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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娘春閨在線閱讀 - 第100節

第100節

    陸知府不太高興,但該配合趙宴平的, 他還是讓府衙各處配合了。

    趙宴平又在七具殘尸、七個作案地點花了幾個白天的功夫,晚上則掌燈翻閱從第一起焚尸案發生當年到往前十五年內府衙里留存記載的與火有關的所有卷宗。滿滿的幾箱子卷宗,因為常年無人打理積滿了灰塵,有的蛀了蟲, 有的受潮模糊了字跡, 趙宴平帶著戴昌、李嚴一起,每晚都看到子時。

    看卷宗用了十晚, 到了白日, 趙宴平帶著二人去詢問值得注意的縱火案的相關利益受損方,然而均一無所獲。

    “大人, 您為何不先去查訪已知的那三個受害百姓的家人?”又一次無功而返, 戴昌疲憊地問道。

    趙宴平解釋道:“他們的陳述我都看過, 直接過去問出來的多半還是那些東西, 先了解了其他消息, 或許能發現什么新的線索?!?/br>
    戴昌、李嚴互視一眼, 既覺得趙大人的話有些道理, 又覺得玄乎乎的, 難道趙大人已經將這十幾日看過的一切都記在了腦袋里?

    又是新的一日,趙宴平讓李嚴整理后面四起焚尸案發生當年荊州府衙收到的百姓所報人口失蹤案, 尤其是發生在焚尸案前后的失蹤百姓名單,他則帶著戴昌去訪查前面三個受害者的家人了。

    第一個受害百姓叫張福, 死時二十七歲,家中老母親已經過世,只剩老父親、妻子楊氏,以及一個十歲的兒子。

    張老頭五十多歲,因為家貧,每日都要去山上砍柴。楊氏也接了些替人洗衣裳的活計,cao勞的日子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更要年長、憔悴,公媳倆都很勤快,倒是把孩子養得不錯,看起來很結實,也很懂事。

    張老頭不在家,提到張福的死,他兒子當年還小沒有印象,楊氏雖然看到趙宴平有些拘謹,但也老老實實的,問什么答什么,說的與案發當年的陳述差不多,說張福愛喝酒,有時候經常出去一兩日才回來,她與公公都習慣了,直到府衙發現一具燒焦的尸體讓家里有人失蹤的百姓去辨認,公公去瞧了,才認出張福后背一塊兒因為挨著地面沒有燒到的衣裳。

    不知是時間過去太久還是如何,楊氏只是低聲敘述,并無悲傷之意。

    趙宴平讓戴昌留下等張老頭回來,他走出張家,沿著這條街走了一圈,見到一位老者,便停下來,向老者打聽張福的為人。

    荊州百姓幾乎人人都知道焚尸案,得知又有京官來查了,老者激動地說了很多。張福沒啥出息,一喝醉酒就喜歡打媳婦,親娘就是勸架時被他失手推死的,楊氏老實巴交受了不少委屈,張福剛死的時候,官府還懷疑過是楊氏所為,但楊氏一直在家里帶孩子,娘家人也都有沒出城的證據。等后來發現其他焚尸案時,楊氏才徹底洗刷了嫌疑。

    趙宴平皺眉,府城的卷宗里并沒有提及張福有毆打妻子的劣習。

    又找其他街坊問了問,幾乎都是同樣的說法,趙宴平單獨去了第二家。

    第二個死者是個老太太,夫家姓曹,死時五十出頭,因為遺落了一只荷包得以確認身份。如今老太太的老伴已經死了,家里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婦,皆是兒女雙全。按照曹家三個兒子的說法,老太太從未與人結過仇,不知為何會遭此橫禍。兒子當然不會說親娘的不對,趙宴平問三個兒媳婦,三個兒媳婦也都是一模一樣的說法。

    趙宴平見老太太的兩個孫子都十五六歲了,一個孫女也有十三歲,便將三個孩子單獨叫到院子里問話,讓他們回憶老太太可得罪過誰,或是可能做過什么招人怨恨的事。

    曹家大孫子、二孫子都說沒有,十三歲的孫女芳姐兒似乎想到什么,卻欲言又止。

    趙宴平便讓曹家兩個孫子也回屋里去,他循循善誘地鼓勵芳姐兒。

    芳姐兒見他俊朗又溫和,這才捏著裙擺道:“祖母偏心,家里有rou只許爹爹叔伯哥哥弟弟們吃,不許我們女的吃,她還喜歡罵我三嬸,那時候三嬸一直生不出孩子,祖母天天搗鼓各種偏方讓三嬸吃,好幾次三嬸都被她訓哭了?!?/br>
    趙宴平看眼曹家的屋子。

    芳姐兒似乎知道他在看什么,道:“我堂弟堂妹都是祖母死了后才生的?!?/br>
    趙宴平若有所思。

    芳姐兒見他又看向屋里,連忙求他:“大人你別去問我三嬸,誰都別問了,不然我爹我娘知道我亂說,肯定會打我!”

    小姑娘求得可憐,趙宴平應了,離開曹家后再去找這邊的街坊求證,很快也得到了了證實。

    趙宴平又去了第三個受害人的家中。

    第三個被焚尸的男孩死時才十一歲,乃家中的獨子,父親鄭勇四十六了,因為常年編織藤席腰背略顯佝僂,鬢發也染了一層灰白。他的妻子梁氏在兒子死后就改嫁去了外地,再也沒有回來過。卷宗上還說,鄭勇曾經因盜竊進過大牢,出獄后娶妻倪氏,成親多年都無子,倪氏不堪被鄭勇毆打,跳河自盡。后來鄭勇又娶了梁氏,終于生了兒子,鄭勇大喜,自此痛改前非,再不與人為惡,他兒子也不曾得罪過什么人。

    大人們都有可能結仇,只有十一歲的孩子難以招致焚尸的仇恨,府衙后來將鄭家的情況寫得如此詳細,便是想證明兇手完全是在隨意殺人,與三個受害百姓毫無關系且已招供的魏志誠便是真兇無疑。

    根據卷宗,本來這三起案子在趙宴平眼中都沒有特別值得在意的地方,在得知第一個受害人張福生前有毆打妻子的惡習,在得知第二個受害的老太太曾經刻薄過生不出孩子的兒媳之后,鄭勇一家便有很多東西值得細查了。

    鄭家的門開著,坐在院子里編藤席的鄭勇容顏蒼老,暮氣沉沉,只憑一面,誰也看不出他年輕時候會因盜竊坐過牢,還將一任妻子打得活不下去,寧可跳河自盡。

    當趙宴平自報了來歷,鄭勇只扔了趙宴平一把小板凳,他繼續低著頭編席子,蒼老的手動作熟練靈活。

    趙宴平照例問了一些問題,譬如鄭勇夫妻有沒有什么仇家,鄭勇兒子有沒有欺負過別人家的孩子。

    鄭勇只是搖頭,唯獨提到慘死的兒子時,鄭勇幽幽地看了趙宴平一眼:“你們官府若是沒用,抓不到兇手,能不能把我兒子的尸身還給我,他還小,一個人在天上孤零零的,早點入土為安,早點投胎轉世?!?/br>
    這一刻,鄭勇蒼老的眼睛里終于出現了一抹難以掩飾的痛苦。

    趙宴平突然問他:“你的前妻倪氏,卷宗上說她跳河自盡,尸首可有找了回來?”

    鄭勇眼皮快速抽了兩下,茫然地問趙宴平:“為何突然問起她了?”

    趙宴平盯著他道:“如果沒有找到尸首,她跳河后或許意外活了下來,并且記恨你常年毆打她,得知你生了兒子,便回來報復?!?/br>
    鄭勇握緊手里的篾條,沉著臉道:“不可能,我親手將她埋了的,但就算她還活著,燒死祿子的也不可能是她,她膽小,干不出這種事……”

    “人若恨到極點,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來?!壁w宴平打斷他道。

    鄭勇突然跳了起來,將手里的篾條扔到地上,指著趙宴平罵道:“我說了不是她就不是她!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找不到兇手就隨便懷疑別人,倪氏就算恨我,就算祿哥兒是她燒死的,她為何還要燒那么多人?她哪來那么大的膽子……”

    說到這里,鄭勇臉色忽的大變,看看趙宴平,再原地轉了一圈掃視自己空蕩蕩的家,全身顫抖地道:“難道她變成鬼了?變成鬼,所以她膽子大了,什么人都敢殺?不,不可能,她真有那本事,第一個殺的就是我,一定不是她!”

    自言自語完了,鄭勇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喘著喘著發現趙宴平就站在對面盯著他,鄭勇呼吸一滯,眼珠子快速轉動,慢慢地竟然恢復了之前死氣沉沉的樣子。

    “我知道的早都說過了,你走吧?!编嵱乱贿厯炱鸨凰拥降厣系捏鷹l,一邊有氣無力地道。

    趙宴平看他一眼,走出了鄭家。

    戴昌從巷子另一頭跑了過來,原來去山里砍柴的張老頭回來了,說法與卷宗里陳述的一樣,沒什么出入。

    “大人,這邊怎么樣?”戴昌一邊擦汗一邊問。

    趙宴平神色凝重,吩咐道:“隨我去停尸房?!?/br>
    戴昌臉色一垮,那幾句焦黑的尸體,他真的不想再看。

    不看也得看,趙宴平讓他一一推開七口棺材的棺材板,露出里面的情形來。

    前面三口棺材里除了放了尸身,還在匣子里放了得以確認三人身份的物件,張福留下的是背后一塊兒沒燒到的布料,老太太留下的是遺失在尸體附近的墨綠色荷包,鄭家兒子留下的是一塊兒遺失在尸體附近的銀質長命鎖。

    后面的四具,光禿禿什么都沒有了。

    趙宴平站在鄭家兒子的棺木前,問戴昌:“如果你是兇手,你殺了人,你會不會留意官府有沒有發現這個人,留意官府能不能查出那人的身份?”

    戴昌點頭:“肯定會,覺都要睡不著了?!?/br>
    趙宴平接著問:“如果你得知第一個死者居然有一塊兒衣裳沒燒干凈,下次再殺人,你會怎么做?”

    戴昌想了想,道:“那我肯定要盯久點,確定所有衣裳都燒光了?!?/br>
    趙宴平指向老太太的棺木:“那你得知第二個死者居然掉了荷包在附近,殺第三個人時,你會怎么做?”

    戴昌:“當然會仔細檢查一遍……”

    說到一半,戴昌突然反應過來了,指著鄭家兒子留下的長命鎖,震驚道:“這個長命鎖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趙宴平頷首,沉聲道:“兇手很聰明,你看他后面四人都燒得干干凈凈沒留下任何線索,殺害鄭家兒子時卻留下這么明顯的物件,犯了與第二個案子同樣的錯誤,說明他是故意留下長命鎖的,故意讓鄭勇認出死的是他的兒子?!?/br>
    戴昌猛地一拍手:“兇手與鄭家有仇!”

    第120章

    晌午的時候, 趙宴平、戴昌與李嚴在府衙卷宗庫房碰了頭。

    趙宴平、戴昌那邊找到了一條線索,李嚴也整理好了發生在后面四起焚尸案前后的荊州百姓報失名單。其實去年左少卿蔡岐已經整理好了這份資料,李嚴再稍微整理了下, 將所有失蹤百姓及其家人住址都重新謄寫到了一個冊子上, 一共列出了十六戶百姓。

    死了四個人,兩男兩女, 每具焦尸都有三到五戶人家前來辨認、覺得身高相似卻難以確定。

    這十六戶百姓,有的住在荊州城內,有的住在附近的村鎮,趙宴平安排戴昌、李嚴分別去查, 特別要旁敲側擊打聽清楚, 每戶人家失蹤的那個人是否有過虐待婦女的行為,虐待又分很多種, 動手打, 言語抨擊,總之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家人口中問不出來就去問街坊, 一戶也不能落下。

    戴昌、李嚴已經根據現有的線索猜到每個死者可能都牽涉到虐待婦女的劣習了, 明白其中利害, 吃完飯立即神情嚴肅地出發了。

    趙宴平與陸知府打聲招呼, 讓陸知府派官兵去看著鄭勇, 不許鄭勇離開官府的視線之內, 更不能出城。

    陸知府問他:“這是為何?”

    趙宴平道:“現在還不好說, 以防萬一罷?!?/br>
    荊州與京城遠隔兩千里, 陸知府并不知道趙宴平拜了盧太公為師,也不知道趙宴平有個meimei進了宣王府, 他只把趙宴平當成了一個官職不高架子卻不小的七品小官。不過,無論官職高低, 凡是大理寺派出來查重案的官員權力都不小,故陸知府還是按照趙宴平的意思,派了官兵去守著鄭家。

    趙宴平騎馬出城,前往鄭勇前妻倪氏的娘家。

    倪家住在縣城不遠的一個村子里,趙宴平進村后與人打聽,很快就找到了倪家。

    卷宗里并沒有提及倪家什么,趙宴平從村人口中得知倪氏其實是倪家撿的棄兒。倪家很窮,倪氏的養母是個寡婦,帶著一個瘸腿的兒子倪順,養母收養倪氏是把她當童養媳看,倪氏十四歲的時候就與倪順睡一個屋了。

    然而倪氏似乎不會生養,兩人同房多年倪氏的肚子都沒有動靜,養母便通過媒人的撮合,將倪氏嫁給了縣城里的鄭勇,再用鄭勇給的聘禮給倪順張羅了一個新媳婦方氏。方氏知道倪氏與倪順的關系后,極其不喜倪氏,每次倪氏回娘家,方氏都要夾槍帶棒辱罵一番,時間一長,倪氏就不在回來了。

    如今倪氏的養母已經去世,倪順、方氏都四十多歲了,膝下有個二十一歲的兒子,一個十六歲的女兒。

    趙宴平上前叩門,方氏來開的,等趙宴平自報了身份,方氏立即抱怨起來,說官府已經來過幾趟了,去年也有個大理寺的人找她們,可倪氏都死了十幾年了,她們親眼看著倪氏下葬的,自家與倪氏早斷了關系,怎么可能為了一個情分淡薄的養女再去報復鄭勇一家?

    趙宴平這才得知,原來蔡琦也懷疑過倪家這邊有報復鄭勇的動機。

    但因為倪順是個瘸子,倪氏死時養兄的侄子才三歲,姑侄倆可能都沒見過面,這侄子不可能為了毫無感情的姑母去殺害鄭勇的兒子。而且,第一起焚尸案發生時,倪家侄子才十四歲,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心思縝密的連著完成三起焚尸案?

    蔡琦以及前任辦案官員定是排除了倪家這邊的作案嫌疑,才沒在案宗上提及倪家。

    方氏很不歡迎趙宴平。

    但趙宴平自有他想問的,無視方氏的冷眼,趙宴平走進院子,問瘸腿的倪順道:“當年倪氏落水自盡,尸身是怎么找到的?”

    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養妹,兩人還有過幾年夫妻情分,提及倪氏的死,倪順很是痛苦:“都怪我,鄭勇就是個混蛋,天天打她,她過不下去了回來求我幫忙,我,我不但沒幫,還勸她認命……后來,鄭勇突然跑來,說她離家出走了,問我們有沒有看見,我找遍了她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沒找到,后來,鄭勇從下游的河里將人撈了回來,據說人都沒樣了,草草下了葬?!?/br>
    趙宴平看著他問:“據說?你們沒親眼去認尸?”

    倪順瞄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方氏,低下頭道:“沒去,人都死了,再去看有什么用?!?/br>
    方氏突然插話道:“看個屁,她個掃把星,活著的時候光吃我們家的米了,死了還要給我們添堵,她死了解脫了,人家鄭勇不干,過來跟我們討要當年給的聘禮,不給他就動手搶,我們家這情況,瘸的瘸弱的弱小的小,誰能攔著他?我……”

    趙宴平冷聲問:“他搶了你們東西,所以你恨他,他兒子也有可能是你殺死的?”

    方氏臉色大變,嚇都要嚇死了,再也不敢放肆,跪在地上千保證萬保證自己從未殺過人放過火。

    趙宴平料她也沒有那個膽子。

    方氏老實了,趙宴平繼續問倪順:“你最后一次見倪氏是什么時候,她可有跟你說過什么?”

    倪順歪著腦袋回憶,緩緩地道:“好像,是我兒子過周歲的時候,她來送鞋襪,怕家里因為她吵起來,她把東西塞給我就走了,沒說什么?!?/br>
    趙宴平再問:“那她可有什么交好的親友?”

    倪順搖頭,嘆道:“她小時候在我們家當童養媳,村里其他姑娘都笑她,沒人與她玩,后來,后來發現她身子有問題,她更抬不起頭了,見誰都躲著走。我們村肯定沒有與她親近的,她嫁去府城后有沒有認識什么人,我們就不知道了?!?/br>
    至此,倪家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趙宴平不死心地去找年老的村民打聽,證實倪順說的都是真的,村里無人與倪氏交好,倪氏死時,也沒人去給倪氏送葬。

    趙宴平心情沉重地回了府城。

    快端午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趙宴平來到倪家所在的巷子,因為午后的陽光強烈,街上都沒有行人,只有倪家門前守著兩個官兵。

    趙宴平去敲倪家左邊的那戶人家大門,發現這家人是在倪氏死后搬過來的,對倪氏毫無了解。趙宴平再去敲右邊那家,這家人不知是懼怕官府還是懼怕鄭勇,不管趙宴平問什么,夫妻倆都搖頭,表示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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