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49節
說起荊南,就在漢唐和議達成后,高保融上表,說已遣兵攻鄂州…… 經過一番商討,達成了共識,如欲滅國,需看時機,但西南方向,秦鳳四州必須得拿回來了。否則,縱使蜀軍兵弱,對于關中的威脅,也不小,至少能夠起到牽制之效。 等了小半個時辰,營門外傳來消息,盱眙門洞大開,唐軍降了。對于郭廷渭之降,劉承祐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升帳,文武伴駕而接見之,當場免其對抗天軍之罪,升其為靖江軍副都指揮使,著其隨駕,同歸東京。 數下來,南唐的降將之中,就以郭廷渭,最受重視與厚待了。不過,這地位與尊重,終究是打出來的,誰教郭廷渭前后的表現,入了北漢君臣的眼。 至于盱眙城中的守卒,則更好安排,那些人,基本都是淮南籍。少部分精干之士,編入淮東道都指揮司,水軍亦挑揀其精銳,充入大漢水師,余者裁汰為鄉兵,回家務農。 說起來,前后繳獲俘虜的南唐水師、戰船,經過裁汰收服,直接就讓北漢的水師力量暴漲,加上原靖江軍,直接突破了兩萬卒,有其基礎,只需再加訓練,收服軍心,足可成為一支縱橫江淮的強大力量。 盱眙事罷,御駕繼續起行,北歸東京。過了渦口,與西面行營隊伍匯合,坐夠了船的劉承祐直接棄舟登陸,走陸路還京。 幾乎順著當初南下時的路線北返,于宿州安營扎寨,宿夜。 李昉走進御帳,看了看劉承祐,面上帶著明顯的猶豫,站在那邊,幾經張口,就是沒發出聲來。 “明遠,有什么話,直說吧,不必張顧遲疑!”劉承祐頭都沒有抬一下,一邊批示著軍政公務,一邊吩咐著。 “回陛下!”李昉稟道:“是王成象,他想要求見陛下!” “王著?!眲⒊械v合上一封冊頁,想了想,平靜地說道:“朕就不見他了!你代朕去見他一面,傳朕諭,讓他去濠州當個縣令。告訴他,淮南新取之地,正需安政養民。一縣雖不過百里之地,但要當好一個父母官,卻也不容易。讓他好好教化百姓,勸課農桑,少酗酒,多做事!” “是!”李昉當即應道:“臣替王著,拜謝陛下!” 李昉雖然比王著晚一年制舉入仕,但年紀學問比王著都要高些,平日里也與之相善。此番,雖然被安排了個縣令的職,但對于“失了寵”的王著而言,無異于解了身上那層無形的束縛。只要在地方上不懈怠,做出點政績,憑著天子近臣的出身,未來仕途仍舊可期。 “這個王著??!”待李昉退出,劉承祐突然看向張德鈞:“你說,王成象能夠明白朕的苦心嗎?” 張德鈞聞問,眼珠子轉悠了一下,露出一抹茫然:“小的愚鈍,陛下何意?” 收回目光,劉承祐淡淡道:“此人年輕,書生意氣太重,待在朕身邊,終究只是個幸臣、近侍。希望其人能夠在地方任上,磨礪心性,多些實干能力吧……” 張德鈞這才“恍然”,趕忙道:“陛下對于王著,竟有如此期望,希望其人,能夠不辜負陛下一番苦心??!” 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望著幾乎擺滿桌案的奏章,劉承祐感到了一些疲乏。行軍打仗的時候,雖然壓力巨大,但煩瑣事,還真沒有這般多。仗打完了,后續事宜,全國軍政,又一疊一疊地呈于其案。稍顯心累,但不得不忍著,君權有的時候,就體現在這些需要他審閱批示的奏呈上。 “陛下,是否出去走走,散散心!”張德鈞似乎看出了劉承祐的疲憊,主動進言。 抬指,直接吩咐著:“走,去巡營!” 偌大的漢營之中,燈火通明,巡衛雖然嚴備,但明顯少了一些緊張與肅殺,畢竟已非戰時,將士的神經也不用那般緊張了。 夜幕之下,星光點點,雖然無大聲喧嘩,但人聲畜鳴,嗡嗡不絕。劉承祐漫無目的,信步而走,突然被一陣樂聲吸引了,清越動聽,宛轉悠揚,隱約之間,透著一絲愁緒。 “營中,何來此樂?”駐足聽了一會兒,劉承祐說道,朝前望了望,林立一排帳篷:“是所俘唐臣女眷?” 能夠被劉承祐作為戰利品,隨駕北歸的,身份絕對不低,也就那寥寥幾人。 “小的這便去查問!”張德鈞機靈地說道。 “不用了!”劉承祐搖了搖頭,抬手止住,慢悠悠地,循音而往。 至那小帳旁,撩開帳幕,往里瞧了瞧,只見得那妙齡少女,正坐于案,輕撫琵琶,姿容秀麗,意態動人。劉承祐就站在帳外,禁止衛從打擾,閉目傾聽,直到樂音停止。 “何人在外?”似乎察覺到了帳外的動靜,問詢聲傳出,清澈悅耳,稍顯緊張。 張德鈞掀開帳簾,劉承祐緩步踏入,直接驚到了帳內佳人。其間,只有主仆二人,兩名少女,劉承祐的目光,當然只是落在那懷抱琵琶的小娘子身上。 抬手,示意張德鈞守在帳外,劉承祐未置一言,徑直上前坐下,這副主人家的作態,讓小娘子很是詫異。 打量著進來的這個有些無禮的男子,劍眉短須,面目俊朗,神色稍顯陰郁,一身華服,氣勢內斂,令人生畏。清亮的眸子中,滿是戒備之色:“你……你是何人,何以擅闖女帳?” “夜游宿營,忽聞琵琶音妙,直覺天高地遠,心曠神怡,特來拜會!”劉承祐嘴角微翹,看著小娘子婉容含顰的動人模樣,平靜道。 說著,放肆地打量著小娘子,樣貌姣好,身段曼妙,嫩得水靈。抬指,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請小娘子,再為……我彈奏一曲!” “你這人,好無禮!擅自——”護在其身側的女婢忍不住發聲的,斥聲出口,但為劉承祐眼神一斜,頓時失聲,差點嚇哭。 “且奏一曲!”劉承祐又重復了一句。 小娘子顯然同樣緊張,十分不適,但其聰慧,能夠覺察得出,眼前男子的不凡,畢竟漢軍紀律森嚴,能夠在軍營中漫游者,地位絕對不一般。她身為俘臣之女,又豈敢驕縱得罪。 重新扶正琵琶,小娘子低聲道:“請這位郎君品鑒!” 剛欲動手,劉承祐又道:“方才之曲,雖則悠揚,卻帶哀傷。今大漢南征得勝,凱旋還朝,請彈奏一曲喜慶之樂!” 聞言,小娘子癟了小紅唇,似乎有些委屈,卻只能強顏應之。 直到再一曲聽罷,劉承祐起身,在小娘子詫異的眼神中,出帳而去。帳外,周宗正滿臉緊張地徘徊,老臉上盡是凝重。他是受到過劉承祐接見的,見面,趕忙拜倒請罪,希望劉承祐能夠繞過其女沖撞之罪。 看了看周宗,劉承祐淡淡一笑:“周公之女,婉儀修容,豐才富藝,甚佳!” 說完,便在衛士的護衛下,晃悠悠還御帳而去。張德鈞則主動留了下來,將周宗扶起,笑瞇瞇地朝其說道:“小的,還要恭喜周公了!” “不敢!”周宗忙道。 迎著張德鈞這內侍有些讓人不適的目光,周宗默默嘆了口氣,他哪里不明白,張德鈞的意思。邁步,朝著帳內走去…… 當夜,周宗之女,便被送到御帳,伴駕侍寢。 “大周后”,就這般被納了,簡單而直接。 第137章 東京軍政 隨著兩國和議,天子班師還朝的消息自南邊傳來,東京內外數十萬人,陷入了歡騰。官僚喜功業卓著,黎庶歡戰爭結束。 在開戰之后這近半年的時間下來,對于普通的士民百姓而言,日子并不好過。一切以供給淮南大軍為主,輸往前線,糧價的上漲,物料的短缺,都讓底層僚吏以及普通百姓甚苦,還得擔憂家里從征兒郎的安全。 所幸,戰爭終于結束了,在這一年之計,暮春燦爛時節。少了戰事之靡費,東京官府,也能自倉廩之中,拿出更多的粟米布面,平抑物價。 在御駕還京之前,東京的文武官僚們,也沉浸在一片忙碌與繁雜中。對于大臣,尤其是秉執中樞的大臣而言,皇帝在與不在,完全是兩個概念。 最重要的是,還未還京,劉承祐早早地便發來一詔,著東京三司、吏部、兵部、樞密及禁軍兩司各有關衙署,準備落實淮南善后以及征淮將士敘功賞拔。 政事堂,馮道、范質、李濤、薛居正幾名掌管朝政的宰臣,聚在一塊兒,再議其事。主要的問題,還是往淮南派遣官員的問題。 “一下子拿下十四州,上上下下,需要填補的空缺太多!”馮道居中,抿了一口茶,說道:“淮南那邊催得甚急,許多州縣,政無所出,時間一久,必然生亂!” “前番受詔,已自兩京,遷調了五十余名州縣職吏,乾祐初年制舉進士,能調的也都任往兩道!再多,一時間也湊不出這么多人了!”錄吏部事的李濤,開口應道,看起來有些頭疼的樣子,但語氣卻很輕松,畢竟這大抵屬于,幸福的煩惱。 于淮東、淮西兩道而言,封疆大吏,高級將校的任命好找,難的還正是州縣一級的諸司官員。早在壽春初下之時,劉承祐便讓東京準備了一批中下級官員,填補光、壽、濠、泗幾州的職位。但,遠遠不夠,淮南那邊,雖然收降了不少唐官,也任命了不少當地職吏,北漢朝廷需要派遣加強控制的缺額仍舊很大。 說著,李濤建議道:“是否將這兩年常、制舉所取進士,一并遣往淮南?” “不可!”話音落,范質板著張臉,直接說道:“這些進士,少治政馭民的經驗,還需多在職司歷練,淮南州縣皆新下之地,局面不聞,形勢復雜,需要處置的公務、急務很多,還需以有政才資歷者充任!不過,進士之中,可揀其年長及菁英者,破格任之!” 李濤又道:“兩京之中,尚有不少勛臣蔭官,彼多受國恩,值得信任,可以委之!” 范質還是表示反對:“彼等既無政才,更少學識,豈能為官一方?” “那依范相之見,當如何?”見范質連連打自己臉,毫不給面子,李濤也不爽了,反問道。 范質想了想,看向馮道:“自河東、河南、河北,各方鎮之中,挑選職吏充任,馮相公以為如何?” 聽范質建議,馮道下意識地瞥了其兩眼,捋了捋白須,思慮了一會兒,點頭道:“甚好!各地藩鎮,軍政穩定,抽調一些人手,支援淮南,并不影響大局!” “至于各地方鎮之缺額,可由朝廷此后,陸續補充!”范質微瞇了下眼,平靜道。 在場的幾名相公,此時哪里還不知,范質之議,存著什么心思。馮道也不由看了范質兩眼,心中暗忖,莫非天子有什么密詔與他? 收起雜念,馮道又看向三司副使薛居正,問道:“犒賞三軍之錢帛、糧米,準備得如何?” 提及此,薛居正便是一臉苦相,搖頭道:“未足一半!” 劉承祐發了一詔,讓東京籌備金五千斤,銀十五萬緡,絹十萬匹,粟米二十萬石,準備策勛敘功,犒賞三軍將士。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苦了三司群僚。似乎也能理解薛居正的難處,馮道只是提醒道:“陛下快要還朝了,禁軍也要回京,此事上,可拖不起!” 薛居正點了點頭,說道:“待南唐歲貢那一部分歸來,再自地方諸倉中調撥,還有大軍之繳獲變賣,當差之不多!” 大漢之三司,總管全國財政,權力雖重,但卻是整個朝廷最難做的官,畢竟當整個國家。天子劉承祐雖然勤儉,但每有大舉,靡費從來不少,就拿此次南征來講,三年之積攢,當真大半都消耗在里邊了。 在政事堂的宰臣們議事之間,樞密院這邊也舉行著一場高級軍務會議,這已是這段時間下來,第三次了。除了樞密正副使外,兵部尚書魏仁浦,還有殿帥尚洪遷。 尚洪遷拿起那份由兵部及樞密院聯合整理出的賞功、遷拔名單,簡單地掃了幾眼,異常感慨地說道:“這一仗下來,禁軍又有大變化了!后起之秀,如云翻涌,我看,用不了多久,我等再下軍隊,只怕盡是生面孔了!” “殿帥戲言了!”郭威平靜地說道:“此次南征,軍中俊杰,踴躍建功,表現出色者,難以勝數。朝廷因功策勛,以勞犒賞,乃應有之義。再者,此戰的結果也證明,陛下與諸公,對于禁軍整飭,效果顯著!” 郭威說話,是越來越,精明了。 “淮南兩道之軍隊戍防,還需做些調整!”魏仁浦心思則全在公事上,說道:“陛下所設都指揮司,轄一道之駐軍,乃大漢首例,還需慎重。禁軍之外戍,也需樞密這邊調控!” “魏相公所言甚是!”鄭仁誨主動發言,向幾人一禮,道:“當下之急務,除賞功罰過,調防更戍之外,便是對東京禁軍的調整。原本戍防于西京、滑、澶、魏博之侍衛馬步軍,當趁機換防。從征諸軍,前后損折也不少,需要補充!” “陛下之詔,提過此事!”魏仁浦頷首,想了想,說道:“兩司禁軍編制、官稱、餉祿都需進一步調整。至于所缺之兵額,以在下之見,或可自河東、魏博、成德等鎮,選拔精壯,充入禁軍!” 瞥了魏仁浦一眼,郭威點頭道:“戍邊之卒,也可征調!” 從東京這干文武,所議之事,基本便能看出,北漢接下來的目標,會是在何方。在劉承祐還未還京,已發詔,針對方鎮之軍、政,朝廷要著力插手了! 待會議散后,郭威召來鄭仁誨,朝他問道:“關中那邊,可有新報傳來?” 鄭仁誨搖搖頭,讓郭樞相眉頭皺起。見狀,鄭仁誨說道:“朝廷在京兆、鳳翔,足有兩萬軍,以趙使君之能,進攻或許不足,但守御料想無虞,樞相不必憂心!” “地勢上,蜀軍占有秦鳳,于我朝,總歸是不利!”郭威想了想,吩咐著:“要加強對關中軍務的關注,我若猜得不錯,天子是絕對不會允許受孟蜀之鉗制。而今盡取南唐江北之地,一旦騰出手來,必會解決西南邊患!” 鄭仁誨也是有見識之人,頷首表示認可,眉宇間,眼神中帶著少許的激動,沖郭威道:“樞相,以當今天下之形勢發展,天下復歸一統之期,只怕不遠了!” 聞言,郭威認真地想了想,神色沉凝,突然抬頭對鄭仁誨道:“日新,你可曾想,外放州郡?” 驟聽其言,鄭仁誨愣了一下,然而轉念一想,有些明白郭威的顧慮了。樞密院,雖然被兵部分了一部分權柄,但仍舊掌握全國軍令之政,權大勢盛。而郭威與鄭仁誨,這兩個正副使,關系之間的親近,是滿朝人都知道的事情。 只稍作思考,鄭仁誨道:“在下人老體衰,得樞相之舉薦提拔,方得入掌樞機。樞相如有安排,我自無異議!” “鄭公識大體??!”見其反應,郭威感慨著說道:“陛下新設之按察使司,尚無安排,我欲舉薦日新前往淮東道任按察使!” 第138章 回宮 季春時節,東京內外,汴河兩岸,綠柳成蔭,只是四處,已然飄飛著柳絮,使得空氣,不那么宜人。自辰時起,被劉承祐更稱為定鼎門的開封南門,便已被宮衛、禁兵、巡檢以及差異嚴密守備住,儀仗擺開,自宰臣以下,東京七品以上朝官勛爵,悉數奉命,前來迎駕。 另有大量底層職吏、百姓,聞訊之后,不約而同前來來,共襄盛舉,比起迎駕,更像是看一場熱鬧。自劉承祐即位以來,頭一次舉行如此盛大嚴肅的迎駕儀式,包括此前親征平叛,以及幾次出巡,都是草草了事,甚至干脆取消。 數萬官軍民,熙攘于一塊兒,比肩繼踵,爭相張望,以眺南方。氣候已然徹底回暖,些許燥熱,將氣氛烘托得有些熱烈,雖未有大聲喧嘩,但嗡嗡的議論聲,匯聚在一起,動靜仍舊不少。 約以一個半時辰之后,在普通黔首越發不耐乃至有直接散去者之時,終于有輕騎北來,通知迎駕文武,鑾駕將至。少頃,透過那一排排閭舍店肆,可以看見飛揚之玄幟,林立之旌旗,所有迎駕的官員勛略,立刻警醒,打起精神,下意識地整理衣冠,想要將最好的面貌呈現在還京的天子眼前。 六馬駕帝輦,寬大的鑾駕上,劉承祐盤腿而坐,手里拿著一卷書,是李昉替他收集整理的歷朝歷代以來中央、地方軍政制度,顯然,對于北漢朝廷眼下的政治結構,劉承祐仍不滿意,想要參考,繼續深化改革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