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34節
“那倒也不盡然!”劉承祐擺擺手:“至少讓朕見識了一番你的射藝,再加你在兵略的上的嗅覺,異日可為一上將!” 聽劉承祐這么說,馬仁瑀頓時樂了,嘿嘿一笑。劉承祐則慢條斯理地卷起那些紙條,命張德鈞交還與他,道:“拿著這些紙條,回營交與李繼勛,將此事的經過給他講講,讓他給你記一功!” “是!”兩眼之中閃過一絲迷茫,馬仁瑀聽話地應道。 行過禮,退出帳去。望著那強壯虎姿,劉承祐朝潘美道:“真是少年英雄,奉宸虎士??!這馬仁瑀,如今才十八歲吧!” 在郭榮麾下當值的時候,潘美就與馬仁瑀親如兄弟了,對其也頗為照顧,此時聞劉承祐之言,說道:“他十三四歲時,便在軍營里摸爬滾打,然少有出戰的機會。調入禁軍后,得陛下看重,提拔入奉宸營,識文習武,磨礪戰技。時下,就如一把磨礪得堅利無比的寶劍,鋒芒畢露,而今上了戰場,建功之心切切……” 打量著潘美,劉承祐對其觀感愈好了,除了將略之外,在做人方面,謙恭仁義,亦具君子之風。 “何止馬仁瑀,你潘仲詢,在朕眼中,又何嘗不是一柄絕世好劍呢?”劉承祐目光炯炯地盯著潘美。 微感詫異,潘美還是恭謹地表示謙遜:“臣不敢當!” “真不敢當?”劉承祐玩味道:“聽聞之在鄉里之時,即與鄉人言,當今天下,乃大丈夫奮武建功、以耀門楣之時。如無敢為人先的志氣與意氣,何以建功?” 見天子提起自己當初在鄉里所說意氣之言,潘美意外之余,不禁拜道:“臣拜謝陛下之隆譽!” “你與馬仁瑀入禁軍有近三年了吧!”劉承祐道。 潘美答:“正是,臣等是乾祐二年受郭使君舉薦進京的!” 問答,劉承祐目光深邃,語氣逐漸鄭重道:“禁軍之中,有太多似你二人這般的青年俊杰,將帥之英。礪劍三載,終需出鞘,此番南征,便能爾等銳意進取,飲血建功之時!” 聽劉承祐之言,潘美的雙目中閃過一絲熱切,一絲堅定,握了握拳。 …… 待到日落西陲,天色漸暗,走出御帳,劉承祐吹了吹冷風,糜頓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瞧向西南方向的唐營,眉頭不禁皺了皺。 伸懶腰間,奉國軍都指揮使王全斌來報:“陛下,唐軍仍無異動,看來其確無出營與戰的想法。這陳覺,如此慵懦,坐擁大軍,當此良機,竟然無動于衷!” “罷了!”劉承祐揚了揚手:“將設伏的將士們,都撤下來,辛苦一日,讓大家好生休養!” “是!” “陳覺雖然怯戰,但人心難測,夜間宿營,還需小心切切。萬一,這陳覺腦子突然轉過彎,襲營來了,不能無備??!”劉承祐叮囑一句。 王全斌淡定道:“陛下請放心!” 對于作戰經驗豐富的王全斌而言,到他這個地步,扎營御備,乃是最基本的素質。 事實上,陳覺得感到慶幸,穩“慫”到底,沒有對咸師朗的建議動心。在劉承祐這邊,與王峻、慕容延釗等人綜合敵情,做下決議,先取南邊的許文禛軍。 打許文禛軍,考慮主要有二:一則其軍人寡,良莠混雜,戰力稍低;二則其負重太多,行軍遲緩,遠綴于后方,完全就是將分而殲之的良機。 雖然有些不理解,陳覺如此布置,不將全部大軍、輜需集中在一起,反而相隔數十里以策應。但對于送到眼前的機會,北漢君臣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一日之間,漢騎已然將兩路唐軍之間的聯系截斷,又急遣慕容延釗、韓通,親率鐵騎、龍捷八千騎,飛速南下劫殺之。 當然,陳覺這邊,猶有謀劃。就是籌算著,唐軍會趁他分兵,舉重兵來襲。漢營這邊,都已設好了誘餌,布好了口袋,只可惜,白等了。 不過,陳覺雖未來,劉承祐也沒有太過遺憾,畢竟少了主力馬軍,以剩下的一萬多步騎,縱使能擊敗陳覺,也難以盡全功,并且,需要付出漢卒傷亡的代價,也不會少。 第108章 先取許軍 淝水以東的大片區域,少經開發,又以丘陵隔斷,人口素來稀疏。自北漢南侵,壽州淪為戰場,散布于其間,零落的村莊,百姓大多攜家帶口,南逃至沿江地區,以避戰亂。是故,唐軍自合肥北發,一路來,幾乎難見人煙。 陳覺之進軍,已然足夠慢,而許文禛軍,則要更慢,一則有陳覺軍令在前,二則輜需重械過多。約以五十里外,一整日的行軍,又穩穩地向前進軍二十五里,眼見著天色漸晚,許文禛下令,暫停進軍,就地扎營設帳,埋鍋造飯。 運氣不佳的是,陳覺所寄希望的飛鴿手段,并沒有奏效,自馬仁瑀等奉宸士卒手下逃脫的信鴿,不知道飛哪里去了。 因所擇之道,過于原始,唐軍之中,隨軍的民夫們,驅車趕畜,也是累了一天。一聞扎營休整的命令,如蒙大赦,只是沒有立即動作,而是就地休息。 見狀,指揮使朱元怒不可遏,趕忙派麾下,督促驅策,用鞭子與拳腳,給那些役夫講道理。嘴里則罵罵咧咧的:“這些懶貨,如此惰慢,若是漢軍來襲,有得他們哭了!” 待到唐軍行軍隊伍收縮,緩慢地動起來的時候,朱元方才身心俱疲地尋到許文禛,說道:“所攜輜需,足夠三月之用,一次攜帶這般多,哎……” 聽其言,許文禛說道:“我軍北上援壽,如不多備糧草軍械,如漢軍斷我糧道后路,若無足夠糧秣,如何與之相抗!看得出來,陳覺此番,已經做好了同漢軍持久對抗的準備了!” 說著,又指向東北邊,低嘆道:“淮水之失,使我形勢大蹙,竟然連糧械轉運,都如此受限了!只冀望,皇甫使君與姚都監那邊,能盡快重新打通淮水通道,否則,這仗如此打下去,扛不了多久??!” 朱元聞之默然,只能跟著嘆了口氣,抬頭,注意道許文禛籠罩著苦意的面龐,不由問道:“許公,我觀你這一路來,神色凝重,似有隱憂?” 聞問,將朱元拉至一旁,許文禛道:“不瞞你說,這越往北走,我這愈感心驚。陳覺言,面對我軍北上,漢軍仍舊困城,不見異動,這本就值得懷疑!” 兩個殿軍軍使,尋得一家馱車,坐下便又討論起軍情起來。朱元表情嚴肅地猜測道:“莫非,是漢軍又欲故伎重施,誘我軍北上?” 說著朱元自個兒搖了搖頭:“我們此番,不似劉彥貞那般輕敵冒進,以此軍力,若至壽春,或許無法戰而勝之,但漢軍想要擊敗我們,只怕也沒那么容易吧!” 許文禛也在苦思冥想之中,緊皺著眉頭,憂慮道:“不管漢軍作什么打算,但我眼下深為憂慮的是,快一日半,沒有收到中軍營騎傳令了!” “許公怕陳覺那邊,出了變故?”朱元訝然。 “很有可能!”許文禛摸著自己的胸口,慎重道:“我直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不管北邊有何變故,我們都得小心!盡快扎好宿營,派人往中軍查看情況!” “我們的候騎,有多久沒回營了?”許文禛突然問。 “快兩個時辰了!”朱元吃了一驚。 …… 在許、朱二人,還在未成之營地間,坐論軍情局勢之時,劉承祐所遣劫殺之軍,已掩旗擇鈴,效率極高地輕馳而來。 約以七里外,暫時勒馬,漢騎雖不滿萬,但足足八千戰騎,集聚列陣的場景,在江淮已是十分罕見了,沉默寡聲之間,威勢驚人。 “啟稟都虞侯,唐軍兩萬余人,正在六、七里外,已停止進軍,正在調整陣型,安營扎寨!”負責偵探的馬軍指揮,奔至中軍,親自向慕容延釗匯報。 “天色還早,竟然不走了?”聞報,慕容延釗即問:“唐軍的候騎可曾殲滅?可曾驚動唐軍,其是否有備?” “沿路之敵哨,皆被末將等射殺殲滅,觀唐營之狀,未有預警!” “很好!”慕容延釗表情很冷肅,直接開始發號施令:“郭崇威!” “在!”龍捷左廂都指揮使當即奉命。 “你率兩千卒,先行前往唐營,趁其不備份,營基未固,游弋其側,縱橫馳騁,以騎射施以打擊,動其軍心,亂其陣腳!”慕容延釗吩咐道:“記住,本將不是讓你去沖營,打得聰明點,把所有士卒的箭囊射空!” “是!”奉命之后,郭崇威立刻點了四營馬軍,奔往南方。 “剩下將士,隨本將緩緩南趨,進食干糧,恢復體力、馬力!”慕容延釗繼續道:“三刻鐘之后,朝唐軍發起攻擊,天黑之前,擊潰這支唐軍!” “遵命!”包括韓通在內,齊聲應命。 慕容延釗率領主力,從容南下,未及靠近,已聞嘈雜殺聲。郭崇威在漢將之中,屬上將,從軍二十余載,作戰經驗豐富,關鍵是為人忠厚,作戰聽話,從無自專。 作為領悟能力、執行能力夠強的戰將,對于慕容延釗的軍令執行得很到位,兩千騎分為兩撥,交錯繞于唐軍之前,不斷發射。 唐軍這邊,在漢騎來襲之前,許文禛已然意識到些許不對,同朱元一道,加緊催促軍民,收縮立寨。然而兩萬余人,軍民混雜,又一路勞頓,唐軍上下的執行力又不高,再是催促,收效亦微。 當漢騎之來襲,緊張之下,動作更快了些,但更多的是,是反應不及,倉皇混亂。唐軍之中,車輛甚多,立寨也是以車盾為基,面對漢騎的拋射,驚慌之下,多無所適從。 有蒙頭大多數人,都是瑟縮于車后,尋找遮蔽,有蒙頭逃竄者,竟自亂其陣腳。立寨之間,軍民尤其混雜,使得唐軍亂象蔓延。 在緊要時刻,還是許文禛夠冷靜,同朱元一道,一鎮前營,一鎮中營。面對郭崇威軍的動作,察覺其目的,也算是指揮若定,收攏兵馬,分守車后,廣豎大盾,又支使士卒,貌似設拒馬于周遭,以防漢騎沖殺。 然而,唐軍的物資太多了,倉亂之間,想要完備,根本不可能。于是許文禛壯士斷腕,選擇放棄多余的輜需,選擇以精兵在中央車營之中鞏固出一片核心防守區域。 稍稍穩固之后,許文禛甚至組織起一支數百卒的隊伍,以弓弩朝漢騎發起反擊,與之對射。當然,漢騎敏捷,比起唐軍的被動挨打,要靈活得多,即便如此,幾番攢射,還真讓郭崇威損失了一些部下。 很快,郭崇威便試探出了漫長的唐軍車陣間,那幾塊難啃的“骨頭”,于是果斷避難就易,傳達命令,往唐陣薄弱處攻擊。 畢唐軍上下,可少有軍官,有許文禛的素質,倉促之間,許文禛的御敵方法策略,也難通達于全軍。最重要的,是那些隨軍的役夫,他們才是最不可控的,也是郭崇威的重點打擊對象,很快便有潰散的現象。 等慕容延釗領軍逼近,郭崇威這邊,箭矢多已耗盡,短槍也投擲完,士卒同樣是筋疲力竭。而許文禛,望見自北而來的第二路漢軍,那龐大的馬軍方陣,殺氣騰騰,讓許文禛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縱覽戰場形勢,唐軍的車陣就如一條盤曲的長龍,但傷痕累累,破損無數。郭崇威的襲擊,雖然沒有造成太多的直接殺傷,這條長龍已亂。 觀察敵陣之間,慕容延釗也聽完了郭崇威關于襲擊以及唐軍應對等襲擊,虎目掃過戰場,慕容延釗遙遙一指,直接下令:“韓通率鐵騎軍,進攻唐軍陣尾!” 慕容延釗是欲先斬其龍尾,那里最混亂,民夫最多,陣勢也最殘破。 “剩下的龍捷軍,由各營指揮使,以營為陣,繼續繞弋騎射,壓制唐軍,不與其喘息之機!” “是!” 命令下達,六千漢騎,分為兩大路,揚起塵煙,氣勢洶洶地朝著唐軍而去。郭崇威則帶領部下,拱衛在慕容延釗身側,休息進食干糧,恢復體力戰力。 隨著這大股漢騎的相策進攻,本就混亂的唐陣受到了極大的壓力。而論戰場上的指揮造詣,許文禛差了慕容延釗可不是一星半點,在發揮騎兵優勢,尋找破綻,臨機指揮調整方面,慕容延釗做到極佳。 再加漢軍本就高出幾籌的戰力,以及三刻鐘的休息,爆發出來,哪里是勞軍、驚兵的唐軍所能抵擋的。 很快后營的唐軍直接受不了,潰敗,逃散的逃散,投降的投降。既斬龍尾,再砍龍頭,朱元雖則奮力領軍抵抗,但終難收拾散亂畏懼的軍心,被生擒。 趁其敗勢,漢軍集中力量以攻最后堅守的許文禛,碰了釘子。其完全龜縮于密集的車陣之內,又以親兵督戰,領著近三千殘兵頑抗。 沖擊幾次,無果,傷亡漸大。見狀,慕容延釗直接命令郭崇威驅使抓捕的數千俘虜,扛著大盾、木板,沖擊車陣。 事情往往就是這般奇妙,同樣是生死威脅,這些南唐軍民,寧愿如犬牛一般被驅策當炮灰,也不愿同漢軍生死相拼。當然,或許是這些人還有種樸素的意識,頑抗漢軍,只有死路一條,若助漢軍將自家軍隊打敗了,便還有生還的機會…… 黃昏下,有俘虜沖擊,許文禛的防守,很快便失了效,車陣被逼散,徹底潰敗。 偌大的戰場之上,雖然火光甚多,但局面已定,見再無成建制抵抗的唐軍,慕容延釗徹底松了一口氣。作為領軍主將,沒到一錘定音的時刻,他便無法放心。 總體而言,許文禛軍,并不難打。望著那成片結群的軍需物資,慕容延釗打起精神,安排處置善后,打掃戰場,清理繳獲。 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戰,戰果極大! 第109章 再破陳軍 擊敗許文禛軍,只耗費了不足一個時辰,然收拾善后,卻一直到深夜,猶未結束。唐軍人雖眾,但戰力低下,行軍疲勞,應備不足,漢軍集中鐵騎以攻之,除了奔襲的疲憊之外,這一仗打得并不艱難。 至于戰果,完全可以用輝煌來形容,許文禛軍,幾乎全軍覆沒,隨軍的大量糧食、藥材、被服、軍械,雖則被燒了不少,但余者盡數繳獲。 許軍兵丁,前后死傷在四千左右,其中有一千多人是在被逼當炮灰時死在弓弩之下,余者除少量亡命失蹤外,都為漢軍所虜。 這支唐軍,除了許文禛cao練久了的少部分人有些戰斗力外,剩下的抵抗意志著實不強,剩下的,都乖乖地做了漢軍的俘虜。都被繳了械,卸了甲,分散看守。 打掃戰場,處置善后,慕容延釗只需吩咐一句,自有上下將校安排處置,打了勝仗,積極性都很高。眼見時辰愈晚,念及將士奔襲作戰辛苦,慕容延釗直接下令,讓各營在唐軍的車陣基礎上,安置休整。 習慣性地巡視一番各營,撫慰傷員,著人照看,慕容延釗方才騰出空來,稍作歇息。 “這支淮賊,戰力過于低下,簡直不堪一擊!”跟在慕容延釗身邊,韓通樂不可支地說道:“陛下還是過于重視他們,在我看來啊,四千騎足以敗之,更不需都虞侯出馬,末將足矣!” 慕容延釗看了韓通一眼,黑夜之下,仍可見其滿面紅光,一副盡去塊壘的模樣,顯然這一仗他打痛快了,此戰也有助于其奠定在禁軍中的地位。 聽其言,明顯輕生驕恣之意,不動聲色地,慕容延釗道:“這支唐軍,并非其主力,戰力確實不足,我軍又占得鐵騎突襲之利,有此大勝,卻也不足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