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巫郁離頷首,“看來那些神祇讓你看到了不少東西?!?/br> “他還是畸變了么?” “沒有?!蔽子綦x惋惜地道,“血rou穩定了,卻還有旁的缺陷。這個缺陷,直到如今我也無法克服。小隱,你跟在扶嵐身邊這么久,沒有察覺么?” 缺陷?他哥除了反應慢了點兒,腦子呆了點兒,好像并沒有旁的毛病。戚隱撓了撓頭,總不可能是不舉吧? 巫郁離見他不語,解釋道:“這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孩子,行如傀儡,動如木偶,與凡人血rou之軀、有情之體相距遠矣?!?/br> 他并攏雙指,指尖燃起一簇青光,點在戚隱的眉間。戚隱閉上眼,面前現出巴山神殿寬闊的神道。那種束縛的感覺又出現了,他不能動彈,像被困在一個貼著身體的籠子里。他知道這是巫郁離的記憶,此刻他站在月鏡外的神殿滴水檐下,一個稚弱的孩童坐在臺階下發呆。他有著大而黑的瞳子,細瓷一樣潔白的臉頰,安安靜靜,像一株遺世獨立的梔子花。天忽然下起雨來,四下里迷霧籠罩,天盡頭閃過白蛇一般猙獰的電光,滂沱的雨澆在那孩子的身上。 戚隱,或者說是巫郁離,立在檐下說道:“嵐兒,下雨了,你該躲雨?!?/br> 孩子沒有應他,抱著膝蓋坐在雨中,渾身被澆得濕透。 巫郁離候了半晌,打起青油傘,走到孩子面前。他道:“我要去人間一趟,你愿同我一起么?” 他把扶嵐帶到了一個凡人村莊,大約是在人間同南疆的交界,雨打芭蕉噼里啪啦,雨點子像碎玉亂珠,滿地亂濺。巫郁離把扶嵐交給了一戶姓李的人家,交付給他們三兩銀子,說過三個月再來接扶嵐。那戶人家人口簡單,一對夫妻并一個十一歲的小兒,接了孩子,千恩萬謝,將扶嵐領進了門。 巫郁離其實沒走,他放出紫螢蝶,日日監視扶嵐在村子里的動向。這個時候的扶嵐遠比戚隱見過的還孤僻,悶葫蘆似的,從戚隱進入巫郁離的記憶開始,就沒見他說過話兒。 他不吃不喝,這事兒巫郁離同李家人交代過,他們一開始還吃驚,后來就習慣了。仙人的娃娃,餐風飲露很正常。一家人圍在飯桌前面,李大娘為了表示一視同仁,也給他放個碗。扶嵐就坐在蛀了洞的桌面邊上,呆呆地瞧他們吃飯。晚上他同十一歲的李胖墩同睡一個屋。因著那三兩銀子的緣故,李大娘讓扶嵐睡炕,胖墩睡地。 夜深人靜,胖墩翻來覆去睡不著,支起身子看扶嵐。扶嵐也沒睡著,他側著頭,默默地凝望窗屜子外面灑落的月光。 “喂,你為什么不說話兒?”胖墩問他,“你是啞巴么?” 戚隱默默地想,我哥才不是啞巴,人家就是不想搭理你。 扶嵐睜著黑黝黝的眸子,像一泓秋水,眨亮眨亮。胖墩看著他,竟然臉紅了,道:“你跟你爹長得真像,一樣白。仙人就是不一樣,比我們好看多了。喂,你那個仙人爹是不是不要你了?因為你是個啞巴?!迸侄湛此徽f話,又換了個話題,“來你學我,你說你是傻蛋?!?/br> 扶嵐沒吭聲,扭過身面朝墻壁,捂著耳朵睡著了。戚隱就知道他哥會這樣,在心里大笑。那胖墩吃了癟,爬起來想去掰扶嵐的手,隔壁屋他娘一聲吼:“還不睡!”胖墩立刻滾下炕,捂起被子裹成了球。 天邊翻起魚肚白的時候,村里的小伢兒一同結伴上山揀柴火。這幫娃娃自己成立了個青龍幫,一個濃眉大眼的瘦子年紀最大,打架也狠,眉毛上有道疤,是這幫娃娃的領頭。胖墩領著扶嵐,扎在孩童堆里,一幫人浩浩蕩蕩鉆山越嶺。 他們的柴火很快就揀好,但總是磨磨蹭蹭不愿回家。大伙兒赤著腳丫子在山里爬上爬下,還有的帶來炮仗炸螞蟻窩。扶嵐是個傻的,讓他干嘛他就干嘛。他們玩累了,就讓扶嵐給他們捏腳捶背,讓他光著腿子去河里捉泥鰍,還讓他扛小山丘一樣高的干柴,臨到家的時候,再分別把柴火背回自己肩上。 有一天,大伙兒照例上山,瘦子說山坳子里發現了一個狼窩,邀大家去探險。大伙兒都怕,狼窩可不是好玩兒的,一不小心命就沒了。那瘦子卻說不怕,他在洞口守了一天,不見老狼,光聽幾個狼崽子在里頭嚎,準是老狼沒了,只剩下一窩狼崽子。孩童心性,不知深淺,漸漸有幾個膽兒大的被說動了,剩下幾個不愿承認自己膽小,硬著頭皮跟上。到了洞口,里頭黑魆魆,窩著一股嗆鼻的陰餿,大家面面相覷,都畏畏縮縮不敢進去。 有人提議:“啞巴膽兒大,讓他去探探路。他腿腳利索,每回上山下山氣兒都不喘,要是有老狼在,他也能跑回來?!?/br> 大家紛紛點頭,都覺得這是個好提議。只有胖墩很擔憂,拉著扶嵐道:“你要是不想去,就趕緊搖頭!” 扶嵐呆愣愣的,不點頭也不搖頭。那瘦子站在大石頭上,挑起嗓門道:“怎么的,不敢了?死胖子,平日就數你最膽小,我上回聽說你踩了只偷油婆,嚇得尿褲子,家都不敢回。他不去,你去,也好練練膽兒!” 大伙兒哄笑起來,胖墩氣得臉頰通紅,撒手不管了。瘦子走下來,拍了拍扶嵐的肩膀,道:“啞巴,你輕點兒進去,要是里頭有老狼,就悄么聲回來告訴我們。這事兒你要是辦成了,以后咱們就是兄弟!我們青龍幫,我是大當家,你是二當家!” 戚隱心里焦急,這個笨蛋不會真傻乎乎地跑進去吧? 扶嵐什么也沒說,轉過身進了山洞。 第97章 徂川(二) 一刻鐘過去,扶嵐一點兒影兒都沒有。大家漸漸著慌了,瘦子攛掇胖墩進去看看,胖墩抱著老樹,死也不肯進去。忽然,里面傳出一聲低沉的狼嚎,大家登時嚇得臉都白了。里面不是只有狼崽子,里面有老狼!狼嚎聲越來越急,扶嵐卻半點兒聲都沒有,沒有尖叫,更沒有求救。有人哭著道:“啞巴去哪兒了,他怎么叫都不叫一聲?” “笨蛋,他是啞巴,他叫不出來!”有孩子叫道。 一眾孩子都嚇破了膽兒,紛紛奔下山逃了。 瘦子等了會兒,捱不住那令人心膽俱碎的狼嚎,也跟著跑了。戚隱氣得吐血,巫郁離這廝卻似乎看得很有滋味兒,螢蝶撲上撲下跟著胖墩回家。胖墩渾渾噩噩,發了夢似的,回到家沒人兒,他關上門,捂著被子哭。夕陽西下,晚霞像一盆血潑在天穹上。胖墩起身出門看,扶嵐依舊沒回來。 李家夫婦回家發現不對勁兒,里里外外找扶嵐,不見人影兒,問胖墩清晨扶嵐有沒有跟著回來。胖墩推說發燒,悶在被子里不出來。李大娘試他額頭,確實燒得慌,喂他喝了藥,又去找鄰家孩子,一家家敲門一家家問,都說不知道。問到那瘦子,他說回來了,晌午還看見啞巴蹲在李家檐下玩泥巴。 “準是被黃鼠狼叼走了?!崩畲竽锛钡脻M頭發汗,“這可怎么辦,仙人回來領娃娃,咱們交不出,他是要發怒的!” 李大爺也急躁,坐在炕邊抽了半袋煙,道:“咱去山溝溝里找,若能找著就好,若找不到,便說這孩子自己跑去山溝里玩兒,跌死了。仙人就是要怪罪,頂多是把銀子要回去,總不能要咱一家的命!” 村里鄉親聽說丟了娃娃,都來幫忙,擎著火把漫山遍野喊“啞巴”。黑漆漆的山野,飄搖的火把像鬼火,照得一山窩歪脖子老樹影影幢幢。胖墩爹娘剛走,那瘦子怕東窗事發,牽連自己,和其他幾個小孩兒翻窗進來,惡狠狠地威脅他萬萬不可把扶嵐的下落說出去。 “是啞巴自己要進去的,他若不肯進,我們還能逼他不成?他自己進去找死,和我們都沒關系!”瘦子叫道,“他就是個怪胎,他爹都不要他,死了就死了,沒了就沒了。你可千萬不要想岔,把我們交代出去,平白挨一頓打?!?/br> 胖墩發著抖,滿腦門子都是汗,抖抖索索地點頭。 鄉親在山里尋了一夜,連尸骸都沒有找到。 天蒙蒙亮,寒浸浸的天光灑照在院里。李大娘坐在自家客堂掩著臉哭嚎,屋里屋外站滿人,低著頭唉聲嘆氣。胖墩和一眾小孩坐在階下,個個臉蛋兒水樣蒼白。 正坐著,忽見小路盡頭現出一個人影兒。矮矮的個兒,深一腳淺一腳,越走越近。李大娘怔怔地走出來,夫妻倆相攜著望過去。扶嵐滿身鮮血,面無表情,仿佛是地獄里走出來的惡煞童子。他一手拎著一顆血淋淋的狼頭,一手拖著一具無頭狼尸,血灑了一路,進了李家院落。血糊了他滿身,白生生的臉瞧不出模樣。 他走進來,人群自動分開條道兒。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扶嵐把那顆碩大的血疙瘩放在胖墩懷里,道:“給你?!?/br> 他來到這個無名小村將近兩個月,這是戚隱第一次聽見他說話。沒什么語調,冷冷淡淡的嗓音,像說“今天天氣很好”那么簡單。胖墩愣了半晌,熱辣辣黏糊糊的血灑了滿手,他如夢初醒一般丟掉了那顆腦袋,凄厲地尖叫著撲進李大娘懷里。扶嵐滿臉困惑,周圍的人一步步后退。小小的男孩兒黑黝黝的眸子映著白花花的天光,也映著他們驚愕恐懼的臉。 “妖怪,這是個小妖怪!” “不能留著他,快把他趕走!” “什么仙人的娃娃,他一定是個妖童。這么久了,那仙人連封信也不來,八成是把他丟在這兒了!快把他送走!” 村里人竊竊私語,扶嵐在李家待了兩天,李家夫婦終于捱不住鄉鄰的輪番勸說。一個大太陽的早晨,李大爺牽著扶嵐的手,把他送進了山崗老林子。李大爺給了他一個小包袱,里頭裝了兩件土布衫子和兩吊銅板,說過會兒就來接他回家。 扶嵐點了點頭,坐在石頭上,抱著包袱,并著雙膝,和平日里一樣乖巧。李大爺走出幾步,回過頭看了兩眼,那娃娃坐在那兒,低頭看地上的螞蟻。他嘆了口氣,終是一狠心,下山去了。 扶嵐很聽話,一步都沒有離開。夜里下雨,雨水漫過腳踝,渾身濕透。他靠著樹干打盹兒,揉著眼睛醒過來,衣裳已經被太陽曬干。有時候路過幾只野狼,藏在灌木叢里與他對視,一盞盞鬼火一樣幽綠的瞳子,藏匿著嗜血的狠意。它們陰森森凝望半晌,又緩步離開。偶爾有嘰嘰喳喳的麻雀落在他頭頂,他頂著小麻雀,坐在石頭上發呆。扶嵐那里待了快有半個月的光景,李家夫妻上山來看,看見身上落滿樹葉灰塵,臟兮兮的扶嵐。 “你為什么不走?”李大娘問他。 蜂子一樣輕顫的陽光落滿肩頭,這個孤弱的男孩兒張了張口,很艱難地說:“等你……接我,回家?!?/br> 戚隱心里鈍鈍的疼,像有把鈍刀在割rou。這樣乖巧的娃娃,他們不要,他要。 李大娘蹲在扶嵐面前,抹了把眼淚。女人家心軟,終是被觸動了心弦。把他抱起來放進板車上的稻草堆,和李大爺兩人拉著他下了山。李大娘把他藏進胖墩屋里,叮囑他不要亂跑,讓村里人看見。 夜幕降臨,嗶啵一聲,燈芯兒爆出一朵燈花兒。胖墩和扶嵐兩個人背靠著背,不吭聲。胖墩捂著被子,支支吾吾地道:“對不起,啞巴。你走后不久,我就跟我娘說了實話,但是你那會兒已經被送上山了……”他垂下頭,“是我害了你?!?/br> 背后沒聲兒,胖墩沮喪地道:“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們很快就要搬家去鎮上了,鎮上沒人認得你,到時候你就可以出來玩兒了,我們還能一起上學塾?!?/br> 胖墩翻過身,看見扶嵐恬靜的側臉,他闔著眼皮,很安詳的樣子,已經睡著了。 搬家那天,桌椅櫥柜、鍋碗瓢盆什么的裝了兩輛牛車,李大娘領著扶嵐先悄悄出村,在大路上等。等了半天,不見人影兒,又拉著扶嵐回去。一進村,只見山妖肆虐,滿地野火嗤嗤地燒。肥頭大耳的山妖趴在李大爺的尸體上,扯出一串油膩膩血淋淋的腸子。李大娘兩腿發軟,卻還強撐著,一面哭一面把扶嵐藏進一個大甕,然后去找胖墩。她剛回頭,便看見一雙銅鈴大的巨眼。 那些山妖一直在周圍徘徊,最后還轉到了巫郁離落腳的客棧。巫郁離順手將它們解決,踩著一地干涸的鮮血進了村子。那時,距離山妖屠村已經過了三天。他到的時候,扶嵐正蹲在李大娘的尸體邊上,尸體上覆了芭蕉葉,扶嵐兩手放在膝蓋上,身上沾了很多血。他的臉上無悲無喜,無哀無怒,像一個紙扎的娃娃,孤單又瘦弱。 “嵐兒,你在難過么?”巫郁離問他。 扶嵐呆了呆,迷茫地問:“什么是難過?” “看來還是什么都沒有學會?!蔽子綦x道,“也罷,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能再陪你繼續玩過家家的游戲。我要送你去一個很高的地方,那里沒有人,也沒有妖魔。我不能再陪著你,你要忍受長久的睡眠,無盡的黑暗?;蛟S有一天你會醒來,但也或許,你永遠醒不來。你可愿意么?” 扶嵐只說了一個字,“好?!?/br> 他總是這樣,他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別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巫郁離眉眼彎彎,摸了摸他的發頂,“好孩子?!?/br> 一道風刃劃出月一樣的弧光,貫穿了扶嵐小小的心臟。扶嵐大睜著黑黝黝的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巫郁離從他的眉心抽出神魂,一點微弱的光就像一粒小小的螢火蟲,飛入了巫郁離的掌心。地上孩子的雙眸逐漸失去了神采,臉色蒼白,像一具殘破的木偶小孩兒。巫郁離轉過身,一揮手,烈焰在村莊里蔓延,舔舐上孩子單薄的身軀。 原來,這就是扶嵐吊腳樓下那具童尸的由來。神祇帶走了這具焦尸,靜候數年,送到了戚隱的面前。從巫郁離的記憶中掙出來,天光灑落膝頭,滿眼白花花一片,戚隱心里有說不出的荒寒。巫郁離站在樹藤上,精致的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卻沒有半分達到眼底。常人會以為是因為他眼盲,戚隱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心是冷的。 這個人親手養育了扶嵐,但從不曾對他有半點真情。他的目光永遠屬于旁觀者,像在看戲臺子上面的一場戲。無論是悲哀還是歡喜,都是別人的,與他毫不相干。 戚隱澀聲道:“你最后說送他去一個高高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難道那里就是巫郁離不死的秘密所在?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不足為外人道也?!蔽子綦x的食指豎在唇邊,“好了,故事講夠了,我送你離開月鏡吧?!?/br> 那個小小的孩童滿身是血的樣子,被殺的樣子,在戚隱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戚隱揉心揉肺地疼,“師叔,你說我哥沒有七情六欲,你錯了。你創造了他,但你一點兒也不了解他。巴山大雨,他第一次離開月鏡。月鏡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一天都一模一樣。那是他第一次看見下雨,他不肯躲雨,是因為他好奇雨澆在身上是什么感覺。 “后來,他進入狼xue,把狼腦袋送給胖墩。是因為那個青龍幫老大說,只要他進去,他們就是兄弟,我哥心里希望他可以和他們做兄弟?!?/br> “哦?”巫郁離微微側過臉。 “再后來,山妖屠村,你問他難不難過,可他根本不知道難過是什么意思。你沒看見李氏一家死了那么久,竟然沒有豺狼野狗來叼他們的心肝。那是因為我哥一直守在旁邊,他身上有血,是和豺狼野狗搏斗留下的。他們身上蓋著芭蕉葉,是因為我哥怕他們冷?!逼蓦[咬著牙,一字一句,“我哥從來就沒有什么缺陷,他只是反應比較慢,比較不會說話。我娘說了,我哥是天底下最聰明伶俐的娃娃。你不懂他,我懂,我娘懂,貓爺也懂。他有情,他有欲,他親口說過,他喜歡我!” 第98章 蓬雨(一) 隧道里一片漆黑,小魚在前方無聲地飛游,像懸浮在暗夜里的星子。扶嵐到了岔路口,前面四通八達,每一條都通往不可知的黑暗。 “咱們該往哪兒走?”黑貓問。 扶嵐鎖著眉心,沉默地搖了搖頭。 “藤蔓抓走了小隱,一定是往它的老巢去??墒悄臈l路通往它的老巢?”黑貓心急如焚。小隱不過是個半桶水的道士,那藤蔓有蟒蛇那么粗,本體一定大得可怕。小隱遇見它,也不知道能撐個幾時。 “不,小隱或許掙脫了?!狈鰨馆p聲道。 “為什么?” 扶嵐摸了摸地上的沙塵和燒焦的藤蔓碎片,“這是符灰,他用火燒了藤蔓?!狈鰨苟字白吡藥撞?,從沙土里拾起一片破布,道:“他往這里走了?!?/br> 一路跟著破布走,到了一處鐘乳石洞xue。當中擺了許多破舊的棺材,有好幾具被翻開了棺蓋。小魚飛進洞xue,里面除了石頭桌椅和一些箱籠,空蕩蕩一片。還剩下棺材沒有查看,但是戚隱又不是缺心眼兒,應當不會往里頭躺吧?黑貓蹦到一個棺材上面,拍了拍棺蓋板兒,喊了聲:“娃兒,你在里面么?” 無人應答,黑貓道:“看來不在?!?/br> 就在這時,前面一具棺材忽然哐哐震了一下。黑貓嚇了一跳,脊背一聳,一身毛都豎起來。 扶嵐看著那具棺材,微微歪了歪頭,“小隱?” 會是小隱么?黑貓瞪著溜圓的綠眼睛,“他是不是走得累了?這一宿都沒歇息,前夜又被女蘿拐過來,也沒睡好。畢竟是凡人,體質不比咱們。呆瓜,你說他是不是在里頭睡覺?” 扶嵐用刀鞘戳了戳棺材,問:“小隱,你在睡覺么?” 洞xue里寂靜一片,只聽得見自己和黑貓咻咻的呼吸。 “如果你在的話,不要動?!狈鰨沟肚室粨],棺蓋板嗖嗖地翻起來,凌空轉了幾個圈,掀起灰蒙蒙的落塵,然后啪地落在地上。 里面蜷了一個黑漆漆的人,扶嵐一下就認出來了,是那只黑毛怪。 扶嵐和黑貓都退了一步,驚訝地望著那個家伙。兩只焦黑的手伸出來,撐在棺材的邊緣。那手上脆而黑的東西像螺鈿托盤上的大漆,一片片脫落,露出柔軟的皮膚。他坐起身,整個人就像蛇類蛻皮似的,一點點從漆皮子里脫出來。他終于站起來了,緩緩地扭過頭,扶嵐和黑貓都驚呆了,眸子幾乎縮成針尖一般細。 這個人,長得和扶嵐一模一樣。 “呆瓜……”黑貓喃喃道,“你們族的人都長得一樣么?” 他和扶嵐就像照鏡子似的,眼對眼相互望著。他從棺材里踏出來,歪頭瞧著扶嵐,眼神里滿是探究。扶嵐抬起右手,他也抬起右手,兩根同樣修長白皙的手指點在一起。黑貓震驚地瞧著這一場面,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了什么。等等,這黑毛怪方才就像是在蛻皮,就像是在重塑皮rou。興許是他看中了呆瓜長得俊俏,自己把自己的臉捏成了這個模樣也說不定。 這么一想,感覺很有道理。黑貓扭頭要告訴扶嵐,卻發現扶嵐的背后,黯沉沉的黑暗中,亮起了無數盞鬼火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