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是美。 美成了一種固化的標本一樣的精致,像一只生前無比絢爛的蝴蝶,被殺死了,曬干了,空晾了一種美麗之極奢華,擺在了櫥窗里面供人們觀賞著…… 第3章 呃……那個…… “長得那么好看,要不,我伺候他吧……” “醒醒吧你,就會發花癡,那是植物人……” 護士之前的話她忽然都明白了,一盆冰水潑下來,可心還是熱的,燙著,要鬧,要計較些什么,冷與熱,冰與火,反復煎熬,無話可說,她不禁步步往后退去。 忽然門一推,那小護士往外走,一頭就撞到了她身上:“咦……”她驚訝的叫了一聲,倒不如說是驚喜,“你是來看病人啊……” “啊……”行行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看……他嘛? 病人? 不,倒不如說,她是揣了一腔怒火來向他討債的。 另外一個護士聞聲而動,簡直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樣就沖出來了:“你們這些家屬真是的,把人扔到了這兒半年多,可真放心,明遠東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行行在她一堆話里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他……姓明?” “對啊……”小護士似乎是發現了哪里不對,語氣也不太好了,“明遠東,看病人你不知道名字?” “他不姓付?” “當然不姓付啦,你這人怎么回事???” 明,付,只要認識中國字的人也不會混淆了它,一個姓付的,一給姓明的付出了五年六十多萬的醫藥費,行行還想知道這是什么回事呢? 她以為她接近了真相。 結果,面前這一切卻讓她越來越糊涂了。 “以前,是不是有個姓付的人來看過他?” 小護士上下打量了行行半天,似乎是覺得她實在不像是有什么威脅性的人物,到底還是遲遲疑疑的開了口:“是有這么回事,一個男的,個子很高,長得挺帥的……” 這還是行行頭一次從別人嘴里聽見自己父親的形像。 個子很高,長得挺帥的。 心里也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我也姓付……” “哎?”那小護士也被她弄糊涂了。 “受人之托,來看看他……” “呃……”小護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那大一點的護士倒是機靈,好啊,終于是有人來了,總是件好事:“他情況不太好,拖了五年了,來的人越來越少了,最后,好像付錢的那個人也出了一些事,錢跟不上,護工們也不盡心,全靠著醫院的人搭把手了……” 全是問題,到處抱怨,行行半聽半不聽的,糊里糊涂,渾渾噩噩,等進到了那屋里子里去,消毒水的氣味把她人都腌透了,沒有門窗玻璃的阻隔,她站到了他床邊,咫尺相對,依然不覺得他像個真人。 假的,美的,死的,臉是一片完全沒血色的白,仿佛t市的雪,下過了經年,終日不化。 他閉著眼睛,睫毛長得像個櫥窗里做出來的娃娃。 鼻梁挺直,嘴唇削薄。 紋絲不動,連呼吸都聽不到…… 一直到這時候才能意識到了護士嘴里所說的植物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成了一株藤蔓,要依附了別人才能生活,那些雞飛狗跳煩惱簡直是可笑的,嫉妒,憤怒,銜恨,不管她對他有什么意見都沒有任何意義,他聽不到,也沒感覺。 他不會傷心。 也不會感激。 再多的錢就像扔進水里一樣連一聲水花都聽不到了。 大約是以為他們有什么關系吧,有話要說,讓他們聯系一下感情,小護士扯了一下大護士的手,就從那門里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屋里就更靜了。 偌大一間屋子成了墳墓,要把他們兩個一起都掩埋了似的。 行行始終是站著的,不遠處,看著他,她們說的得,他是很好看的,他會像他嘛,她那個死爹,她搖了搖頭,其實也不太信。 “你姓明,我姓付……”她的確是有很多話要和他說的,多的,壓都壓不住了, “你不認識我,也不知道這世上有我這么個人,可是,我父親,你一定知道的,他叫付青云,你不但知道他,你認識他,親近他,說過話,吃過飯,朝昔相處……” “可我呢,除了這個名字,他長什么樣子,有多高,做什么的,什么脾氣,什么秉性,我一概都不知道?!?/br> “十九年前,付青云離開了我們那個家,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音信全無,從來沒有在我生命里出現過一次,你知道嗎,我媽,才二十五歲的一個女人,我才兩歲,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嘛,我媽是質檢師,要上夜班,沒有人帶著我,她就托付了鄰居,東一家,西一家的,到處求人,虧著鄰居們好,愿意幫她一把,她每次上班之前就要告訴我,行行,你要乖,在別人家里千萬不要哭,不要鬧著要什么東西,餓了,忍一忍,下了班mama給你買……” “我什么都聽她的。不管晚上有多餓,多渴,熱了,想上廁所,從來都不敢說話……” “有一次,我餓,我餓的實在受不了了,讓鄰居叔叔半夜出去買了肯德基吃,mama早上下班回來,回了家,讓我跪下,她不罵我,就只是哭,說她沒本事……” “其實,她不是個沒本事的人,她賺的錢已經不算太少了,可別人都是有老公,有爸爸,兩個人一起養孩子,只有她,一個人供我念書,一分錢要擺成了兩瓣花,我并不是個懂事的孩子,可別人有什么,買什么,吃什么,只要她不提,我是從來都不會要的,我不會問她,為什么,為什么別人家都有爸爸跑前跑后,買東買西,為什么我沒有,我的爸爸呢……她不說……我就不問……” “我也想過爸爸,我爸爸,一定有什么大事業,顧不上我們,我想過,有一天他會突然跳出來說,行行,爸爸對不起你,爸爸是做大事,爸爸去天上補飛船了,可是,終于,有一天,他跳出來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給我留下了這么一個東西……” 行行掏出了帳本,啪的一聲丟在了那個人身上。 “你看看,就是這么個東西,你睜開眼睛,你裝什么死啊,十二萬,一年,五年,就是六十萬?!?/br> “六十萬,什么概念,你明白嗎?你懂嗎?你上過班嗎?你辛苦過嗎?你沒有,你就知道躺著,要錢,可我呢,長到了二十一歲沒花過他付青云一分錢,他的錢就全部都花在了你這么個沒親沒故沒知沒覺沒皮沒臉的東西身上!” 她那壓抑了二十年的一口氣噴薄而出,怒火中燒,仿佛是要把這雪白的房間都要一并融化了。 她眼都是紅的了,要哭出來,又咬住牙死死忍住了,瞪緊了他,說話,你說話呀,你反駁我啊。你就這樣躺著,不動,裝死,你以為這一切就算完了嘛,想什么呢,沒門兒,她聲音幾乎是要從喉嚨里吼出來了,就看他原本雪白的一張臉上竟然漸漸泛起了一絲紅色。 她以為是自己眼紅了,揉了一揉,眼前卻還是紅的。 她心頭一跳,下意識的探出了手去抹向了他嘴邊一線紅色。 于是,她就看見自己的手也是被染紅了。 她往上吊起的丹鳳眼慢慢垂下去,終于又變成了那副雷打不動的死魚眼。 許久,她才有些木然的回過了頭去,看向了門外:“護士,那個……我好像把你們植物人氣吐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么浪漫的初見。 一血定情。 第4章 送我上青云 行行從始至終都是一臉懵逼的。 滴滴滴滴搶救的聲音,奔跑的聲音,醫生呼喊著:“快,快……”一切種種仿佛還近在了耳邊,那時候,命懸一線,不管什么委屈都不值一提了,護士,醫生,所有人都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欺負植物人,你也算個人!” “不是……”行行越發懵逼了,“他不是植物人嗎?” “你好棒棒哦!”那小護士小圓臉硬給擠成了嘲諷臉,“死人都讓你氣活了呢!” 行行理虧的很,無言以對。 她以為他沒有知覺,就算發泄一下她這二十年的來委屈又怎么了。 誰知道這植物人脾氣這么大呢。 倒是醫生的態度比較樂觀:“其實是個好事,說明他至少是有感知的,以前倒有一些醫學上的例子,親屬一日復一日的呼喚病人,跟他說話,念一些他比較熟悉的書,竟然就真的把病人從昏迷的狀態里喚醒過來了,這個患者呢,我看,他比較特殊……” 醫生看著行行一臉微笑。 行吧,行行明白了,人各有好。 就算是每個人植物人也有每個植物人的high點。 她把他氣吐了血,心虛氣短,一句嘴不敢還了,把那次了一個多月的住院費都交上還不提了,如今變本加厲,又交了一筆搶救費,簡直是漏屋偏逢連夜雨。 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也不敢說,這錢她是不交了,只是默默出了門。 最重要的是,這大鬧了一場,可到最后她也沒弄明白。 這個明遠東倒底是干嘛的呀? 回了球館,行行依然處在了一臉懵逼的狀態里。 球館里亂,灰頭土臉的,好在原先付青云就住這里,有兩間屋子,有衛生間有浴室,各種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倒不用再找住處了,昨天跟帳本奮斗了一夜,行行根本就沒進屋,如今細看才發現,這也實在太簡陋了吧。 地板就是用膠鋪了一層,柜子也不知是從哪兒撿來的二手貨,床是一張單人床,不足一米寬,睡相不好的能直接翻到了床下去,付青云是怎么在這種地方住了五年的。 五年,省吃儉用,舍不得給自己買一張好點兒的床。 舍不得給妻子女兒寄一根毛線。 卻對全不相干的人如此大方,這沒道理吧。 邏輯呢,情理呢。 都被狗吃了嗎? 行行又把那帳本拿出來了,反復看去,那些陸陸續續打斷的帳號依次羅列著,其他人沒有清區那位打錢打的那么離譜,可多多多少少,斷斷續續的,一直在延續著。植物人,是沒有辦法,其他這些人呢? 又是什么情況? 做慈善? 助學? 贊助病人? 所以,mama和陳律師異口同聲,說他是個好人…… 行行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又想,還是陳律師說得對,要想得到答案,只能自己去追尋了……她只好又撥通其中一個電話。 “我……” 她一個字還沒有說完,對面話筒里的聲音突然就大起來了:“你有完沒完!”她耳朵里嗡的一聲差點被震聾了,那人咆哮如雷,“老子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已經一刀兩斷,再不來往,老子不稀罕你那幾個錢,,你有多遠滾多遠!再打電話老子跟你沒完!” 啪的一聲…… 電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