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五年前簽的合同,這么大一片裝潢,就怕以后有什么糾紛,所以是一錘定音,不可改變?!?/br> “改變經營方向?!?/br> “呵呵呵呵呵……”陳律師發出了一連串尷尬的笑聲,“只要你能拆得起……” 她就知道,世上無好事,好事也不找她。 “再見?!?/br> 她繼續走她的陽關路,可還沒等到了路對面,就聽見陳律師顫顫巍巍的聲音在背后追過來了:“五年,還剩下一百五十萬呢……” 行行一下子就被擊中了。 好,很好。 不愧是律師,一句話就能抓到重點,知道她們家孤兒寡母,從小沒怎么見過錢,行行媽再嬌慣她,到底是一個人賺錢兩個人花,一百多的東西她都沒敢糟蹋過,更何況這可不是一百塊錢。 不是一千。 不是一萬。 甚至不是十萬。 這是足足一百五十多萬…… 就算是一條百年不動的咸魚也被這個數字徹底打敗了。 她仰起了頭,往上看,那龐然大物上一塊招牌閃閃發亮,仿佛在行行昭示著某種不可逆轉的命運一樣,她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了。 慢慢的,她轉回了身,到底,還是向這世上最原始的誘惑走過去了。 陳律師站在了原處,一動沒動,仿佛知道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小姑娘走到了這里,就是絕對逃不開這種安排的:“付小姐,不管怎么說,來都來了,你就先進去看看吧……”他笑著,臉上全是皺紋。 命運之輪是不可違抗的。 行行到底還是跟著他,上了臺階,看著他拿出了鑰匙,打開了門,轟然一聲巨響。 那座龐然大物就向年僅二十一歲的小咸魚敞開了懷抱。 兩千多平米的大平層,一眼看去,效果驚人。不管是誰,到了這時候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再愚蠢不過的念頭。 這要不是租來的…… 這要是父親留給她的。 這要是她自己的…… 這要是…… 別他媽的做什么春秋大夢了。 第2章 居然還有附加贈品 忽然,那一屋子的燈被打開了,強光劈頭蓋臉,亮得人眼暈。 可定下神來一看,那些隱藏在光鮮背后的沒落也就漸漸露出了端倪。 燈光早已經是強弩之末,有亮的,不亮的,半亮半不亮的,閃閃爍爍,參差不齊。墻壁是一種灰白色,漆都掉下來了,落在了地板上,斑斑點點,有似水漬,翹起來的地板也成了一道風景,豎在了角落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v字,仿佛在向無端闖入的小咸魚宣誓著它們的抗議。 往前去,有設了一處吧臺,舊,而臟的,落滿了灰塵。 行行在那偌大一個場地里走了幾步,站到了吧臺前。 忽然,她怔了一下。 咦?低頭細看,一行嶄新的金字被印在了吧臺前面的橫條上:行行羽毛球館。 行行,行行,行行有些奇怪,進來之前她可是看過的,外面那大字招牌上清清楚楚,寫了風云球館四個大字,何況別處都是舊的,唯獨這字…… 她不禁看向了陳律師…… 陳律師卻沒有解釋些什么,只是伸出了手去,抹了一把桌臺上的灰:“你父親病了半年多了,這地方沒人管,也就這么荒廢了,不過……”他停了一停,又說,“沒關之前,生意就已經不怎么太好了……” 哦……行行木然的看著他…… 明明是你在拼命勸我繼承遺產吧? 所以,跟我說這種話你是不想讓我管呢不想讓我管呢還是根本就不想讓我管呢…… “我跟你父親也認識很多年了……”陳律師對她的眼神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嘆了口氣,“你父親這個人吧…………其實……是個好人,就算是腦子不太好使,一根筋,更適合做一些更高尚的職業……” 這話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呢。 恍惚之間,行行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mama上了陳律師的身。 這些人說起她這個爹來,連形容詞都不帶改一下的。 什么一根筯啦,高尚的職業啦,難怪行行會誤會自己爹被國家派去執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了,隱姓埋名……青史留痕…… 結果呢,他不過就是在隔壁城市的隔壁城市開了一間羽毛球館而已。 呵呵呵呵呵…… 這讓行行怎么評價他好呢。 簡直是小題大做。 故弄玄虛。 “付小姐,你就先留下來,看一看,想一想……”陳律師把鑰匙放在了吧臺上,“想通了,就給我打電話?!?/br> 他沒再多說些什么,轉身出了門。 天色還早,日頭就照在了頭頂上,把他瘦瘦一個身影拖長了,他走的慢,拖拖拉拉的,全沒有電視里那些精英律師的颯爽英姿。 這就所謂的生活吧。 什么房產,豪車,巨款一概都沒有的,沒有,什么都沒有,偌大一個空蕩蕩的屋子來還是租來的,可就逄是這樣,一年三十年,也讓人舍不下。 人都走開了,越發顯得那屋子大,不合情理的,羽毛球館的窗子和普通房子的窗子是不一樣的,高高掛在了墻壁上,被窗簾死死遮住了,全靠頭頂上那些閃閃爍爍的燈光照亮了全場。 場子也大的,一個人站在了正中央就越發顯得小,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場子被白色的線割裂了,一場,兩塊,三塊,四塊,行行從左走到了右,從右又數到了左,整整二十塊場地,伴隨父親走過了最后那五年。 為什么? 他在想什么? 拋妻棄女,一意孤行,就相伴了這么一處破破爛爛人跡罕至的球館…… 行行往前幾步走到了吧臺前,彎下腰來,盯著那吧臺上閃閃發亮的幾個字,新刷的,超不過半年,是父親發現自己生病之后就有了讓她接手的打算嗎?她不禁伸出了手去,用短短的指甲刮了一下,金色的油漆不怎么穩固,一刮,就掉下來了,舊痕跡露出來了。 一成不變,依然是行行羽毛球館。 一層疊了一層,一層又疊了一層。 舊了,就刷了新的。 新的,總會變成舊的。 這并不是什么臨時起意。 而是多年珍重。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就連思念,都要被藏在這個不可告人的角落里嘛? 不知怎么行行就有些眼潤了。 蹲了許久,她扶著吧臺慢慢直起了身,拿出手機,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行行???”mama的聲音立刻就從另外一邊傳過來了:“怎么樣啊,那邊冷不冷啊,多穿點兒啊,別凍著了,辦完事就趕緊回家吧……” 她想問的那些話一下子就被mama的聲音堵回去了。 這些年來他到底有沒有和家里聯系過,是不是像他所表現的那樣冷酷無情,他心里有她嗎,為什么mama從來都不肯提起,他就真的這樣不可原諒嘛? 然而她要說的這一切都在mama喋喋不休的嘮叨里變的不重要了。 她只是父親吧臺上的一行字。 而母親,卻用這二十年來無微不至的關懷包圍了她。 “媽……”行行低低叫了一聲,“我看到那個誰……”她叫爸爸總還有一些障礙,就這么含含糊糊的帶過去了,把因前后果說了一遍,行行媽不出聲,她就心虛似的聲音越來越低了,“我……我……我覺得他想讓我接手這個地方……” 行行媽一直沉默著。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的,行行想著,只是始終不想自己知道而已。 “那……”行行媽終于開口了,“你自己呢?” 她? 行行還真沒有想過自己什么想法。 “要不……”她迷惑,又有些遲疑著,“我試試……反正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工作……” “這個死鬼……”她聽見自己mama仿佛把牙都咬緊了,低低詛咒了一聲,“死了都不讓人安寧……”她以為緊接著mama就會破口大罵,讓她趕緊滾回來,找不到工作,她養著她,也不要跟這個死鬼死耗。 結果,啪的一聲。 電話竟然就這樣被摔下了。 摔下了。 斷了。 行行拿著電話目瞪口呆,所以這到底是同意了還是同意了還是同意了啊,她不知道,莫名奇妙,怎么辦,她可一直都是mama的寶貝,只要mama一句話,她立刻就把這個爛攤子甩下了去送外賣了,結果,連mama都不給她一個意見。 她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空氣是涼的,嗖嗖往心里灌,父親要她做接盤俠,母親又不肯阻攔她,一種近乎荒謬的慌亂充斥了腦海,她真要接手這個地方嘛,不會吧…… 這么大的,要把她人都淹沒了一般,她瞪了那片場地愣住了神,一眼,又一眼的看過去了,總有一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假的吧,騙人吧,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錯了,不該來,想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的繞過了吧臺,場地,往后轉去,竟然還有更衣室,衛生間,一應俱全,裝備完善,再往前走,過了一條走廊,旁邊就是兩排黑漆漆的屋子。 燈沒有開,門也是敞開著,隱約可以看見那里面的柜子對了門,她便站了門口不動了,看著那屋里唯一一個柜子也打開著,里面掛一套天藍色的運動服,號很大的樣子,褲子尤其長,男人穿的,她想著,卻看見那風吹過來了,衣服就在風里晃悠悠的蕩起來了。 行行就像中了魔一般的,盯著那套衣服一步也走不動了。 天一亮,行行果然就按陳律師所說的給他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