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問題在珠云看來就更奇怪了,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反問道:“當今圣上呀!難道還有別的皇帝老爺?” 明景宸不依不饒,“我是問你,而今是哪一年?是何年號?坐龍庭的又是誰?” 珠云奇道:“現在是天授五十六年,坐龍庭的當然是天授帝他老人家了?!?/br> 聽到這里,明景宸忽而身體一軟,脫力地倒回床榻上,眼里蒙了層陰霾,原先的光亮不復存在,他喃喃自語:“天授五十六年?天授五十六年?怎么會?怎么會!” 他覺得上天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世間竟會有如此怪異之事?他不過喝下一杯鴆酒,竟然橫跨五十年的歲月洪流,來到了天授五十六年! 他并不覺得珠云會誆騙自己,畢竟憑空將天授六年謊稱為天授五十六年,在明景宸看來,沒有意義。 腦海中嗡鳴不絕,心口劇痛難當,他被這不可思議的事實震撼得久久無法回神,眼前走馬燈似的晃過天授六年發生的種種。 帝京長夜中綻放的盛世煙花、鏡庭湖里冰冷蝕骨的水以及那壺鴆酒穿腸的苦澀。 難道那些都是假的,是夢,是幻想?都是自己杜撰出來的? 明景宸眼前一黑,再也承受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只覺得一切都荒謬至極,究竟是這片天地日新月異得太快,還是自己瘋魔了?否則為何自己會如同典故中的爛柯人一般,須臾已然是滄海桑田,五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箭傷外加精神上的打擊,當天下午,明景宸就發起了高熱,渾身燒得guntang,意識全無,嚇得珠云手足無措,只能哭著去喊人。 軍醫拆開被血浸透的紗布,里頭傷口已經崩裂,血rou模糊成一團。 珠云端著一臉盆的血水往屋外跑,由于太過慌張害怕,差點和從外頭趕來的高炎定撞在一塊兒。 高炎定托住臉盆,血水濺在他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余溫。他推開珠云,大步朝里走。 軍醫正在縫合傷口,雙手濕漉漉的,一半是血,一半是汗。 “怎么回事?”床榻上的人面色青白,雙目緊閉,先前還伶牙俐齒的嘴蒼白如枯萎花瓣,帶著死氣的無力脆弱。 軍醫揩了把汗,眉宇間一道深刻的川字,連頭發里都是汗珠,被燭光一照,閃閃發亮,他道:“情況很不樂觀,箭傷崩裂,風寒入骨,高熱不退?!?/br> “怎么會這樣?”走之前還好端端的,高炎定視線落在明景宸被青紫淤痕覆蓋的頸項上。 難道是自己下手太狠,對方掙扎從而導致創口崩裂? 想到這種可能,他尷尬地低咳一聲,以拳抵唇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高炎定難得有些愧疚,他問軍醫:“能治嗎?” 軍醫也沒完全的把握,他躊躇片刻,才委婉地說:“關鍵就在今夜了,若是能熬過去便不會有大礙,若熬不過去……”后頭的話他沒說完,但高炎定聽懂了。 一切皆憑天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高炎定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為眼前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極有可能在今夜逝去而可悲,還是為自己計劃的夭折而可惜。 軍醫重新包扎好傷口后就告退了。 沒過多久,珠云端著藥碗進來,因為忌憚高炎定而不敢靠近,又擔憂明景宸的傷勢,目光在兩人身上反復來去。 高炎定似有所覺,朝她伸手,道:“藥碗給我?!?/br> 珠云一個激靈,連忙將碗遞給他,然后慌張地掉頭就跑。 高炎定避開箭傷輕輕將人扶起,塞了個軟枕讓他靠坐著,然后掏了一勺藥汁往明景宸嘴邊送。送到一半,他忽然頓住,收回來胡亂地對著勺子吹了兩口氣后,才接著去喂。 勺子碰到明景宸的唇,對方毫無反應。高炎定又耐著性子企圖用勺子撬開牙關,結果里頭的藥全部撒了出來,順著嘴角從下巴一路流淌到了脖頸里。 高炎定火冒三丈,差點摔了藥碗。 他運了兩回氣,扯了帳幔胡亂地給人擦嘴??蜅@镉玫牧献淤|地粗糙,在人家臉上磨出了一片紅印,他只當沒看見,又用手去掰明景宸的嘴。 藥只喂進去小半碗,其余的不是吐了,就是撒了,床幃里一片狼藉。 高炎定出了一身汗,郁悶至極,他叫了珠云過來,命她再去熬一碗。 一直折騰到華燈初上,才好不容易灌下去一碗藥。不僅被褥床榻上都是熏臭的深褐色藥汁,就連高炎定身上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黑了一張臉,拳頭捏得嘎吱作響,吐出一口濁氣,命令珠云道:“你去找客棧掌柜,找套干凈的衣衫和被褥給他換上?!?/br> 說罷實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兒,先跑回去換洗了。 回來的時候,珠云剛為明景宸換好了寢衣,累得正扶著床捶腰。 小丫頭正犯難,她身材嬌小,給一個成年男子換衣裳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實在不知該如何搬動這么大個的人,換好被褥床單后再搬回來。 高炎定見她像只彎曲的蝦米,弓著腰不斷唉聲嘆氣,便開口問她:“怎么了?” 珠云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彈跳而起,垂著頭行禮道:“王爺,奴婢實在搬不動他?!?/br> 高炎定順著她可憐巴巴的目光看到一旁扔著的新寢具以及被擺成大字型橫躺在那兒的人時,額角青筋亂跳。 他朝后退了兩步,冷著臭臉一副生人勿近拒不合作的模樣,如果換成機靈點的就絕不會再去觸他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