眥欲裂,大罵王審超,自相殘殺,不當人子。 自三泉關撤出的蜀軍敗卒,也千余人,前有援軍用弓箭邀于前,后有漢師屠戮于后,直接徹底崩潰。 與追兵相接的蜀卒聞訊,干脆棄械投降,但漢軍不明其狀,直接斬殺,也沒有受降的意思。一路前進,步步血腥,造成三泉敗軍,進也是死,退也是死。 這種局面下,敗軍被激發出了最后的血性,在劉廷祚的率領下,選擇直接朝著設阻的王審超突擊,悍不畏死的沖擊,將王審超臨時構建的前營防線給擾亂…… 王審超,不得不敗走。 第132章 向訓為帥 倦鳥入山林的時辰,秋陽西垂,云霞鋪疊天空,浸染滿山林木。入川棧道間,持續了近半日的追殺已然宣告結束,血腥的氣味在秋風的吹拂下,逐漸消散,殺聲雖止,但周遭的鳥獸仍舊避得遠遠的,零星的蟬鳴都透著種凄涼與小心。 南去三泉關五十余里,棧道已然被截斷,再南邊,在蜀將的王審超的命令下,或焚,或拆,棧道盡毀。自王審超的率領下,蜀軍是邊撤邊毀,停一地,燒一棧,就像點亮一盞一盞的率明燈,連綿二十余里,直至漫天嶺。煙氣、火光熾烈,仿佛在與映紅山林的夕陽爭輝。 站在斷絕的棧道前,最先點燃的焚燒點,火勢已經減弱,但升騰的黑煙,彌漫的熱氣,仍舊能夠感受得到。本就有些黑的面龐不免被熏得更深,慕容承泰滿身濃重的血氣,不由罵了一聲:“這些蜀軍,端是可惡,辛辛苦苦建起的棧道,這樣毀了也不心疼?” 在三泉關破后,慕容承泰受王仁贍之命,徑率一部越關南下,除了追擊敗兵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搶占三泉至蜀寨之間的棧道,以免被其焚毀。 蜀軍能夠想到的事情,漢軍這邊一樣能夠想到。為滅蜀,大漢這邊三年以來,從朝廷到西南,是做足了準備,完全做到知己知彼。對伐蜀大軍而言,蜀軍的城關雖險,但不足過慮,再堅固的城寨,也需人去守。論將,論兵,漢蜀之間的差距,有若云泥之別。 是故,道路的通暢與輜重的保障,才是此番滅蜀之戰的關鍵。在破了三泉關之后,王仁贍是當機立斷,都顧不得清剿關內殘敵,即遣慕容承泰南下。 不過,緊趕急追,沒曾想到,被一干援兵給耽誤了,并成功銷毀了棧道。 “將軍,道間殘敵已經被肅清,活捉了兩百余人,可惜讓其監軍劉廷祚給跑了!”一名下屬的營將面帶戰后的煞氣上前,朝駐足南望的慕容承泰稟道。 “都殺了!”慕容承泰聞言,頓時殺氣騰騰地道:“若不是這些敗軍相阻,我早就追到漫天嶺了!” 聽令,知道慕容承泰心中郁悶,營將還是小心地規勸道:“將軍,都帥有嚴令,這殺俘之事,做不得??!” 慕容承泰當然也只是心中不忿,口中發泄一番罷了,當即道:“留一營人,就地休整巡看,保證棧道,免出意外。剩下的人,收容陣亡弟兄,帶著傷兵、繳獲,回三泉關!” “是!” 入秋之后,天色明顯黑得快了,懷著郁悶的心情,領著吹著涼風,走著夜路,回轉關城。 三泉城,南倚雞公山,北傍嘉陵江,以境三泉山得名。若說利州占入蜀要道,扼川北咽喉,那么三泉即為利州之口。東南是米倉山脈,如欲進川,乃必由之路,也是漢軍初戰必奪之要地。 經過半日的清理,城關已然肅清,徹底納入漢軍掌控,蜀軍俘虜,移駐城外,單獨設營看守,而伐蜀的大軍,也已在諸將的率領下,陸續抵臨,營于關南。 而此番伐蜀的漢軍主帥向訓,也被先鋒主將王仁贍迎入城中。北面關樓,遍布著戰爭的創痕,血未凝干,塵揚煙熏,尸體雖已清理,但殘留的痕跡無不顯示著廝殺的劇烈。 “三泉的守軍抵抗很頑強嘛!”向訓征袍加身,滿面威嚴,觀察著戰斗的痕跡,說道。 王仁贍初戰建功,心情很不錯,說道:“那李進自詡蜀中悍將,卻也不過如此,終究難抵我大漢勇士,被張瓊砍了腦袋。由此可見,蜀中無人,無名之輩,也敢猥稱大將?!?/br> 聽其言,向訓問:“此戰傷亡了多少人?” “連日猛攻,亡263人,輕重傷加起來有500余人!”提及傷亡,王仁贍唏噓了一聲:“不過斬獲頗豐,殺敵過千,俘虜700余人,繳獲的糧食足有5萬斛。蜀軍于此,屯糧倒也不少!” “傷亡不算小??!”向訓說了句,不過還是對王仁贍此戰的戰果表示肯定:“但是,此戰意義不小,打出了我漢軍的威風。三泉關可謂堅實,仍在數日之間,為我軍所破,足以警示諸城寨蜀軍,三年過去,他們仍不是我軍的對手!此后,敵對陣即先怯三分!” “都帥所言甚是!”王仁贍道。 “所有傷亡的將士,都是大漢的英雄,當與有功將士,一并記錄在簿,待戰后上報朝廷酬功!”向訓指示道。 “末將已著軍中宣慰軍吏,造冊登記!” “好!張瓊呢,此戰破城斬將,他當首功!”向訓問起。 聞問,王仁贍輕笑道:“正在營中療傷,他親冒矢石,身先士卒,連續三次登上關城,身被數創!” “傷得重嗎?” “胸前一刀稍重,若非有胸甲保護,得被剖開!這個張瓊,端是勇悍,打起仗來,根本不要命,比麾下士卒沖得還猛!”王仁贍的語氣中透著贊賞。 “我大漢軍中,正是不缺這些慷慨豪情的勇士,方能破關奪寨,戰無不勝!當著重嘉獎之!”向訓說道。 “是!”王仁贍當即表示認可。 王仁贍如今在漢軍也是達到一定地位了,屬于高級將領,不用再像過去那般,需要親在cao刀,廝殺在第一線??磫栴}的角度,也不一樣了,當然也希望,像張瓊這樣的將校,越多越好。 當然,心中究竟如何看待,那就不足為人道了。畢竟,張瓊乃是皇帝身邊出來人,當過宿衛將軍,卻仍只能靠一身血勇建功立足。上位之將,自然欣賞贊嘆,卻也不免為之可惜。當然,軍中也確實缺不得這樣的將領。 “慕容承泰呢?”向訓關心起這軍中貴胄。 王仁贍稟道:“破關之后,我欲遣將出關追剿敗軍,占據棧道。慕容承泰主動請命,我讓他率三營兵馬南去,看時辰,也該回來了!” “做得不錯!”向訓說道。 “關衙已然肅清,可為行營中軍,請都帥移步!”王仁贍說。 “好!” 簡陋的三泉縣衙,被漢軍兵士占據,數萬大軍軍令之所出,安危之所系,守備異常嚴密。帥案、節杖,令符、地圖等一應事物,都已經準備好。 落座不久,行營都監高懷德與行營轉運使張美一起入內。此番,高懷德是作為伐蜀副帥隨軍,直接朝向訓稟道:“諸軍皆已安頓完畢,禁軍及漢中兵營于關內,余者皆駐于城南?!?/br> “高將軍統兵大將,安排其事,自無不妥!”向訓笑道。 此番受向訓統帥的北路伐蜀兵馬,計約四萬步騎,由兩廂侍衛興捷禁軍、漢中軍、西南大營及懷德、懷威構成。當然,這只是戰卒,另征發了上萬民役。 高懷德身邊則是一名容貌普通的中年將吏,張美。出身三司屬吏,當初受宰臣薛居正的舉薦,到西南用事,起初為西南糧料使,如今更主掌伐蜀全軍輜需、糧械、車馬之調配供給,已所征役夫的管理。其人敏干,一應調配,井井有條,從無短缺,深受向訓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