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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迷于精妙絕倫的故事,全然沒有注意到鹿白逐漸僵硬的神情。等他終于講完,看向鹿白,才意識到年輕的女皇并未因為這一席話而喜笑顏開,反而更加不高興了。 “所以……”鹿白喃喃道,“竇貴生沒受傷?” 縣令惴惴道:“受了些輕傷,此時應當快好了?!?/br> 鹿白琢磨著他的話,又問道:“他們現在去哪兒了?” 縣令見他們行色匆匆,便知道路上沒怎么停留,估計也沒接到最新消息。 “回陛下,隊伍么早就回京了,但竇貴生卻沒跟他們一起?!?/br> “那他去哪兒了?” “去了南邊。越州?!?/br> 越州…… 在場眾人皆陷入沉默。越州真是好遠啊。 “陛下,現在去哪兒?”有人問道。 鹿白抬頭望天,長長嘆了一聲:“走吧,去越州?!?/br> 于是乎,千里追夫卻一無所獲的女皇掉轉方向,再度南下,馳向越州。 越州一戰此時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周國雖龜縮一隅,成了小朝廷,但留下的幾員猛將實力仍不可小覷。先前幾次交手,陳軍非但沒得到便宜,還敗了一仗。 鹿白趕到時,正是久戰不下、士氣低迷之時。聽聞女皇到來,眾將皆是精神一振,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找女皇訴苦,可又擔心她是個乳臭未干的丫頭,只會給他們拖后腿。 不過,當鹿白虎著臉往上一坐,視線如刀子般來回掃視時,他們心中那點不服氣霎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果然,能夠當上女皇的人還是有幾分威嚴。 鹿白并非故作威嚴,而是真的生氣。 ——竇貴生又走了,她再度撲了個空。 幾乎橫跨南北的長途跋涉已經耗盡了她的耐心,現在看誰都不順眼,看誰都氣不打一出來。她暗自發誓,等抓住竇貴生,一定要狠狠毒打他一頓,叫他見識見識女皇的厲害。 苦戰數日,陳軍再度發起攻勢。 這一輪比往常更加兇猛,攻城的陳軍像打了雞血似的,不到兩日,便破了城門。長驅直入,直搗行宮??恐鴰酌鋵⑵此辣Wo,章元啟終于甩下追兵、甩下累贅,逃入了宮城北邊的獵苑?;艋屎笠蚕胍黄?,但還沒來得及摸到馬的韁繩,便被章元啟一腳踹開,登時就沒了呼吸。 即便到了此時,章元啟仍舊沒有絲毫退縮和悔意。 他望著高臺上立著的鹿白,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 “竇貴生仗著先帝寵幸,竟侵吞閩越千萬銀兩,更有珠寶無數,盡數藏于山中。先帝真是瞎了眼,竟將寶庫鑰匙給他!”章元啟獰笑道,“陳軍一來,就趕著將財寶拱手呈上,當真是條吃里扒外的賤狗!” 頓了頓,他忽的放聲大笑,語無倫次道:“看來他沒跟你說過鑰匙了?連你也不知道?正好,你正好將他捉了,殺了這閹狗,豈不能將金銀財寶占走?也算是他的功德一件,誰叫他不肯給我,死了正好!死了好!” 死到臨頭了,還不忘挑撥離間,扣一個屎盆子在竇貴生頭上。鹿白的火氣“騰”地一下冒了出來。 臨走之前,先生給學生留了作業,現在就是交卷的時候了—— 殺周帝,殺逆臣。 “偷的始終是偷的?!甭拱椎穆曇魶]有了初時的怯弱,反倒隱隱有些雀躍和壓抑不住的緊張,“周太.祖竊國之時就該想到,江山終有歸還的那天。周亡在你手里,我不意外?!?/br> 這不是一個女皇對亡國之君的凌.辱,這是師傅領進門之后,她的第一場修行,一場殘忍而無可避免的修行。她必須學會獨立,學會扮演一個理智、成熟、盡職盡責的女皇,來換得先生一句難能可貴的夸獎。盡管先生并不在場。 她接過弓箭,眼前又浮現出那柄倒映著青煙的銅劍。 手中緩緩發力,箭尖對準章元啟的心口。默默吸了兩口氣,又緩緩上移,挪到了眉心。 “陛下當真要殺章元啟?”將軍有些吃驚。 來時葛瑯說過,盡量活捉周帝,回京之后想法子找塊封地給他安頓下來,以慰民心。那時他很不解,一個廢帝,積怨甚深,暴虐成性,憑什么要把他當個寶貝似的供起來,還要花百姓的錢養他?不過將軍雖頗為不滿,但也無可奈何,誰叫院首發話了呢。 此刻見鹿白抄起武器,他既覺不妥,又隱隱有些期待。 鹿白動了動唇,沒有回答。她想起竇貴生的話,殺了章元啟,葛瑯只會感激你,百姓只會感激你,這就叫作——為民除害。 閉了閉眼,握住弓弦的手驟然松開。 “錚——” 利劍狠狠釘入章元啟的眉心,血痕緩緩滑落,大周的最后一位帝王踉蹌著退了兩步,頹然倒地。 鹿白沒有睜眼,一箭射出,便拋出了弓,轉身就走。將軍驚喜地叫了一聲,轉頭問道:“陛下,那余下的呢?” 他說的是那些死守越州、不肯投降的周將,雖則令人敬畏,但陳軍在他們手中損兵折將無數,恐怕難以和解。 理由鹿白早就想好了:“暴力抵抗?!?/br> 她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殺?!?/br> 將軍抱拳,沉聲道:“得令!” 直到此戰得勝,陳滅周,女皇離京的消息才從京城傳出來。不過—— “怎么可能!” 丫鬟打扮的護衛正坐在茶館角落,跟扮做百姓的鹿白一同聽臺上說書。臺上正說到,慶喜女皇離了京,便一路向西,去了唐州、柯州,再轉到越州前線,而后又往北,路過京城,奔著朔北而去。走了一大圈兒,現在也許已經到了朔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