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50節
“陛下,定鼎門將至,公卿百官及東京士民,正在城門前迎候!”趙匡胤前來稟報。 “知道了!”劉承祐應了聲,收起手中書冊。 抬眼,正見著那如剪水般的動人眸子,接觸到天子的目光,如觸電般,別過眼神,有些緊張地纏著玉指,又鼓起勇氣,迎著劉承祐的審視。 小娘子周娥皇正著一身淡紫宮裝,頭上梳著婦髻,白皙的面容間透著點桃紅,玉帶束著柳腰,紗裙之下,隱隱能看到繡著牡丹的內襯,緊緊地貼著胸脯,年紀雖不大,但極有料,劉承祐是親手感受把玩過的。 這一路北歸,得侍駕君前,大周已然習慣了身份的轉變,從昔日江都閨中秀女,一躍成為天子寵妾,雖然還沒有被賜與名份,但劉承祐對她的寵愛,還是能夠感受到的。 作為一個才女,豆蔻初開,對于情愛,周娥皇還是有些“風花雪月、琴瑟和鳴”的期待的。不過,侍寢之后,很快便認清了現實,大漢的天子,明顯缺少柔情。 待在天子身邊,周娥皇見得最多的,便是劉承祐批閱一封封奏章,接見一名名文武,處置一件件軍政,晨興以至日暮方息。 即便新納自己,也未夜夜笙歌,辛苦耕耘??v得閑暇,下得鑾駕,出得御營,也是巡看中原農事,甚至親自下田,插半畝地的秧苗。 而用得到她這新寵的地方,除了暖床侍寢之外,便是在其乏累之時,談談曲子,一展歌舞,聊以舒緩情緒。 事實上,這段時間下來,對于大周這小娘子,還是略顯冷落的。但是,女子總是早熟,周娥皇又經過其父周宗的培養教育,很識大體,恭順成熟,前后規規矩矩,表現得很乖巧。 “你似乎很緊張!”朝大周招了招手,劉承祐將之攬入懷中,輕聲問道。 小娘子面上流露出少許羞澀,柔柔地應道:“妾只是一俘臣之女,身份低微,得幸侍奉天子,同乘鑾駕。陛下將接受百官士民迎奉,妾再跟在陛下身邊,實在不便!” 聽其言,劉承祐淡淡一笑,探手撫了撫小娘子的晶瑩月容,說道:“周公育有一佳女??!” 想了想,劉承祐又放開大周,沖張德鈞吩咐,讓他另備一輛車,伺候小娘子,安排入宮! “臣等,恭迎陛下凱旋!” 鑾駕至,定鼎門前,文武大禮,百官謁拜,齊聲高呼。劉承祐探身出簾,踩在轅梁上,環視一圈,周遭百姓已然自發地跪倒,口呼萬歲。 環視一圈,人頭攢簇,數萬官民齊拜倒,場面還是很宏大的,這是劉承祐在十數萬大軍中都沒有體驗過的,對此,感到很滿意。 “眾卿免禮!眾軍免禮!眾民免禮!”沉穩而洪亮的聲音,從天子口中吐出。 露了個臉,劉承祐又縮回鑾駕內,其后,在禮部尚書趙上交的主持下,一場迎駕進城儀式展開,鼓角齊鳴,禮花飄飛。御駕過后,各支禁軍,按軍功列陣,從容有序進城,接受東京官民的祝賀與歡呼。 大軍凱旋,帶回的是赫赫武功,非凡功業,一片歡騰聲中,免不了失望與哀切。將士有百戰而還者,自然也有亡命而失者,只是那些喪子、失夫、亡父者的悲傷,在喜慶的氛圍中,太過弱小,也太過悲涼。 回到漢宮,與往常一般,劉承祐降詔,著東京臣僚,各歸其衙署,安守其職。劉承祐自己,則徑往慈明殿,向太后李氏問安。 “娘,兒子回來了!”宮殿內,李氏是親自候于門前,見到太后,劉承祐直接大禮拜倒。 “快快免禮!”李氏顯然有些激動,上前將劉承祐扶起。 就如往年,迎接劉承祐還朝,李氏還是上前打量了一圈二子,確認其周身無恙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氣。 入殿內安坐,漢宮的后妃們,也俱在,一后三妃,以皇后大符為首,向劉承祐行禮?;屎笤桨l雍容,貴妃越顯艷麗,惠妃明顯輕熟,至于賢妃折氏,孕肚已凸。鶯燕一片,看向劉承祐的目光,難免含著些期待…… 其后,是劉承祐的四個皇子,在長子劉煦帶領下,向劉承祐叩拜。長子劉煦,將滿四歲,稚童一個,卻顯得規規矩矩的。 二子劉旸,三子劉晞,也才兩歲多,能走能跑了,繼承的父母的基因,長相很是漂亮,童稚的目光看著劉承祐,盡是好奇,叩拜也是跟著學,注意力很快便挪開了。 至于四子劉昉,才一歲半,還呀呀學語,說是行禮叩拜,實則是坐在那兒,并且還坐不住,看都不看劉承祐一眼,反而來了勁兒,繞著三個哥哥爬,爬得還挺快。 這幅場面,直接把殿中的大人們看樂了。劉承祐也斂不住笑意,起身將四子抱在懷中,任其掙扎的同時,不由朝太后感慨道:“還是家里好,有良母、賢妻、幼子……” “你不在東京,親臨戰場,留我們這些婦孺在宮里,心里實在不安??!”李氏則一種淺淺抱怨的語氣,說道。 聞言,劉承祐笑容一斂:“難道,有人對娘不敬?” 見狀,李氏搖搖頭:“內外臣僚宮侍,都恭順侍候,但你這做主的人不在,心有掛礙罷了!” 復銜笑意,劉承祐坐到李氏身旁:“有勞娘親掛念了!未能盡孝于膝前,還望恕罪!” 李氏說道:“有皇后他們侍候,倒也不寂寞!” 沖著他的后妃們點了點頭,劉承祐說道:“今日我還京,叫上在京的親戚們,舉行一場家宴,一家人聚一聚,圖個喜慶!” “甚好!”對于劉承祐的想法,李氏表示認可,直接同意。 第139章 崇政殿聽政1 一場家宴,劉承祐席半而走,他除了是一家之主,還是一國之君,國事在他心里的份量,還是要重于家事的。 約莫以傍晚時分,劉承祐向太后告罪,徑往崇政殿而去。月薄星繁,夜幕之下,宮廷巍峨,時隔四個多月,再度走在熟悉的宮室之間,劉承祐又是別有一番感觸。 “大臣們呢?”劉承祐問。 作為內侍之首,張德鈞回宮之后,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此時方罷,前來候命。聞問,趕忙道:“諸公正在東殿等候陛下召見!” 應了聲,劉承祐加快腳步,走向崇政殿。殿內,東京朝堂上,權勢最重的幾名大臣,正安靜地候著,待天子快步入內,俱起身恭拜。劉承祐正坐于御案,是等彼朝拜之后,方才示意其免禮落座。 四個多月未見,看誰都有種眼生的感覺,而于殿中的大臣們而言,攜拓地之功,大勝還朝的天子,威勢愈盛,令人不敢側目。 環視一圈,目光落在馮道身上,劉承祐說道:“朕不在東京,有勞眾卿,坐鎮后方,秉執軍政,cao勞國事,調理陰陽。諸公辛苦了!馮卿,這鬢角,又添幾分斑白,可見糜乏,朕心不忍??!” “多謝陛下關懷!”馮道當即起身,恭敬應道:“臣等深受陛下信賴,以國事委任,自感任重道遠,不敢怠慢失責!而今陛下得勝還朝,臣等空懸之心,方得安矣!” 聽其言,劉承祐稍微勾動了一下嘴角,輕吁一口,朗聲道:“此番南征,前后動用軍民三十萬,靡費億萬,所幸將士用命,群臣籌謀,得以盡取淮南,江東臣服,可謂戰果輝煌??!” “此皆陛下運籌之略,統帥之明,用人之智!”郭威在下,以一個平穩的姿態,說著恭維的話。 輕笑一聲,劉承祐說道:“籌謀制遠,用兵制勝,破國奪城,占地取民,乃有此勝。這豈是朕一人之功,文臣之謀,將士之勇,缺一不可!” 劉承祐從來不是自矜其功的人,也沒那么,更沒有那個必要去與臣下爭功,面容和善,朝眾臣說道:“此番,朕親征于淮南,得以盡心于軍事,而無米糧、軍械、役夫之憂,后顧之慮,皆乃眾卿坐鎮之功!” 聽皇帝這般說,殿中臣僚還能如何,皆起身拜倒,一副感動的模樣,大贊劉承祐英明。 簡單地溝通完君臣感情,劉承祐形容微斂,殿中氣氛眼瞧著嚴肅起來,就如平日里劉承祐聽政一般。 戰爭結束未久,朝廷治事,雖則已從戰時調整過來,并逐漸恢復正軌,但猶以兵事為先。郭威率先起身,稟道:“從征禁軍,已然歸營,匯同諸軍上報,再加后續查驗,此戰南征禁軍將士這損歿詳細已出,臣具表以奏!” 郭威掏出一份奏書,雙手捧上,嘴里敘述著:“前后野戰、城攻,大小凡四十三起,禁軍戰亡四千三百七十五人,走失二百六十七人,重傷一千三百六十人,輕傷五千一百二十四人!所傷亡者,隊長以上軍官,三百二十六人!” 聞報,劉承祐難免再生“一將功成萬骨枯”之感嘆,說道:“南唐將士之孱弱,朕已知也,即便如此,鏖戰數月,我漢軍精銳,猶傷亡逾萬,不可謂不大!” 當然,郭威所報,只是禁軍官兵的損傷,此戰所征召的淮北、淮南役夫,其傷亡,則倍之。畢竟干的,都是臟活、苦活、累活。 劉承祐直接吩咐著。 “遵命!”郭威與魏仁浦,同時應道:“陛下愛兵之心,臣等敬佩!” “南征諸軍將士功勞,兵部已然審定結束,營指揮以上,凡一百六十五人,悉已整理完畢,詳記其事,請陛下審閱,策勛授賞之事,還需陛下與廷臣共議!營指揮以下,另備明細,按例因功敘賞,待核定之后,即可降賜!”魏仁浦也拿出一封奏章,呈上。 劉承祐掂量了幾下,甚是厚實,能由他親自過目的,都是禁軍中上級軍校將帥之功。稍微翻看了兩眼,劉承祐沖著一臉cao勞狀的魏仁浦說道:“魏卿辛苦了,待朕閱后,再作批復!” “是!” 掂量著手中奏冊,劉承祐看著眾臣說道:“厚厚一本功勞簿,盡是將士廝殺作戰,破軍占城之功。如朕前言,諸卿坐鎮籌措,理政撫民,亦是大功,另有諸節度及各州配合作戰調度之職吏,亦不能忽視其勞!” “也當登記成冊,上報核實,由朝廷酌情施以褒賞!”劉承祐沖馮道吩咐著:“此事,就交由馮卿處置!” “是!臣替內外職吏,拜謝陛下天恩!”馮道說道,言語間帶著喜色。 作為執宰者,定功勞,分果子,劉承祐當然不會厚此薄彼。他也是想向天下人宣示一件事,只要對國家與朝廷有功用者,他都不會忘記。 不過,這么一來,朝廷又要額外多支出一部分廩資了,看三司副使薛居正那緊鎖的愁眉,便可知其性情如何了。但對于此事,還不能開口反對,若是張口,必然犯眾怒。 大漢立國以來,一直在和惡劣的財政作斗爭,劉承祐即位以來,情況更甚,雖然開源節流,休養生息,但實在經不住天子劉承祐的折騰。大有為之主,一舉一動,無不牽動天下,帶來的不一定是千秋太平,萬世功業…… “陛下,南征之后,鐵騎、龍捷、龍棲、小底、護圣、奉國諸馬步軍,損傷且眾,再加陛下留駐于兩淮各部。東京禁軍數量銳減,已不足以拱衛兩京及滑、澶諸關鎮,倘有戰事,亦不足發?!惫帜贸鲆环葑嗾?,呈上,說道: “經臣等商討,建議以兩萬兵額,自各節度、防御、團練麾下,選拔精壯,充入東京!其中河東諸州,選拔五千,魏博三千,成德兩千,余者自其他州鎮,酌情依制遴選。請陛下御審!” 接過,劉承祐仔細地審閱了一遍,問道:“如此,是否會影響邊備?” 樞密院的奏策,當然很合劉承祐之意,一石二鳥,強干弱枝,欲削方鎮,先收其兵。但是,北漢朝立國近六載,發展到如今,中央的權威已然確立,且日益穩固,地方節度對于朝廷的威脅,已沒有想象般的大,尤其在劉承祐這又取得一大功業的情況下。 他雖有意繼續強化集權,收節度之兵,卻不急于此,其他地方還好,但是邊州節度,他不得不警醒。若是使得地方軍隊過于孱弱,豈不是給異族可趁之機。 郭威則道:“經樞密詳細籌算,當無大礙。陛下還朝,以漢遼劉兩國如今的情勢,北部邊防,已能滿足需要,且可適當削減,調整更戍。關右多出悍士,以孟蜀之故,可壓后征調。定難軍李氏,可詔其進獻勇士,充入馬軍。 河東十州,雖龍興之地,立國以來,未逢戰事,不需諸多兵馬。除選拔入京之外,還當酌減,放軍為民,加固忻、代、府、麟之防,余者保證基本駐防即可……” “既然經過樞密院群策討論,料想無虞,就照此執行吧!”聽其解釋,略作沉吟,劉承祐說道:“不過,當謹記,此事當宜緩,不宜暴急,所選之卒,必須精良,不許有濫竽充數者,先頒詔吧!” “是!” 定議的同時,劉承祐也不由多瞥了郭威幾眼。 第140章 崇政殿聽政2 今夜崇政殿中的面陳機要,這算是此番還朝后,劉承祐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漢的中樞重臣們,雖然比較玄,但明顯感覺得到,馮道、郭威等臣,比起過往,有些變化,更加恭順了。 不是說前些年,這些臣僚不夠恭敬,只是在恭敬的面孔下,少不了一些異樣的心思。過去,劉承祐有種感覺,他是一個人,大展權謀,拖動著漏風滲雨的大漢朝,向前發展進步。臣僚們雖然沒有怎么拖后腿,但和劉承祐,終究不是真正的一條心。 但眼下,殿中的臣僚們,明顯開始真正為大漢朝廷,為他們的君主,為百年基業、千秋功績而盡力用心。雖然這是種玄而又玄的東西,但劉承祐似乎感受到了那份“誠意”。 就拿郭威來說,雖掌樞密,但以前,都是劉承祐動一下,他應一下,劉承祐進一步,他退一步。此事他提出的樞密之議,明顯透著一個積極,為國家重復“大一統”而進取。 感受到這些,劉承祐表情不自覺地舒展了些,唇角洋溢著少許喜色。 “關中如今是什么情況?蜀軍動向如何?”劉承祐再問道。 此番答話的,是樞密副使鄭仁誨,只見其起身,躬身一禮,稟道:“陛下,開春以來,蜀軍兩路約五萬進宮關中。蜀主以禁帥李廷珪為北面招討使,降臣何重建副之,率軍三萬五千出鳳州,攻打鳳翔。又以雄武軍節度使韓保貞率軍一萬五千步騎出秦州,攻我隴州,欲從側翼威脅鳳翔安全! 據軍情司所探,此番動兵,是蜀樞密使王昭遠力主,為應對此戰,蜀中前后征召了近十萬民夫,調集了大量糧食輜重!” 聞報,劉承祐眉頭頓時凝起,說道:“難怪,我朝都與南唐罷戰議和,蜀軍仍未撤兵。前期如此投入,蜀軍胃口就么大當真欲一口吞下我鳳翔、京兆,席卷關右?” “聽聞那蜀臣王昭遠,乃蜀主孟昶伴讀,善辯,深受蜀主信任,委以軍事。王昭遠自比諸葛,賓客飲宴,??淇诒狈?。此次蜀軍出擊,直逼我關城,因我朝用事于東南,而短于西南,受其所迫而處下風。 因前線戰況,蜀主對王昭遠頗為褒獎。據成都朝廷及漢中、蜀地的刺探情況,蜀廷似有增派兵馬的意向!” “朕前番便聽過此人!非朕小覷天下英雄,只是什么阿貓阿狗,也敢自比武侯了?”劉承祐不禁嗤笑,冷冷道:“縱使其武侯再生,我朝又豈弱于曹魏?” “陛下所言甚是!”鄭仁誨說道:“如消息無誤,那王昭遠不過一幸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雖然滔滔不絕,暢談兵書,實紙上談兵,既無馭兵經驗,又無治政之能??诔隹裱?,亦不過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罷了!” 走到依舊高高掛起的輿圖前,劉承祐登上梯橋,湊近研究了一下,說道:“蜀軍動向,與國朝初年,其入侵關中,幾無二樣??!時下交鋒第一線,情況如何?” 鄭仁誨上前,介紹道:“李廷帥其主力,兵進陳倉,攻散關,鳳翔節度趙暉聚牙兵守之,保大節度藥元福率鄜、邠之軍,守散關,以渭水相隔,稍抑掎角之效。秦、鳳不在,少秦嶺之險峻,故總體而言,鳳翔一線,我朝處于劣勢。但有趙、藥二公,率師據守,暫時無虞,蜀軍再未取得進一步戰果。 永興軍節度宋延渥,固守京兆,以防蜀軍偏師偷襲。隴州,有彰義軍節度史匡懿率軍南下,阻韓保貞于隴州!” “還是太被動了!”劉承祐盯著輿圖看了許久,對于關中局勢表示看法:“陳倉、隴州,兩地倘有一失,則局面定然崩壞。若蜀軍再打得聰明些,遣一支勁旅,繞襲關中腹地,以破襲為主,那么縱使無失,形勢也必定惡化!關中各州,本就殘破,諸州安定不過數年,還經不起兵燹侵害!” “增兵!關中需要增兵!”劉承祐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