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33節
“韓通!” “在!”聽天子點到自己,韓通兩眼頓時瞪得滾圓,期待地望著劉承祐,聲音高昂。 “你率鐵騎軍,先行南下,先將唐軍的哨騎馬軍,給朕悉數剿殺了,先閉其耳目!”劉承祐下令道。 “遵命!” 在北漢將臣這邊,心心念及援壽唐軍,亟欲張開獠牙之時,南唐大軍這邊,已穩穩地推進到壽春東南四十里,淝水以東。 五萬余軍丁,車畜頗多,倒也是浩浩蕩蕩。但作為唐軍主將,陳覺倒是越發緊張了,越是靠近壽春,越是不得不小心。 天色還不甚晚,剛過午時,行軍大陣中,陳覺卻已無再進之心,指著軍左,一片龐大的淝水淺灘,直接下令,暫止進兵,臨岸扎營。 耗費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一座犬牙交錯營壘,立了起來。數日的行軍,唐軍上下,已然習慣了,基本每到駐軍地點,都會立刻寨而歇,這般動作,雖則辛苦疲憊,且靡食耗資,但有營壘所依,總讓人安心些。 中軍帳內,陳覺居上,一副儒將風采,諸將列座,開口道:“諸位,我大軍近十萬奉命北上,而今終近壽春,漢軍營壘,就在四十里外。接下來,如何舉措,諸位可有建議?” 陳覺以下,軍職最高者為老將咸師朗,作為南渡北將,咸師朗在南唐朝廷混得不錯,受到了李璟的重用。隨邊鎬平楚,因功拜為節度使,雖然沒當幾月,便狼狽而還。失地的罪責,大多被吸引在邊鎬身上,咸師朗則繼續當著他的高級將帥,以熟悉北兵之故,在援應軍中,為行軍排陣使。 此時聞陳覺之問,咸師朗神情鄭重,說道:“陳公,我軍自合肥發,一路北來,其勢如潮。原料漢軍聞之,當派軍攔截襲擾,然如今已近漢壘,猶不見漢軍動靜。以某觀之,其中恐怕有詐,還當小心才是!” “此事,本將也有所考慮。試思之,是否我軍兵馬眾多,軍械充足,御備得當,而漢軍兵少,圍城尚且勉強,見我早有警惕,故而不敢輕動!”陳覺說道。 書生之見,咸師朗心中暗道,想了想,說:“在下以為,此番進軍,我軍已是準備充分,備足了糧草軍械。眼下,已至壽春遠郊,漢軍必然會有所應對。然不管其如何應對,我們只需穩扎穩打,不給其可趁之機,漢軍也不足過分忌憚! 我數萬大軍,平推至漢軍之側,即便不戰,礪兵以威脅其側,有壽春城內守軍相呼應,漢軍也必處劣勢。拖得越久,則形勢于我軍利,于漢軍則弊?!?/br> “咸使君之言,深合我意!”對于咸師朗之言,陳覺看起來很是認同:“漢軍不動,我亦不動,傳令三軍,加固營壘,穩守寨墻,待探查清楚敵情,再作區處。漢軍久屯堅城之下,而今我數萬大軍周旋于外,漢軍必不敢再攻城,已起策應之效。我不急,該急的是漢軍! 傳令后軍許文禛,讓他不必著急,按照本將的布置,穩步進軍,北上與我匯合!” “是!” 說來說去,陳覺有大軍在手,心里稍有底氣,但真讓他與漢軍作戰,心里還是發虛的,再加有皇帝李璟的告諭在,就穩著來,慫著去。若無視細里,僅觀浮面,就壽春眼下的形勢而言,唐軍倒確是占優的。 唐軍兵多人眾,一旦打通糧道,勾連壽春,則可起到內外呼應之效,又兼主場優勢……反之漢軍這邊,千里遠征,師老兵疲,已成兩面受敵之態勢。 稍晚些的時候,陳覺得報,聞唐軍北上,漢軍已停止攻城,固守營寨,并且營內歡聲甚多,在慶祝上元節。 聞之,陳軍雖然意外,卻也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念及上元佳節,將士苦于行軍,也下令,賞賜將士米rou。 而劉承祐得知唐軍的屯兵淝東的舉措,反倒更加輕松,與左右笑道:“若陳覺能再大膽些,近前二十里下寨,朕擊之還慮壽春守軍之背襲。如今,呵呵……” 就在乾祐五年正月十七,晨,安安穩穩過了個節的壽春漢軍,在調整布防之后,劉承祐親率兩萬余步騎,過淝水浮梁,轉道向南,迎戰陳覺。 第106章 陳覺怯戰觀成敗 事實上,在劉承祐動兵的前一日,駐扎于淝水河畔的唐軍已經緊張起來,以鐵騎都指揮使韓通率軍,清剿唐軍游騎之故。南唐素缺戰馬,成編制的騎軍則更少了,前番劉彥貞援應,有兩千唐軍精騎隨軍作戰,被敗得精光,在潰敗的過程中,被漢將史彥超追擊殲滅,幾乎全軍覆沒。 此次陳覺進軍,軍中猶有千余騎,除了五百騎留以中軍備用之外,剩下的全都派出去了,用以偵探敵情,巡游周邊。 而韓通領劉承祐之命,親率兩千殿前甲騎,突然南下,逮著這些游弋在外的唐騎絞殺。唐軍馬不如漢馬,人不如漢卒,又面對的是韓通那些騎射精湛、戰法犀利的虎狼之騎,驟然遭到針對性打擊,哪里能是對手。 得知漢軍突然的動作,陳覺這邊懵然之間,只覺不對,不作他想,趕忙傳令,讓剩下的唐騎還營,放在外面,只有被漢騎絞殺的命。如此以來,劉承祐閉其目、塞其聽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無侯騎之便,在淝水平原之間,想要探查消息,就沒那么容易了,尤其在漢騎游弋在外、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四十里的距離,實在不遠,即便為保持體力,從容行軍,兩個時辰,也足至。韓通領軍在前,已然完成了既定作戰任務,并主動勘清了周遭地勢以及唐營情況。 天子親率步騎大軍至,特帶人相迎,并親自稟報戰報:“陛下,臣率鐵騎,經過一整日的追殺鏖戰,前后共斬唐騎四百一十六人,而今已經盡掃其候騎,周遭二十里,已無唐軍耳目!” “做得不錯!”劉承祐贊了一句。 面對天子的夸獎,韓通不禁笑容滿面,大出了一口氣。此次南征,諸軍將校,多少有些功勞,唯有他鐵騎軍韓都將,無尺寸之功,實在有礙其名聲。此番戰績,算是久旱之人,初解其渴。 “唐軍什么反應?”劉承祐問韓通。 “陳覺軍已龜縮在營中,處守勢!”韓通稟報道:“另,在南邊另有一支唐軍,當是許文禛,正在向北進軍。臣親自前往查探,其間馱馬大車頗盛,役夫甚多,當是唐兵輜重后軍,負重過甚,乃至進軍尤緩!” “這陳覺,此番究竟準備了多少軍需!” 聞言,劉承祐當即對慕容延釗道:“命令三軍,原地戒備休整,恢復體力,等候命令。王卿與韓通,隨朕去探探唐營!” 聽其言,韓通立刻勸道:“陛下身系三軍之責,社稷之重,豈能輕陷險地。探營之事,還是交給臣吧!” 劉承祐擺擺手,固執道:“不必多言,朕要親自去看看!” 很快,在奉宸營的護衛下,一行人輕馳以向唐營。他這一行人,并未遮掩行跡,就在唐營前的原野間,亮明旗幟,來回察看,任意驅馳,幾乎沒有顧忌唐營的意思,甚顯張狂。 唐營東北有一片矮平的山嶺,依靠著舜耕山脈,察看了一番唐營布置,劉承祐指著那片山嶺:“那片山嶺,雖少艱險,但終可依憑,唐軍何以臨河立寨?” “或許是方便取水吧!”韓通說道。 “不見得!”劉承祐說,看向隨行的王峻:“王卿以為如何?” 王峻之前,也是在認真觀察敵營,聞問,想了想,指著唐營所駐道:“那片灘涂,土質松軟,非我鐵騎縱橫之地,唐軍立寨于此,只怕還是為了預防我步騎沖殺!” 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王峻的看法:“如此看來,那陳覺倒也非一無是處,至少知道,因地制宜!” “不過,唐營扎于水畔,其寨基,必然不牢!”王峻冷不丁地補了句。 劉承祐頷首,盯著陳覺所造那座龐大的軍營,目光漸漸堅定起來,扭轉馬身,道一句:“差不多了,回去!” 回到大軍,劉承祐即下令全軍前趨,扎寨于唐營五里之外,又取出白帛,提筆寫了一封信,交與張永德,交待道:“派人前去唐營,面見那陳覺,告訴他,朕親率兩萬大軍南來,邀他于淝水之畔,雙方擺開陣勢,公平一戰!” 張永德收起書信,忍不住對劉承祐遲疑道:“陛下,唐軍會應戰嗎?” “也許呢?”劉承祐隨口道:“去吧!” “是!” 而唐營這邊,在劉承祐親自探營的時候,便到寨樓之上察看,本沒有作戰的欲望,當見到幾乎武裝到牙齒的奉宸營將士,則更提不起興趣了。 中軍帳內,命人送走了送信的漢將,陳覺拿著劉承祐那張戰書覽看,眉頭高高皺起,上邊只有龍飛鳳舞一個字:戰!再加一個看不懂的符號“?”。 “陳公,漢帝親率大軍,南來邀戰,我應戰否?”底下有軍校問道。 觀其樣態,陳覺問道:“看將軍的樣子,是想同漢軍打一仗?” 那軍校道:“壽春漢軍,總計不過三四萬,竟敢在圍城的情況下,還敢分兵來拒我軍,簡直驕狂,輕我軍過甚!如若應之,擺開兵馬陣勢,用上強弩、拒馬、車陣,與之對戰,以我軍兵力與實力,誰輸誰贏,那還不一定!不說敗之,只要稍挫其威,便可趁勢進軍壽春,屆時與何公內外夾擊,可敗漢軍!” “不!”軍校言罷,陳覺還沒反應,咸師朗立刻提出明確反對:“陳公,漢帝此書,只怕有詐,不可輕與之戰!” “咸公看出,其中的詭詐了?”陳覺問。 咸師朗很干脆地搖頭:“恕在下眼拙,只是打多了仗,直覺此間有問題。以我之見,穩妥起故,還是安守大營,坐觀漢軍動作,再圖應對。貿然與戰,如有錯漏,后果非你我所能擔當的??!” “咸使君莫非是在湖南敗仗打多了,如此畏首畏尾,我等出兵北上,難道不就是為了打仗嗎?”總免不了腦子不清的人。 “放肆!”陳覺怒斥了一句,替咸師朗出頭:“竟敢對上將無禮,還不向咸公賠罪!” 不管如何,做主的,還得是陳覺。琢磨了好一會兒,又拿起戰書看了看,直覺那犀利的筆鋒之間,隱藏著兇惡,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道:“先不作理會,傳令各營,嚴守寨墻,不得出營!” 稍晚些的時候,唐營哨樓匯報,有打股漢騎,繞過營壘,向南而去。此訊立刻引起了陳覺的重視,召來咸師朗與之商議:“漢軍這又是何意?我總有種,心驚rou跳的感覺!” “許文禛軍!”兩個人并沒有思考多久,咸師朗突然道。 陳覺頓時一撫額,驚道:“定然如此!許文禛縋后,足兩日的路程,漢騎南下,恐他不知北邊的情況,倘若不備,驟然遭襲,哪里能夠抵擋得??!” 咸師朗道:“陳公,許文禛軍,押運有我大軍近半的輜需,不容有失,必須提醒他!” “顧不得許多了,冒險一試,將軍中信鴿全撒出去!”陳覺有些激動,朝屬吏吩咐:“漢騎已然南下,以其神速,只怕用不了半日,可襲至許文禛軍前!” “即便如此,猶難安心吶!許文禛軍中,多輔卒、民夫,那些人幾無戰力,恐成負累??!”咸師朗說。 深吸了一口氣,陳覺道:“原以分兩批進軍,相互策應,當無虞。沒曾想,反給漢騎以可趁之機,是我思慮不周??!” “陳公!”突然,咸師朗看著陳覺,請道:“漢軍寨于我營北,不過五六里,而今漢騎南下,漢帝身邊兵力當更加薄弱。不知陳公敢不敢冒險一搏,出兵集中力量,直襲漢寨而破之,屆時不管許文禛軍如何,吃掉漢軍那支兵馬,必可破局!” 聽咸師朗的建議,陳覺臉上閃過一絲意動,下意識地拎著胡須,一邊扭動,一邊思考著。很快那么意動消失了,陳覺搖搖頭:“不,不能這般冒險,朝廷將大軍付于我手,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錯。倘若這是漢軍詭計,怎么辦!” 注意著陳覺面色間流露出的一絲異樣的神情,咸師朗看來,分明是畏戰。雖然微鄙,但咸師朗心下也不由松了口氣,他提議出擊,也只是腦中恍過一念。能夠不出戰,穩守寨壘,也不錯…… “那許文禛軍怎么辦?”咸師朗問。 陳覺臉上,露出一抹無奈,攤攤手,坐下:“只能寄希望于那群畜生,能夠將軍情傳過去了。再者,不是都說許文禛善將兵,處事穩妥嗎,我前番已然命他穩步進軍,只能冀望他小心了!” 第107章 練將如礪劍 劉承祐大軍這邊,濫伐林木,依嶺而立寨,已然成營,整體顯得,有些隨意,并無平日里漢營的嚴密整齊。 “仲詢兄!”御帳前,當值乃潘美,挎刀而立,英武非凡,一道小聲的呼喚,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向來人,不減戒備之色,待看清來人,方才有所緩和。來人是一名身形孔壯的軍校,異常年輕,潘美的好友,奉宸營小校,馬仁瑀。 上前攔下,注意到馬仁瑀手中拿著幾張紙條,潘美問道:“仁瑀,你怎么來了?” “煩請通報陛下,說我有緊急軍情相報!”馬仁瑀道。 “嗯?”眼中閃過疑色,潘美說道:“你有何軍情,要越過李都將?” 潘美口中的李都將,乃是如今的奉宸營都指揮使李繼勛,在王彥升、史彥超先后調任侍衛軍后,被劉承祐擢拔上來。李繼勛,不需多加介紹,原歷史趙匡胤“義社十兄弟”之一。 聞問,馬仁瑀道:“事情緊急,顧不得許多了。再者,陛下不是說過嘛,奉宸營是他的御林軍,可以直接面君!” “你等等!” 帳中,劉承祐放下手中批復軍務的朱筆,看著魁梧剛毅,面上尚帶稚氣的馬仁瑀,輕笑道:“你這個奉宸營中的虎尉,有什么緊急軍情要求見朕?” 聞問,馬仁瑀雙手捧著那幾張紙條,獻上,說道:“陛下,我率先麾下營士,游弋于唐營之側,馬軍南下后約半個時辰,自唐營中有是十數只飛鴿飛出。我與士卒,彎弓射之,射下了五只。發現鴿腿上綁著這些紙條。 小將拆開一看,發現是唐軍主將陳覺,發往許文禛軍,提醒他小心我大漢鐵騎劫殺!” 聽完,劉承祐果然來了興趣,接過紙條,稍微看了看,道:“沒曾想,唐軍中還備有信鴿!將軍情之傳遞,寄托于這畜生飛禽上,看來這陳覺,也是急了??!” 旋即,劉承祐興趣一副跑偏了樣子,目光泛亮,打量著馬仁瑀:“這飛鴿,小巧敏捷,爾等能射之,可見射藝之高,不負我奉宸營之名!” 面對天子的夸獎,馬仁瑀咧嘴一笑,然后意識到有些不對,朝劉承祐道:“陛下,臣等并未將所有飛鴿射下,若是讓剩下的那干畜生將警訊送到,敵軍有備,恐影響我鐵騎劫殺??!” “不急!”劉承祐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表現,示意潘美:“仲詢,你覺得如何?” 潘美想了想,道:“民間豢養信鴿,發信需以飛鴿熟悉地形、氣候,而今方開春,陳覺軍北上,其所攜之信鴿,怕是還沒來得及熟悉環境。再者,如陛下之言,以飛鴿傳遞軍情,本就疏漏太大,這些信箋能否成功傳遞到許軍,便存疑。 另外,既未盡數射落,如何追之。許文禛已近五十里內,我鐵騎若不惜馬力,一個時辰可襲至,兵勢已至此,以破竹之勢掩襲之,縱其得息,倉促之間御備,不足過慮。 是故,我們只需等待慕容都虞侯的捷報到來即可!” 劉承祐看向馬仁瑀,言態之間流露出的一種愛護的意味:“仲詢之言,可曾聽明白了?” 馬仁瑀頷首,又不禁搖了搖頭,而后反應過來,嘀咕道:“如此一來,末將不是白費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