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荊羨徹底失眠,她沒再勉強自己,散著半干的長發盤腿坐起來。 屋子里沒裝窗簾,臺風的暴躁勁未能渲染這個靜謐的小鎮,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 夜色靜好,清輝透入,她趴在不到半米的窗臺上,怔怔看著高掛夜空的圓月。今日是十五,恰逢滿月,團圓的日子,她卻和八年前傷她最深的少年共處一室。 挺諷刺的,不是么? 荊羨笑了笑,然而心境并不如原先所想的那般抵觸消極,興許是他在狂風暴雨里如救世主一般的降臨,才叫她暫且拋下了前塵往事。 半晌,壓在被褥下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扭過頭,伸長胳膊去拿時,指腹無意識觸摸到床頭木板上的痕跡,有許多道,密密麻麻,像是有人用刀刻下古怪的痕跡。 荊羨有幾分好奇,怕開燈門縫的光會漏出去吵到某人,她只用手機屏幕的亮度去照。 這一看就愣了。 一筆一劃的鐫刻,自上而下排成數十個正字,有幾塊色澤發暗,像是染血干涸后的印記。每一處結尾都額外深刻,她嘗試著用指尖掐進去,約莫半個指甲蓋。 現代社會,哪有人會用正字來替代日歷,除非是絕望中的度日如年。 荊羨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也不能確定這些東西是否由他親手刻下,又是何時刻下。她對此一無所知,只是莫名不安,仿佛有什么她未知的真相,被掩蓋在歲月的塵土下,若非她發掘,即將悄然無聲地逝去。 神思恍惚間,手中的電話又傳來消息提醒。 荊羨垂眸點開。 遠在倫敦的荊焱陪著嬌妻,倒也還算惦念著親情,意外發來微信問候—— 【你沒回家?!?/br> 【在哪?】 第一句話就能想象出男人那張冷冰冰的臉,看來是提早問過家里傭人過來查崗了。 荊羨心道不是你叫我去z大捐錢才造成如今她有家回不得的慘烈結局嗎?她翻個白眼,指尖迅速打字: 【襄南也臺風,高速都封了,回不去?!?/br> 【車子拋錨在z大南校區外的府橋街,你看能不能派人處理下?!?/br> 想了想,又怕他多心,干脆扯謊; 【我現在找了個附近的酒店住著,等情況好些就回?!?/br> 荊焱沒再回復,隔了很久,才發來一張圖片,放大后顯示是條紅鉆項鏈,雕刻成薔薇花瓣的模樣,看這價值,應該是拍賣會上的稀罕物。 附言:【25號空出來?!?/br> 荊羨盯了許久,后知后覺反應過來,8月25日代表什么。她有很久沒過生日,國外漂泊的階段,渾渾噩噩,心都封閉起來,得過且過。 她甚至額外抵觸這一天,只因高二那年,少年贈過歡喜,那枚劣質的戒指,掛在胸口,曾經那樣契合著她的心跳。 如今傷疤好了,余痛未消。 她耷拉著眉眼,興趣懨懨:【禮物收了,別搞派對,年紀大了,不想慶祝?!?/br> 發完后,荊羨沒再管,丟開手機。須臾,她又神色復雜地看向刻了字的位置,目光停留許久,女人的第六感作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沒忍住,湊過去仔細瞧。 為了方便觀察,鋪在板上的被褥扯開一半,荊羨趴在上頭,無意間透過床板上長條木塊間的縫隙,發現床底下的隱蔽處有一箱東西。 蓋子未合上,隱約能見到卡通的毛絨耳朵露出來,似乎是個娃娃。 荊羨驚了。 鋼鐵直男會收集這玩意? 光線太糟糕,她壓不住好奇心,再度摁亮屏幕,這回看清了,一只粉撲撲的兔子玩偶。 通紅的鼻子,可笑的大板牙,還有胖到滑稽的身形。 荊羨一點點瞇起眼,分辨許久,僵在原地。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都放慢,淌過心臟時,有細密的痛楚,針扎一般。 萬籟俱靜里,她陷入幻聽,耳邊傳來少女半是抱怨半是撒嬌的語調——【它太丑了,我不想要?!?/br> 一會兒,又是甜膩到冒泡的請求:【容淮,你再幫我抓一個?!?/br> 早就被遺忘的細節不合時宜地涌出,如時光回溯。 她在茫然間,看到身穿校服的自己,站在花花綠綠的游戲機廳里,鼓起勇氣去牽少年的手,另一手的指尖點著娃娃機的透明櫥窗:“我喜歡獨角獸,要那個白色的?!?/br> 少年漫不經心瞥她一眼,嗤笑:“單手怎么cao作?” 她猶豫良久,到底沒舍得松開交纏的手,耳根發紅,小聲辯駁:“你左手,我右手,不也可以配合嗎?” 少年笑笑,神情是一貫的漫不經心,或許還有些意外她的膽大,懶懶散散跟了句行吧。 那個初秋翹掉的晚自習,兩人的默契度并不高,在一堆外人看熱鬧的視線里,硬是耗了足足五十個幣,才勉強捉到獨角獸。 有人調侃:“寧愿多花錢都不松開女票的手,別人家的男朋友,我酸了?!?/br> 荊羨忍不住笑,對上他漆黑的眼,臉更紅了。 少年晃了下同她十指交扣的手,隱約不耐:“出汗了,不熱?” 荊羨堅定:“不?!?/br> 他嘖一聲,像是無可奈何,俊秀的臉上神色清清冷冷,卻還是沒甩開她的手。 至于原先上鉤的丑兔子,被她嫌棄地刻意遺落在游戲機前臺,不想要就丟掉唄。她當時壓根沒心疼,跑到入口去買冰可樂,更沒關注到后續的發展。 難道。 在她看不見的時刻。 他又將它帶回去了? 他是懷著什么心情…… 明明那么不甘愿地陪她出去。 有些事情,隔了八年,并未隨著時光流逝而真相大白,反倒撲朔迷離,剪不斷理還亂。 荊羨百思不得其解,掐了下手心,慢慢從回憶里抽離。她妄圖當做一切沒發生,沒注意到刻字也沒注意到箱子,只當是夢一場。 只是。 真能自我催眠么? 好奇心面前,一切皆可退。 經歷過若干次天人交戰,荊羨再度翻身下床,她趴在地上,慢慢伸長手去夠那只箱子。 她覺得自己像個沒有家教的野姑娘,借宿還亂翻主人的私有物。 可她忍不住。 對不起。 就看一下下。 一下下,就好。 床下經久未打掃,滿是灰塵,荊羨不愿意太靠里,捂著嘴,努力延展手臂。 30公分。 20公分。 距離愈來愈近。 眼看著就要到手…… 倏然,敲門聲不期而至,繼而是男人淡漠的嗓:“不睡覺,你在折騰什么?” 隔音果然很差。 荊羨嚇得哆嗦,反射性起身,沒留意床板,后腦勺重重挨了一下,疼到眼淚都出來。她緩了很久,揉著腦袋,有氣無力:“我認床,失眠?!?/br> 長久的沉默。 緊接著指節叩擊門扉的篤篤。 “你出來下,我東西忘拿了?!?/br> 荊羨不甘心地盯著紙箱,欲蓋彌彰地將它往里推了推。 長夜漫漫,她仍有機會。 荊羨整理好衣衫,打開門。 容淮站她面前,洗完澡頭發仍是濕的,客廳冷光籠在他眉骨處,襯得眸色幽深。他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慢條斯理地開口:“你頭上?!?/br> 荊羨:“???” 他皮笑rou不笑地勾了勾唇:“有灰?!?/br> “……”荊羨潔癖發作,趕緊沖到浴室,對著鏡子清理頭發。忙完后出來,他已經躺回沙發,身高原因,長腿搭在地上,臉上搭一件黑色外套,擺明不想搭腔。 荊羨也沒打擾他,關了燈,放輕腳步。 妥帖地鎖好門,她故技重施地彎下腰去,謎題即將解開,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歡呼歌唱。 熟料目光所及之處,空空蕩蕩。九十公分的單人床,下邊空間有限,絕無可能藏到什么犄角旮旯。 她不死心地揉了揉眼睛,結局一樣。 沒了??? 沒了?。?! cao?。?! 荊羨破防,好修養都拋諸腦后,連罵了好幾聲。她幾乎百分百肯定,他剛才絕對趁她整理儀容時,把紙箱帶出去了。 這個人為何如此陰險狡詐。 荊羨氣急,忘了自己是在別人家留宿,得寸進尺地污蔑起主人來。她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也許是鬼迷心竅,糾結許久,仍未放棄。 就好像是一場賽跑,重點近在咫尺,想讓她中途退賽?萬萬不能夠。 荊羨耐著性子,在黑暗里蟄伏了兩個多鐘頭。 凌晨三點,她貓著腰,屏住呼吸,做賊一般偷溜到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