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35節
從慕容延釗的話中,韓通意識到了什么,黑臉上驕狂之色稍減,看著他平靜的面龐,拱手道:“許久未得大勝,此番建功,一時得意忘形了!” 見狀,慕容延釗笑了笑:“無妨!不過那許文禛,倒是有幾分手腕,臨機應對,還算有條理!對了,可否尋到他?” 提及此,韓通說道:“這姓許的,也算有膽氣了,兵敗之際,集親兵做困獸之斗,寧死不降,歿于陣中,尸身都不完好!” “偽唐并非沒有忠良啊,壽春的何敬洙,泗州的郭廷渭,還有此間的許文禛。只可惜,唐主無用人之明??!”慕容延釗嘆道。 “那自然是!偽唐主昏聵軟弱,哪里是我朝天子的對手!”韓通對空拍了一句龍屁。 “明晨,讓俘虜挖坑,將唐軍一道埋了吧!”慕容延釗吩咐著:“爾后,押送俘虜繳獲,還師與陛下匯合。陛下那邊,兵力終究薄弱了,若陳覺軍冒險一搏,勝負終究難料!” “是!” 劉承祐這邊,早在當天夜里,便收到了慕容延釗一戰破許軍,大獲全勝的消息。聞之大喜,將捷報通報全軍,又發往壽春大營,自己則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做了個好夢。 翌日清晨,劉承祐著騎士于唐軍淝水營壘前,反復高呼,許文禛軍已全軍覆沒的消息,欲亂其軍心。 唐營內,陳覺自行軍榻上醒來,一覺倒睡得蠻香。聽得軍中的嘈雜,頓時怒喚一聲:“來人!” “在!”親校就候在外邊。 “大軍之中,何故喧嘩,不知軍令之森嚴嗎?”陳覺斥道。 “使君,有漢騎在營外宣揚,說南邊的許使君,已然被漢軍擊破,許使君陣亡!”親校入帳稟道。 “什么!”陳覺大驚,慌慌張張地起身著衣,怒道:“為何不通報與我?” 親校小心地道:“小的見使君睡得正熟……” 不待其說完,陳覺便已怒不可遏:“放肆!如此緊急軍情,竟敢貽誤,簡直不知死活!” 親校嚇了一跳,趕忙跪下求饒。陳覺沒有搭理他,一邊朝外去查看情況,一邊問:“軍中將校呢,為何彈壓士卒,穩定軍心?” “咸使君,已去各營安撫……” 匆匆忙忙間,陳覺帶人察看了一番,親自于前營聽了一番漢騎的宣揚、勸降。又召集將校,共議此事,得出來的結論是,不可取信。 在陳覺看來,許文禛軍怎么也兩萬多人,車架軍械甚多,漢軍縱以輕騎截殺,又哪里能這般輕松快速,便擊潰之,更何況全殲。 綜合考慮,陳覺放松下來,自信地與眾將道:“本將料定,這必然是漢軍亂我軍心之舉。諸位還營,當告之眾軍,安撫士心,穩守營壘。營前漢騎,不必理會,若有靠近者,以弓弩射殺之!” 倒是咸師朗,長了張嘴,幾經猶豫,還是說道:“縱此事非真,面對漢騎劫殺,又能堅持多久?” 陳覺眉頭皺了下,無奈道:“時下,也顧不得許文禛了,只能期望他能多堅持,抑或及時撤退!” 陳覺的語氣中,分明是自我安慰,當漢軍動手時,他便已然預感到,許文禛軍危險了。若是結陣,尚能自保,抵抗一段時間,若是撤退乃至亡命,那便是給漢騎任意獵殺的機會。 事實上,此時的陳覺已然有些后悔了,還是不夠穩妥,救援壽春,出合肥做做動作,讓漢軍有所忌憚即可,何需北進這么遠…… 在陳覺的授意之下,唐軍將校照其命令辟謠,安撫士心,自然是有些效果的。但是,下午時分,當漢騎押運著戰利品北來之時,唐軍全營寂然。 受到劉承祐諭令,慕容延釗領軍,特意往唐營這邊繞了些遠路,鐵騎、龍捷兩支馬軍在側,就如一場勝利游行一般。聞訊趕來一觀,望著那有如長龍一般的俘虜、繳獲隊伍,陳覺捏緊了拳頭,直感老臉,又熱又疼…… “陳公,漢軍太囂張了,末將愿率一支兵馬,出營襲之!”有唐軍將領請戰。 被陳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至此,唐軍將校,軍心更造挫傷,士氣大跌,人心浮動,不少尚存志氣的將領,口吐怨言,太憋屈了。 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如此畏敵如虎,何以抗拒漢軍? 漢營這邊,得知慕容延釗得勝歸來,天子劉承祐叫上將校,于營門親自相迎。 “區區小勝,怎勞陛下親迎!”就如往常,慕容延釗很是謙遜,謹守人臣之禮節。 “當得!當得!”親自將其扶立,劉承祐也做足了禮敬功臣的姿態。 雖然早從戰報中得知,此一戰俘獲頗多,但在營前,望著那大車小車,排到視野極處的糧食軍械,劉承祐還是不禁驚訝:“唐軍此番究竟攜帶了多少輜需?你這是要看花朕的眼啊,我們的營壘,只怕要被其填滿了!” 韓通則道:“這還是折損兩、三成之后的收獲……” 回營之后,劉承祐親自聽其匯報一番戰斗細節,自是夸獎一番。同時,對于寧死不屈,以身殉國的許文禛,倒也不吝于贊美之言。 同時,許文禛一拿下,劉承祐這邊也正可騰出手來,從容炮制陳覺軍。對于接下來的作戰方略,劉承祐早有通盤考慮,一切都在掌控中。當時,劉承祐便下令,以千騎巡弋左右,全軍就地休整,為殲滅陳覺軍做準備。 而唐軍這邊,在陳覺的統率之下,就貫徹一個“穩守”方針。到這個境地,陳覺等人,方才意識到,當他們動身北上,遠離合肥之后,便已陷劣勢,至于結寨于固守,只是無奈之舉。 當然,若是真能憑借隨軍的糧械,堅守久一些,或真給漢軍造成一些威脅。但是,當戰爭的主動權拱手送與漢軍之時,唐軍能扛多久,本就是個大問題。 并且,有一說一,陳覺從頭到尾,能始終如一,保持初心,死守頑抗,至少在戰術上,還是給漢軍帶來的些麻煩。 五萬余人的營壘,如欲破之,可不是靠嘴說說就行的,還是需要費些功夫的。而在壽春,已然屯兵兩個半月,對陳覺軍,他沒有耗下去的欲望,他要速破之。 在休整的兩日之內,接受慕容延釗的建議,劉承祐將俘虜的南唐軍民中江北人區分出來,又揀其指揮軍官,威逼利誘,令其為大漢效力。 允諾之,所有人登記造冊,只要為大漢立功,戰爭結束后,賞賜官職、勛爵、錢糧、土地。這世間,從來不乏帶路黨,但見漢軍之強盛,不少人都動心了,再加漢軍的威逼利誘在,短時間便征召起了三千多輔卒。 對于這些樂于投效的識時務者,劉承祐很大方,當場便封了幾個指揮使、賞賜以州鎮官職,頓安其心。而這些降軍的作用,只有一點,攻寨。 乾祐五年正月二十,漢帝劉承祐親率大軍,正式向屯于淝水之畔的偽唐陳覺軍發起進攻,以其臨水立寨之故,劉承祐又自下蔡、壽春調了一支水軍來助陣。 水軍一至,唐軍腹背受敵,漢軍猛攻兩日而破之,生擒偽唐主將陳覺,軍使咸師朗等以下數十將校投降。此戰,漢帝新設之懷德軍,死傷慘重,僅余千人。 第110章 郭榮之斷 在北漢淮南行營這邊,對陳、許援應大軍連戰連捷的同時,在淮東,受劉承祐命,淮東經略使郭榮這邊,也同樣開啟了針對南唐援軍的作戰計劃。 事實上,郭榮這邊,壓力還是比較大的,尤其是兵力上的壓力。屬于郭榮調配的淮東經略漢軍,只有隨他南下的徐、沂之軍六千、宿州團練三千,以及劉承祐在渦口撥與的一千鐵騎及一廂龍棲軍,兵馬總計約以一萬五千卒,再加上萬余自淮北征召的役夫。 看起來,兵力已然不少了,但是這些軍隊所要承擔的駐防以及作戰任務,是很艱巨的。濠州、楚州要駐守,尤其是當運河要沖的楚州,因為面對屯于高郵時時有北上之意的姚鳳軍,投入駐守的力量也不能少。 再加上于泗州駐守的唐軍,更需防備。雖然因私念,馮延巳將自己胞弟馮延魯,從泗州調離,反由郭廷渭一人獨掌軍州事,駐守淮陽重鎮盱眙。 這番cao作下,反而使得泗州更難打。前番已然提過,郭廷渭是有不俗將才的,練兵能力很強,且不懼漢軍。自漢軍南征以來,幾番作戰,泗州的兵馬并未有多少損傷,再加唐廷后續的增派、征召勇士以及收攏敗兵,郭廷渭猶得上萬軍丁以固守,尤其還有一支水軍,雖然規模不大,但令郭榮在困敵之時,始終投鼠忌器。 而郭廷渭,也不是被動挨打的人,時不時地出擊,小規模作戰,戰果雖不大,但使郭榮很難受。后以冬至,天氣愈寒,郭榮不得不退防,保守地遏制郭廷渭軍。 趙匡胤領一軍屯盱眙西南的招信,徐州副使成德欽屯北邊的臨淮,郭榮則率軍駐扎與盱眙隔淮相望的都梁山,成三角控房盱眙。至于楚州,則由原沂州團練使陳思讓駐守,那是名經驗老道的將領。 但開春以來,皇甫暉、姚鳳兩路北進之后,郭榮頭疼了,劉承祐的詔令,則更讓他感覺重任在肩。所幸,唐軍那邊動作比較慢,尤其是皇甫暉,不知在考慮什么,陳覺、姚鳳兩路軍隊都進發了,他這中路軍,還守在清流關。 等徐州節度使武行德都自彭城領軍至臨淮了,郭榮方得報,皇甫暉出兵了。而此時,姚鳳軍水陸近四萬軍,已向山陽發起進攻。陳思讓那邊,兵力薄弱,僅有三千余卒,面對十倍之敵,即便唐師不善攻城,仍舊守得很辛苦。求援信紛至沓來,陳思讓用辭則更加沉重,援軍不至,山陽將失去,他必戰亡。 說起來,皇甫暉是南唐淮南援應使,是抵御漢軍的主帥,但左右陳覺、姚鳳兩路人馬所率之軍,都比他軍力強大。至其兵出清流關,算上征夫,所領之軍也不足三萬。 面對有些危急的形勢,郭榮召來趙匡胤等將,共議軍情,經過商量,一致決定,要主動出擊,若是被動防守,讓皇甫暉扎至淮水,配合起郭廷渭來,那漢軍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郭榮的決斷能力,向來是很強的。直接下令,由趙匡胤率五千軍東去援助陳思讓,再圍繞著山陽同唐軍做一場纏斗。郭榮自己,則率一千鐵騎及三千龍棲軍,南下以迎戰皇甫暉。 至于泗州這邊,留兩千兵并一部分民夫駐都梁山,又請求助戰武行德率徐州兵南下,對盱眙的郭廷渭作牽制。郭榮的這番安排,很冒險,三路相迎,三路以寡敵眾,稍有不測,則后果嚴重。當然,這番布置,也同樣也符合他的性情。 隨同郭榮作戰的,都是些年輕將校,似趙匡胤、黨進、趙延進、安守忠等,也都沒帶拍的。而要說有什么作戰計劃,那便是各打各的,自由發揮。 郭榮領四千步騎,自都梁山南下,盯著皇甫暉軍奔襲而去。在漢軍有意的遭遇下,雙方接戰于滁州來安水上游。因為斥候撒得夠遠,對于漢軍的動向,皇甫暉是有所察覺的,提早進行調整布陣。但是皇甫暉終究小看了郭榮,低估了作戰的決心與瘋狂,五六十里的奔襲過后,不顧士卒之勞頓,趁著唐軍陣形未完善,徑直發起攻擊。 一場遭遇戰,打得十分激烈,郭榮自當前驅,身先士卒,盯著皇甫暉軍左翼打。雙方激戰半個時辰,以唐軍的敗退而告終。那一千漢騎的威力,在戰場上的威脅太大,這也是郭榮敢冒兵家之忌,悍然向數倍之敵發起進攻的原因。 當然,這一戰漢軍并不容易,太過疲憊,以至于難竟全功,讓皇甫暉軍南退至滁州北邊的來安縣。如此一來,皇甫暉這一路唐軍受挫敗,敵勢得到遏制。 初戰告捷,郭榮于周遭尋了一村莊,讓將士休整。自與趙延進、安守忠二者商量,就在第二日,果斷決定,進軍來安,逼迫唐軍,以寡凌眾。 滁州,來安縣。 漢唐之間開戰近四月以來,戰火終于蔓延到這座滁州小城,援應大軍的敗歸,則使城中人心惶惶。在縣長的迎候下,直接占據了縣衙,坐在堂案上,皇甫暉表情很難看。 皇甫暉其人,也算是這個時代武夫的縮影了,名氣還是有一些的,當年后唐莊宗末年,魏博戍卒嘩變于貝州,就是此君帶頭鼓動作亂,連拉袋拽地逼著趙在禮做了“帶頭大哥”,從而引起連鎖反應,中原、河北諸鎮接連響應造反作亂,使得李存勖得國四載而亡其國。 比較“傳奇”的說法是,皇甫暉好賭,同軍中士卒賭博,無資以抵,郁憤一起,干脆造個反玩玩。當然,皇甫暉因此而聞名,更多的還是因緣際會,彼時的后唐帝國早已處水深火熱,諸鎮戍卒就如一堆干柴,皇甫暉只是點燃它的一顆火星。 殺人放火金腰帶,皇甫暉從一介軍卒,博出了一個使君的前程。契丹南下滅晉之時,此君見中原陸沉,又趁機率眾投降了李璟,并替南唐招攬了大批的淮北散兵、盜賊、丁壯。此前提過的咸師朗、孫朗、曹進之流,悉在其列。 至南唐,皇甫暉受到了李璟的重視,官爵、名位的賞賜,十分大方。雖然朝中有不少人質疑他“北將”的身份,但皇甫暉倒一直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并且,李璟還算信任他,不然怎么也不會令他統帥淮南援應大軍,雖然只是名義上的。 皇甫暉年級不小了,過了知天命之年,大抵是隨著年歲的上長,內斂了些,少了許多年輕時候的無賴、輕浮。一身鎧甲很亮,很威武,胡須都修得很精致,往那里一坐,很有種名將風流。只是為郭榮所挫敗,此時這位名將,很有種憤懣,不服。 “各營都回來了嗎?損兵多少?”皇甫暉問道一名裨將。 “回使君,基本都回來了!至于損失……”裨將回答著聲音便小了下去,但迎著皇甫暉的目光,硬著頭皮道:“連同陣亡、被俘、走失在內,當有五千卒!” “哼!恥辱啊,我三萬大軍,十倍于敵,竟為其所破!”皇甫暉頓時怒氣沖霄,砸了下桌案,道:“這個郭榮,慣會使這些突襲的卑劣伎倆,濠州、楚州,都是被其偷襲,此番又來襲我!” 抱怨了一通,皇甫暉吩咐著:“立刻下去,收攏士卒,重整兵馬!自清流關,再調一支人馬來!派斥候,探察漢軍的動向!” 然而就在第二日,郭榮同樣整兵南來了,在來安以北五里下寨。得悉,皇甫暉頓感一股蔑視之意撲面而來,怒曰:“這郭榮欺人太甚!輕我過甚,真當我懼他?” 徘徊片刻,郁氣難填,皇甫暉當即手書一封,命人發與漢軍。 “使君,這是何意?”麾下將校不由問。 “同漢軍約戰,城外對戰,以雪前恥!”皇甫暉嚴肅地道。 聞言,麾下頓驚,不由勸道:“使君不可??!我們昨日才遭敗績,士氣未復,漢軍以少勝多,此消彼長,兵鋒正銳,還是勿輕與之戰!” “我看你們是被漢軍打怕了!”見狀,皇甫暉不由斥道:“我們還有兩萬余卒,漢軍才多少人?何以長敵威風,滅我志氣?” “使君,單那支漢騎,便難應付!” “莫說漢騎,就是契丹騎兵,當年我也見識過。只需以大盾、長槍、拒馬,輔以弓弩,其若敢沖陣,徒尋死罷了!”皇甫暉擺手道:“好了,吾意已決,勿要多言,沮我大事!都下去準備作戰吧!” “不過,爾等也不必過分顧慮,那郭榮,敢不敢與某擺明刀槍,對戰一場,都還是問題……”皇甫暉又捋須道。 來安城外,郭榮正親自帶領輕騎,在城郭外探察。來安只是座小城,城且不高,墻且不固,但唐軍人眾,想要破之,可不容易。 三面之敵需要應付,畢竟時間不多,郭榮還是深為憂慮的,正在他考慮著接下來如何作戰之時,皇甫暉的信使來了。 帶著疑惑,拆信而覽之,郭榮頓時笑了,哈哈大笑,直接朝信使道:“你回去告訴皇甫暉,他之所請,本使應下了!” 第111章 “名將”之敗 皇甫暉欲戰,于郭榮而言,就如瞌睡來了送枕頭,只要他肯出,來安城也沒有了繼續勘探的必要,郭榮自還營,召來軍中幾名指揮使議戰。 “使君,那皇甫暉來信,都說了什么,讓你如此高興!”趙延進方才就在旁邊,不由好奇問道。 “昨日一戰,那皇甫暉敗不服氣??!”向來沈肅的郭榮,此時嘴角洋溢著笑容,道:“他來信稱,昨日我軍奔襲,趁他進軍期間,陣勢未成,即行突擊,有失磊落。他邀我,于來安城北,雙方列好陣勢,擺明刀槍,堂堂正正地對戰一場!” “這皇甫暉,好不要面皮!”聞言,趙延進頓時哂笑道:“唐軍人眾,我軍人寡,作戰自當尋善法,尋其破綻,擊其軟肋。戰場之上,取勝才是關鍵,要什么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延進此言得之!”郭榮道:“我觀這皇甫暉,迂腐于外,機心于內??!” “使君此言何意?”趙延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