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陳律師二話不說,拉了她就去辦手續,行行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可算是上了這條賊船了。 證明,簽字,各種程序,因為這還不是死者的產權,是承租權,還得叫原房主來畫押簽字,中間又有無數周折,數不清的艱難,行行長到這么大都沒經過這么復雜的事情,折騰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行行簡直恨不能把自己扎進了被窩里直接睡死算了…… 可這就算是完了嘛…… 呵呵呵呵。 想的美。 一回球館,沒等她坐下來喝口水,陳律師已經是迫不及待的就把一箱子東西推到了她面前。 “這是這些年來球館所有帳目……” “什……么……東……西……” 行行覺得自己的臉色根本就不用粉飾,直接就可以推進了殯儀館火化了。 陳律師依然是那一臉皮笑rou不笑的表情:“球館有流水,當然是要有帳目的……你好好整理一下吧……” “我……”行行聲音都在抖,“是學城市規劃的?!?/br> “沒關系……”陳律師看她的眼光簡直可以說得上慈愛了,“都差不多,種一棵樹,和安裝一個燈沒有什么區別……” 沒有區別! 你妹的沒區別??! 你們這些無知的無恥的文科生,行行簡直怒極掀桌,我他媽的不干了,可卻眼睜睜的看著那沉重的箱子被推到了她面前,她覺得自己成了一條魚,吐出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泡泡的,把她自己給圍繞了,困住了,窒息了,她喘不過氣來,拒絕,掙扎著…… 倒是陳律師明顯有些詫異:“你就沒想過接手球館意味著什么……” 行行斬釘截鐵:“完全沒想過?!?/br>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陳律師嘆了口氣,拍了拍她肩膀,“那就趁這機會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想? 她要累死了,白天走路,寫字,說話,點頭哈腰,仿佛是把她這一被子都精力都用盡了一般的,全身都是疼的,張帳上的那些數字成了海,把她整個人都浸泡了,淹沒了,抽不出身來…… 什么白熾燈十個,三百八十六塊錢,胡扯么,什么燈一個三十八塊六。 會計,統計,她一概不懂的,可她又不是個傻子,會數數,毛巾十五條,六百零八塊,這到底是買的毛巾還是毛巾被??! 清潔劑,四百多一桶,虧她那個死爹居然也肯簽單子。 還有地板膠,網線,瓷磚,玻璃膠,樣樣都貴的離譜,各種開支,進的出的,這還算是能看明白一些的,那些半明半白,以及不明不白,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寫些什么的 ,鬼畫符一樣,胡言亂語,天馬行空,直接可以拿到了國家機關去當密碼本了。 行行總算知道自己這智商是遺傳了誰了。 父女。 親生的。 沒毛病。 她眼都看暈了,手抖,腳軟,可一項接了一項,一頁又接了一頁,人像中了毒,被詛咒一般的看下去,一直看下去,錢,這可都是錢啊,不對,哪里都不對,完全不對,兩點,三點,四點,一直到早上,太陽亮了。 終于,她從那厚厚一疊賬本里抬起了頭來。 八點剛過,行行就把電話打到了陳律師的辦公室里。 陳律師一看時間,八點五分,呵呵,反應還挺快。 行行簡直像個小孩子,氣極敗壞的就把自己的質疑說了一遍。 陳律師也不跟她急,只是笑:“那些帳目旁邊,都有地址和電話,你為什么不打電話自己去問呢……” 對呀,行行自己都愣住了,為什么。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找陳律師? 那是律師,不是她媽,花錢雇來的,事到如今,交接清楚,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糾纏人家干什么?就因為給他打電話打習慣了,方便,下意識的,她就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不去查詢,只要別人來告訴她。 付小咸魚完全是被逼著上了畢業以后的第一課。 沒有什么人是有義務要解答你的疑問的,如果要找到答案,那就自己去想辦法吧。 終于,行行一點一點的把電話放下了。 她懶,容易依賴別人,發現人家好說話如同樹懶一般的抱住什么人就不放開了,以前是mama,如今她又抓住了陳律師。是因為這樣mama才沒有反對她留下來嘛。 一味的依賴,糾纏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還是要自己去想,去看,定了定神,她不得不再次把那帳本翻開了。 問題不是小問題,父親是個糊涂人,被人忽悠了不少錢,可對于一個羽毛球館來說依然算不了什么。 真正問題在于更大的一些支出,零零碎碎,幾乎每個月都有,少則兩千,多則上萬,也說不清楚是去做什么用了,只在旁邊標注了地址和電話。 其中最嚇人的就是付給清江區醫院的一支出了。 十二萬!每年! 五年時間竟然付出了六十多萬! 那是什么概念。 行行媽一年的工資也不過才十萬塊錢還不到,可她這個死爹呢,手一劃,六十萬塊錢就這樣一把扔出去了。她心都是涼的,好你個付青云,難怪mama要跟你離婚呢。贍養費一分不付,給起別人錢來倒份外大方。 她一夜沒睡,眼眶都青了,眼珠子里泛著了青藍,無數小人在里面跳起了舞,怪不得……我說呢……這些年來一切隱瞞都真相大白了,她全明白了,一定是這樣,付青云出軌,養小的,一個還不夠,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清江區醫院的這個肯定是他最喜歡的一個。 一年十二萬??! 渣男,狗東西。 什么父女。 親生的。 看見柜臺上那一行金漆描繪的行行,她簡直心都要從嘴里吐出來了。 我呸啊。 把帳本往懷里一揣,她大衣都沒穿,出了門,就往外走。 二月,t市的冬天還沒離去,剛下完雪,空氣都是冰涼的,她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冷,幽幽一簇火燃在了胸里,冒著,燃著,燒著,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和平時的樣子不大像了,微微下垂的眼睛吊成了一雙鳳眼,兩條眉毛立起來,嘴抿成了一條線,仿佛有一條繩子把她往上提,往上提著,稍微有一點火花她就能變成了一根煙花爆炸了…… 清江區醫院大,建在了市區邊緣,坐車是要一個多小時的,往里去是越發的大,病區繁復,她走走停停,左看右看的。 幸好是有電話,她一路問去,竟然是尋到了康復區里面。 可依然是大,大的離譜,,一間,又一間的,大屋子,小屋子,單人間,二人間,三人間,到處都是人,要找誰呢,她又說不清楚。仿佛是為了保護他那些私生子們,付青云竟然是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寫。 是病人嗎?所以要花那么多錢? 醫生? 護士? 工作人員? 林林總總,人來人往,到底是誰? 要找誰出這口氣? 站在了病房區里,行行又有些茫然了。 可憐她一條咸魚佛系生涯那么多年,頭一次爆發,竟然是連個目標都找不著了。 “都快半年沒有人來看過去了……”忽然,行行仿佛是聽見有人說著什么,就從樓道里走過去了, “沒人盯著,護工也不好好干,全靠著咱醫院里的人給搭把手,這樣下去哪行……” 旁邊一個小護士嘆了口氣:“哎呀,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想的,長得這么帥,就扔在這兒不管了……” “這個還不說了……”那個大一點的護士壓低了聲音,“都欠了一個多月的費了,院長都急了,聯系了他們家好多次,電話都沒人接,還虧著護工費是一次交了一年的,不然連個護理的人都沒有了……” “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呀……” “誰知道啊……” 半年,欠費,斷了聯系,咦……行行耳朵一下子就豎起來來了,這可不正是她那個死爹病逝的那段時間嗎?所以……果然是個病人么……她眼神微轉,跟上了那兩個小護士,也沒追過去問些什么,只跟緊了聽她們,聽她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要不,我伺候他吧……” “醒醒吧你……”另外一個人笑,“就會發花癡,那可是植物人……” “植物人怎么了,話還少呢,省得心煩呢……” “你傻呀……”那個人爬在那小護士耳邊說了些什么,小護士一下子急了,啪啪打了她兩下。 先前那個人也不躲,就是笑。 小護士卻幽幽嘆了口氣:“真可憐啊,長成這樣 ,哪怕是個殘廢呢,恐怕也的是人追著嫁……” 兩個人說著,一面走,就越來越靜了。 病房一開始是一片哭鬼狼嚎,康復的痛苦,煎熬,可是,那也是一種生命力。 可再往里走,就靜下來了,偶爾才能聽見兩聲□□,輕不可聞的,可因為靜,就在樓道里掀起了一陣陣的回音。 走著走著,連□□的聲音都沒有了。 樓道里寂靜如死,呼吸仿佛都成了一種奢侈。 兩個小護士的鞋子平,而輕的,依然是在樓道里掀起里啪啪啪的一片輕響,行行跟緊了他們,腳步放得極輕,看她們漸漸也不說了,不笑了,屏息凝神,在一間屋前停下來,推開門,走進付出了。 行行心都要跳出來了,砰砰,砰砰的…… 會是他嗎? 她不敢肯定,只順了她們的腳步往前走著,一步,兩步,終于,在那間病房門前停下來了。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被釘住了。 釘住了,一步也走不動了。 門是半窗形的,透明,可以清楚的看見了病房里的情形,白,當然都是白,到處都是白的,墻壁,床單,地板,所以,乍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幾乎是發現不了那個人的…… 他躺著,蓋著被單,臉也是白的,與這白色一并同化了似的。 仿佛他就是那些白色里的一部分。 護士說他長得那么帥是不對的。 他不是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