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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安想了想,心里實在辨不出是甜還是苦,于是就沒見姐妹,扭頭往南門走。 一家十七口,總算安頓下來了。從剛開始聽到消息的欣喜甜蜜,到洪災匪患和朝堂風雨的驚擾,再到為遷宅安家而四處奔走,總算總算,撐起了這片天。 早春時節,露水依然很重,芽葉子沾了濕氣,月色一洗,成片成片泛起銀輝。 “阿蘇?!?/br> “十八!” 彼此都忍過兩個月,顧越終于又一次安然地接到了蘇安。蘇安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回事,沖上去,攔腰就抱住顧越。顧越身披的絨裘因為在外受了太久的露氣,黏連在一起,貼著面有些冰涼,而蘇安磨蹭著,緊緊揪著,不舍得離開。 “阿蘇是不是覺得,我去了戶部,以后就得另找蔭庇?不過也對,崔郎中的《春日鬧芙蓉》,我確實折騰不了?!鳖櫾叫α诵?,掀起簾,牽蘇安上車去坐著,聲音依然溫暖而平和,“還是說,你惱我,來都來了,卻沒進你家的門?” 蘇安搗鼓出面具:“去平康的花糕作坊說吧,據說是寧遠齋那位老師父的高徒開的……”顧越:“我來?!碧K安:“什么?”顧越摁住他的手:“我幫你戴?!?/br> 半面白漆,一對狐貍眼孔,鼻翼垂鏨云紋,上有兩道火焰狀的眉,鬢角,飄著五朵姿態恣意的桃花。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具,突然,在蘇安的眼中變得陌生。 顧越探身過去,動作溫柔而不容拒絕,他摘去蘇安的簪子,散下那片烏黑的長發,而后,拿面具輕輕合住蘇安的面容:“覺得緊就直說?!碧K安點頭。 系絲帶的時候,顧越專心致志,一句話都不說。蘇安只聽耳邊窸窸窣窣,又聞到顧越身上的旃檀香,不自覺悶熱起來。顧越不緊不慢地打了一個蝴蝶結,端詳片刻,又小心地把埋在下面的頭發撩出來,而后,在蘇安的耳邊吻了一下。 蘇安的眸子里全是淚,不敢眨眼。顧越看不見,只把他抱在懷里,摟得很緊。 “阿蘇,你聽著,七夕時我說過的話,不是玩笑,即使蠟燭滅了,也會兌現?!?/br> 路過東市,外面的店鋪正在關張收攤,吆喝與鐘鼓聲此起彼伏。蘇安嚶了一聲。顧越停下,忽然又想起什么,從荷包里拿出一小盒唇脂。蘇安打開之后,正是面具上桃花瓣的顏色。顧越解釋道:“在宋州的時候,我讓人去采買蜂蠟、紫草和朱砂,然后自己研究,煎毀幾百次才做成的,我想看你點上,再看你吃糕?!?/br> 蘇安再次點頭。顧越征得同意,便拿絲帕簡單地擦過蘇安略微泛白的唇,再用剛摘出的簪子,從盒中挑出幾抹晶潤的唇脂,一點一點,放在蘇安的唇上。 清潤,細膩,帶著花香。 這也是蘇安在花萼宴那夜后,再次模糊地感受到顧越無法言說的熾熱心情。 于是,蘇安也忽然有所想,低頭扒拉起顧越腰間的衣:“你用了那玉沒有?我說過想看的?!敝皇?,除玉帶扣以外,他什么也沒有找到,便有些失望。 顧越深吸口氣,安撫道:“夏季我要組織建河陰倉,想個辦法讓禮部安排你去侍駕,這樣,我們就能一起在洛陽找解玉砂,先把它的面拋光,好么?!泵婢咧?,蘇安的眸中閃現亮光:“那好,你不能再拖了,不然,我也親手給你佩戴?!?/br> 平康坊的花糕作坊今夜生意興隆,有位不知名的貴人題了字——“花糕員外” 顧越沒有按照老習慣點廂房,而是就要樓外的回廊的座位。蘇安哪敢拒絕,坐下,拿起花糕目錄箋,笑笑道:“十八,我來念給你聽,滿天星,這個是金米做的,糝拌,這個就是夾棗豆,金糕糜員外糝,這個是外面有雕花的……” 顧越道:“好,字識得不錯,現在該談正事,我升五品,馬上就要辦燒尾宴,你能來做酒糾么?我也沒什么親朋好友,你到場奏曲的話,一定就是蓬蓽生輝?!?/br> 蘇安眨眨眼,叫來伙計,決定點木蜜金毛面和花截肚這兩道,然后,很認真地回道:“行啊,最近宮里流行法曲,就是用那種用清樂器演奏西涼和龜茲……” 顧越如釋重負:“嗯?!碧K安轉念一想,才覺出些異樣:“蘇某明白了,顧郎中煎毀幾百次蜂蠟,其實是為換蘇某的曲子?!鳖櫾侥闷鹂曜樱骸罢O,對咯?!?/br> 糕點上桌,分兩疊,各兩塊。 一個是木蜜金毛面,在金黃色的油糕上嵌有棗子和面做的獅子,栩栩如生;一個是花截肚,胖乎乎的團成團,看不出來有什么獨到之處。 蘇安托著腮,思忖片刻,喊住伙計問道:“我說,你這五百文一道,前面的還行,后面的平平無奇,貴了點吧?”伙計嘿嘿一笑:“先吃上一口嘛?!?/br> ※※※※※※※※※※※※※※※※※※※※ 《清異卷》記載“皇建僧舍,傍有糕作坊”,主人被人尊為“花糕員外” 第66章 梨園 蘇安拿小木盤,托起一團花截肚放在桃唇邊,讓顧越看著,輕輕咬了一口。 那白糕團子瞬間綻出一朵三色的花,內蕊是深紅的靈沙臛,外裹粉紅櫻瓣,妙就妙在,軟糕分層次加注櫻桃汁液,由粉漸漸地退淡成白,尋不出痕跡,而那最精致的草木紋案,不浮現于外邊,而是藏于里層,吃掉半個方能看見。 故名,花截肚。 然而,蘇安把糕吃在口中,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唇脂落在剩余半塊軟糕的面上,留了一個完整的,光澤飽滿的,連自己都覺得很誘人的菱形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