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37節
“如今思來,漢帝竟然如此jian險,早在五六年前,就想著謀取湖湘了!”周行逢暗罵了一句。 觀其心意已決,李觀象暗嘆,這是不打算給自己留后路??!但也沒打算繼續勸他,這幾年來,除了周妻嚴氏,還真沒人能勸得了周行逢。 “節帥,不管如何,還是先將張文表拿下,奪其兵馬錢糧,消除后方隱患,再謀北御!”李觀象說。 “你說得對!”周行逢微握拳,神情越發果決:“明日,我當隨軍南下,親自督戰!” 看著周行逢,李觀象微微埋下頭,眼皮子都下垂許多,心中則暗自尋摸著,周行逢決定孤注一擲,他卻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做些打算。 …… 初夏的襄陽城,已然有些燥熱,隨著個各路兵馬受朝廷遣派,可謂甲士云集。到四月二日為止,襄陽已集結了足兩萬六千余兵馬。并有五千奉國軍,在都將杜漢徽的率領下,先行南下郢州,兵峰直向荊南長林。 埠頭之上,一捆一捆的箭矢、刀槍,被光著膀子的民夫搬下船,卸于倉儲,轉運軍營,分發將士。一片忙碌情景中,郭威與幾名將吏,一路巡視,遍察諸務。 如今的郭威,只是襄陽府知府,但有一說一,即便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在軍中的威望,仍舊不低。談不上,一呼百應,但禁軍的將帥見到了,仍舊會表以恭敬,禮呼邢公。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事上容不得疏忽!傳府令,衙署所涉職吏,當恪盡職守,以供大軍,如有怠慢,可就是觸了軍法,以軍法處置,望諸僚警惕!”郭威吩咐著。 朝廷已來了制命,以郭威為水陸轉運使,供饋南進諸軍輜需補給。聽郭威這么講,跟著的幾名襄陽僚屬,皆心神一震,趕忙稱是。 襄陽看起來確實是個養人的地方,物阜民豐,人杰地靈,在任三載,郭威精氣神卻是良好。比起正史,沒有遭逢劇變,郭威倒已續命兩載,并且身體仍舊康健。 “熬了近三年,終于讓我給等到了!”指揮使韓通也跟在一旁,意氣有所張揚,說道。 他遭貶襄陽,也兩年半載了,一直就等著復起的機會。這兩年,日子雖然安逸,但心中郁氣難填。去歲,朝廷伐蜀,他甚至去信,責問其子韓徽:不是說朝廷將用兵荊湖嗎,怎么打到漢中去了,云云。 不過如今事實證明了,其子“橐駝兒”確是見識之人。嘴角泛起些笑容,雖然還沒有正式公布,此番取荊湖,慕容延釗是主帥,他為副帥,天子,還是看重他韓通的。 并且,其子韓徽也在南征軍中,被宰相魏仁溥薦為行營糧料使。 “陛下將韓將軍調至南方,本就存有大用之心,如今,也算償其所愿罷了!此番南征,必能建得功勛!”郭威笑道,對于韓通,他還是比較欣賞的,性格或有瑕疵,但治事領軍,卻素來穩妥。 “承蒙邢公吉言,韓某先行謝過了!”韓通哈哈一笑。 目光向南,滿目的躍躍欲試,韓通道:“朝廷數萬大軍南下,橫掃荊州湖,不在話下。我只恐高、周兩軍,反抗太過無力,使我軍將士少建功勛!” “將軍還是不可輕敵??!”郭威則道:“高保融固然庸懦,周行逢則夠狠決,入湖南,必有一仗!如欲速定荊湖,還得看江陵那邊的反應啊?!?/br> “兵貴神速!只盼慕容都帥,能夠早些抵達襄陽!”韓通嚴肅了些,沉容說。 “曹彬,慕容都帥那邊,到也該到了吧?”郭威扭頭,問身邊跟著的一名面相謹厚的青年將領。 作為郭氏戚族中的后起之秀,曹彬十分受郭威看重,與李重進、張永德等人在禁軍中發展不同,曹彬卻是發于地方,年紀不大,已然輾轉諸州鎮擔任軍職,每歷一任,都有上佳表現。在許州任兵馬都監之時,知府武行德便贊他秉性淳厚,治軍嚴明,乃將帥之才。 郭威人雖在襄陽,但朝中的動向,也是時時關注著的。得知皇帝欲用兵南面,知道是用武之機,便活動一番,將曹彬從許州調至襄陽,欲給他建功的機會。 此時,聞問,曹彬從容應答:“都帥兩日前便已先行南下,估其腳程,當在這一日間!” “你說說看!此次平荊湖,當如何用兵?”微微頷首,來了些興致,郭威有考校的曹彬意思。 曹彬稍作思索,說道:“荊湖形勢緊迫至此,然從江陵所傳消息來看,高氏雖有警覺,但應對遲緩,仍舊首鼠兩端的態度。如今,朝廷未下進軍詔,以江陵之動搖,我軍軍至,只怕其仍在猶疑。當遣勁旅,先行南下,直擊江陵,迫其投降,或可不戰而取荊南。荊南既下,以湖南之力,不過徒作掙扎,三兩月可盡收之!” 聽其見解,郭威笑了,韓通不由向曹彬投以驚奇的目光,對郭威笑道:“邢公,你這子侄,才識果真不凡??!我巡檢州兵,以他所統,最為精悍嚴明,誠大將之才??!” “還是太年輕了!”郭威捋須笑道,瞧著韓通:“如有建樹,還需貴人用之??!” 聽郭威這么說,韓通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說:“放心!如此人才,豈有不用之理,待都帥至,我必上薦!” 給曹彬使了個眼色,曹彬平靜的臉上有所波動,向韓通一禮:“多謝將軍提拔!” 未己,南面緊急軍報,發達襄陽。 湖南周行逢,自耒陽出兵,疾進桂陽,發起突襲,猛攻城池,楚軍不惜傷亡,未及一個時辰,桂陽告破。靜江軍節度使張文表結牙兵,嬰帥府而抗,被麾下斬首以獻楚軍。周行逢得以盡取其財,奪其兵,兵勢大振,已率師北歸,意向不明。 “看到了吧,這周行逢掙扎得,還算激烈!先取桂州,以消后顧之憂,動作很快??!一個時辰破城,楚軍的戰斗能力,如此強悍?”收到韓通的通報,郭威有些感慨。 韓通則忍不住暗蔑訓道:“我看吶,是那張文表太過無用!他麾下也有數千兵馬,卻是這般不堪!” “不過,湖南戰事既起,朝廷也不必再有任何顧忌了!” 第16章 軍中俊才 乾祐八年四月四日,夏,漢帝劉承祐正式下詔,以武平節度使周行逢擅起刀兵,攻伐桂州,殺害朝廷節度,發禁軍及山南六州四萬步騎南下,正式開啟對荊湘的攻略。 詔下,以殿前都指揮使慕容延釗為湖南道南面行營都部署,襄陽兵馬指揮韓通為都監,護圣軍都指揮使杜漢徽排陣使,另有孫立、史彥超、潘美、李筠、張勛等內外將領三十余名,隨軍南征。 而作為南征主帥的慕容延釗卻早早地在襄陽搭好了行營,立好帥帳,檢視從征諸軍,礪兵秣馬,籌議進軍方略。 漢軍大寨,營于襄陽城南,旗幟飛揚,柵砦崢嶸,從緊密條理的營壁就可以看出官兵之強弱,將帥之統馭。 中軍大帳中,一張相對詳細的荊湖南地圖掛在側邊,慕容延釗滿臉的從容,連微翹的胡須,都透著一抹蓬勃的自信。 說起來,從當初被劉承祐征召至麾下效力,已然整整八年了,一直到如今,才是他第一次作為一面主帥,統帥大軍,開疆擴土。雖然已經長年位居將帥,但心頭,仍舊不免平添幾分澎湃。 同時,慕容延釗心里也清楚,如今大漢軍隊中人才輩出,再以皇帝的用人風格,這等獨立統軍的滅國之戰,于他而言,或許是唯一的一次了。是故,他顯得很用心,從還在東京的時候,他便做好的準備,對于整體作戰,有著通盤的考慮。 “慕容都帥,這份輿圖,我都能背了,你翻來覆去地看,究竟看出什么了?”韓通坐在一旁,忍不住嘟囔道:“而今大軍已然集結完畢,諸軍將士,都是整裝齊備,望戰心切。你要的兵士,我也給你挑好了,你還在等什么,再拖下去恐生變故??!” 韓通一臉的焦切的模樣,慕容延釗終于把他的目光從地圖上收回了,看向他,寬慰道:“將軍不必心急,大軍既發,自當犁庭掃xue,盡取湖湘。但是發兵之前,還需做些準備!” “什么準備?”韓通急問。 “啟稟都帥,邢國公求見!” 正欲開口,帳外的衛士稟報,慕容延釗露出了點笑容:“看來是準備好了!” 說著,慕容延釗便帶頭,親自出帳相迎,以表敬重。幾個人都是干練的風格,入帳,稍微寒暄兩句,郭威放下茶盞,對慕容延釗說:“慕容都帥,這兩日間,我已經下令調集大小兩百艘官、商、民船,并配好擬楫人員,可載兩萬士卒。新到的二十艘糧、械船也只拋錨靠岸,隨時可發,可足用否?” 聞言,慕容延釗不由一撫掌,贊道:“邢公果然精干之臣,辦事如此果斷迅速,足用了!” 聽二者對話,韓通有所恍然,忍不住扶額說:“瞧我這腦袋,在襄陽待了這么久,竟然忽略了船只。北人乘馬,南人擬舟,打荊湖,怎能不用船??墒?,襄陽這邊,仍舊缺少水軍??!” “江陵的水師,可充軍用!”慕容延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這匹船只,僅作輸送用途,一旦下得荊南,可順江南下,直趨岳陽。我料想,楚軍若欲要阻我軍,當在洞庭湖!” “聽都帥的意思,仿佛荊南已經拿下了一般!”韓通不由笑道:“直接考慮與楚軍作戰事宜了!” “我數萬大軍陳兵于此,荊南仍舊一片縻亂!”慕容延釗輕輕地哂笑道,看著二人:“如今,我們需再遣人,前往江陵,落實借道之事!這聯絡之使,需一智勇雙全,隨機應變之才!” 聞之,韓通舉薦道:“襄陽兵馬尉將曹彬,可以任事!” 聽其言,郭威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下,慕容延釗則來了興趣,當即命人,喚來曹彬。 很快,曹彬奉命而來,人利落地往帥帳一站,不卑不亢,頓時就贏得了慕容延釗的好感。也不多廢話,直接對他道:“本帥欲遣人前往江陵,說荊南兵馬讓道我軍,南下湖南。韓都監向我舉薦你,你可愿去?” 曹彬聞言,只考慮了幾個呼吸的功夫,很是干脆地一抱拳,說:“末將愿往!” 見他滿臉的干脆,慕容延釗不由說道:“本帥也不瞞你,根據消息,高氏那邊,雖懾于朝廷兵盛,但仍舊戰和不定,猶疑不決。周行逢的使者,仍在江陵城中,你此去,未必安全。在你之后,我將遣鐵騎軍為先鋒,直襲江陵,倘若高保融,賊心遽起,決意背離朝廷,那你這個大軍使者,可就危險了!” “多謝都帥直言相告!”曹彬異常淡定形容之間,盡顯慨然,應道:“末將雖不才,但縱虎xue狼巢,也敢闖他一闖,區區江陵,還算不得什么。再者,都帥以五千鐵騎,護衛在后,更有何懼?” 觀其反應,慕容延釗不由大笑,對郭、韓二人道:“大漢軍中,良才頗多,但有這等豪情與見識的,卻是少數!” 言罷,慕容延釗肅聲下令:“你即帶一隊人,輕騎疾進,速去江陵!” “遵令!”曹彬抱拳而去。 臨去前,曹彬還給郭威釋放了個放心的眼神。 “來人!”曹彬去后,慕容延釗即手書軍令用印,配上符節,交與傳令軍官,吩咐道:“立即傳令史彥超,命他率鐵騎軍出發,直趨江陵?!?/br> 又書一令,下令:“傳令郢州杜漢徽,讓他也動兵南下,如有荊南兵過境,即破之!” 郭威在旁,聽其安排,說道:“遣使在前,用兵在后,可謂先禮后兵。然而雙管齊下,不知高保融會作何選擇?” “若無強兵相威脅,高保融只怕是看不清形勢的!”韓通說了句,然后又帶著點殷切地看著慕容延釗:“都帥,荊南若下,率兵去湖南的差事,就交給我如何?” 迎著其期待的眼神,慕容延釗稍加考慮,道:“將軍有此心,我又豈能掃興!待荊南局勢得到控制,就由韓將軍統兵南下!” 未己,又收到稟報,糧料使韓徽求見。 “這韓徽是將軍之子吧!”慕容延釗對著韓通。 韓通點頭,嘴里有點刻意地罵道:“我家這犬兒,不好好待在輜營,理他的軍需,竟敢直接求到中軍帥帳來,簡直大膽,定要好好訓斥他一番!” “誒!”慕容延釗倒是一副寬和的神態,說:“韓家郎君的名聲,我在東京,也有所耳聞,在兵部這幾年,盡顯干才,智略出奇,能得魏相公稱贊的后進,可也是難得。糧械之事,乃軍中首重之務,他此番來見,必有緣由!” “將軍或有避嫌之心,但也不需如此!”慕容延釗說著,即可命人召見。 “下官韓徽,拜見都帥!”微駝著的身影,快步入內,恭敬一禮。 韓通板著張臉,但注意力始終放在其子身上。慕容延釗打量著韓徽,身體或有瑕疵,但處之泰然,這種氣度,更令人欣賞。 “免禮!你有何事求見?”慕容延釗問道。 韓徽一臉鄭重,說:“啟稟都帥,這兩日,下官發現,各軍前往輜營領取藥材的次數有些多了。特地往諸營查看,發現軍中,有士卒不習慣南方氣候,水土不服,故而患病。 下官以為,南征大軍,以禁軍為主,禁軍之中,又以北人居多。眼下方入夏,病者尚不多,但若不防備,倘戰事遷延一久,及至盛夏,恐致疫病,不得不防!” 聽他提及此事,慕容延釗有些感慨,對韓通說道:“事綢繆于未起之時,兄之子,有廟算之才??!” 看著韓徽,慕容延釗道:“對于此事,我早有顧慮,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么快!” “染病之卒,多為先發之奉國軍士!”韓徽說。 想了想,看著韓徽,慕容延釗問:“你覺得,當如何解決此問題?” 韓徽稍稍一愣,看了自個兒老父一眼,還是從容答來:“下官以為,患病之卒,當集中治理,并多準備醫者、療養之藥!另外,此戰多倚南方之卒,并力求速戰速決!” “此子不凡吶!” 第17章 輕取江陵1 江陵,千年名城,背倚大江,自高氏于此建立南平政權后,也是承平幾十年,身處天下腹心,可以說是坐在“貴賓席”上,坐觀三代以來,中原王朝興替,局勢變遷。 說起來,相較其余割據政權,或滅國、或內亂的兵燹不斷,高氏自高季興以來,也傳至三代了,雖然軍政越發廢弛,國勢日衰,但始終沒有遭受大的變亂。 但是自今歲季春以來,陽光明媚的江陵城,自上而下,都處在一種板蕩之中,哪怕江陵最底層的小民,都能感受到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緊張。尤其在,北漢大軍在襄陽完成集結之后。 而入夏這幾日來,荊南的掌權者們,更是不安。閉居王府多年的高保融,近來也發現,酒不香了,歌舞不美了,重新拾起事務,過問起軍政與內外形勢。 大漢刀兵陳邊,南平這邊,最大的軍事準備,要屬對江陵城的戒嚴了,水旱諸門緊閉,嚴禁進出。如此以來,使得江陵城中,更加人心惶惶。雖然有流言稱,朝廷將伐湖湘,只欲借道南平,并無戕害之意,但這等說辭,也只能騙騙那些無知小民了。 至于荊南的高層們,是全然不信。哪怕以南平王的高保融之迂懦,只是小小地抱有那么一絲幻想,但經臣下們一番解釋,雖則恍然,更添驚懼。 隨著一隊騎士南來,閉封已久的江陵城再度打開。隔著護城河,望著那緩緩落下的吊橋,高坐馬上,曹彬不由感慨了句:“王師尚遠,江陵已驚,如此閉門塞關,能擋朝廷大軍?只是暴露其驚慌,徒惹人笑矣!” 很快,一名王府職吏快步以趨,畢恭畢敬地在前引路,將曹彬迎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