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妖魔力量的根本全在心臟,倘若我們也有這樣強大的心臟,我們自然也能長生!”元籍頓了頓,露出悲涼的表情,“可惜,所有的置換都失敗了,我們換上妖心的同伴雖然痊愈了傷口,卻變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正如你在琉璃壁中所見,他們有妖的身軀,也有妖的力量,卻喪失了神智,遇血則狂。它們已經不是人了,我們稱它們為‘妖鬼’?!?/br> “妖鬼?”葉清明喃喃道。 “不錯,”元籍掖手嘆道,“不過,幸好有冰海天淵,我們將他們冰封在冰海之中,讓他們陷入長眠,等待將來有一天我們尋得解救之法?!?/br> 葉清明覺得自己在做夢,要么就是元籍在做夢。 他回想琉璃壁里面那個半人半妖的家伙,忽然想起來他在哪兒見過他了。那日秘殿審訊豬妖,戚靈樞袖里飛出的畫像,有一個人是他。 葉清明的血液涼了,他以為鳳還這幫人足夠瘋了,興頭上來潛入別家仙山,偷寶物聽墻角,打探掌門干爹們收了幾個干女兒,沒想到還是比不過無方。原來他們請葉枯殘加固陣法不是防止禁地降妖逃竄,而是懼怕禁地底下這些玩意兒蘇醒亂跑。 “但上天厚待,我們并非全無出路,這世上有一個人可以容納妖心。根據枯殘長老的卜筮,那個男孩兒姓戚,丁酉年生人,今年方及弱冠。當今世上,只有他能容納妖心。雖不知這個孩子為何有這樣神奇的體質,但只要找到他,用其血煉制血丹,給每個人服下,我們就能得到他的血脈,洗精伐髓,從容地駕馭妖魔心臟?!?/br> “這就是他們要找云隱師侄的緣由?!泵锨搴蛧@了一聲,道。 “靈璽,”元籍望向他,“你今年幾歲?” 葉清明心里咯噔一下,這小子該不會年方弱冠吧? “據我所知,你的本姓也是‘戚’?!痹?。 葉清明搓著手賠笑道:“掌門,這……咱都是自家人,不好向自家人下手吧……” “我們當然不對自家人下手,除非他已經快死了?!?/br> 元籍低頭掀開白玉床上那人的白布,葉清明一看就愣了,白布掀開,露出和他現在一模一樣的臉。那是靈璽。 “靈璽除妖失利,妖爪入心,早已在此,”元籍眼眸冰冷,像在看一個死人,“那么,你又是誰呢?” 作者有話說: 知道大家都想呆嵐了,阿呆下一章上線。 人物表: 無方掌門:元籍 道法長老:元尹(提出神祇無有論,清和說到他的時候總是語帶譏諷) 咒法長老:葉枯殘(長得比較傷眼,似乎去過巴山) 戒律長老:元苦(脾氣暴躁) (前)劍法長老:戚元微(拋妻棄子的渣男,不知道死了沒) 鳳還掌門:清式(既禿且胖,但據說年輕時是與戚元微齊名的美男子) 丹藥長老:清和(眼瞎但貌美,懂得很多的亞子)——增加姓氏,孟清和 戒律長老:清明(不怎么遵守戒律的長老,和云知勾結打假擂)——增加姓氏,葉清明 忘八,元施惠《幽閨記·天湊姻緣》:“咳,這個天殺的老忘八!”,古代罵人的話。 第49章 神跡(五) 與此同時,天淵蛛網,冰海蛛巢。 滴答——滴答—— 寂靜之中,清亮的水滴聲遲遲響起,聽得久了會以為是寺廟里莊嚴的釵鈸。洞xue里濕氣太重,巖壁上結滿了水珠,沿著蜿蜒的巖石裂縫流下去,落在巖地上。巖地上敷了薄薄一層冰水,正中央的玄武巖高臺之上,八個白衣男人圍著洞xue中央的金光法陣,正襟危坐。這里是冰海蛛巢,禁林陣法的核心。他們是葉枯殘的弟子,與其他同門輪班,日日夜夜守護這個法陣。 法陣無聲地轉動,它的轉動方向對應著天穹眾星辰圍繞天極的轉動。燦爛的金光映著男人們蒼白的臉頰,每個弟子都閉著眼入定,猶如無悲無怒的傀儡。白色衣袂交疊在一起,在那金黃色光芒里仿佛要燃燒起來。 “有人來了?!钡茏觽儽犻_眼,眉睫在金光中幾近透明。 洞xue盡頭,厚重的石門轟隆隆升起,黑暗中顯露出一個高挑的男人影子。 “何人?”弟子冷聲問。 男人沉默不語,徑直步入洞xue。皂靴的白底沒在淺淺的水中,洇出淡墨一樣的漬痕。 “擅入者殺!” 所有弟子振衣而起,右手掐訣,劍風乍起,袍袖飛揚,露出霜一樣冷的劍鞘。月牙一般的流光從劍鞘中射出,匯聚成森冷的劍雨,急速襲向門口那個沉默的影子。影子不躲不避,徑自前行。劍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他的身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然而他沒有停。 劍雨的攻勢沒有阻擋住他的腳步,他一步步向前,距離高臺越來越近。弟子們終于露出驚愕的神情,眼睜睜看著男人身上的傷口修復如初。所有人繼續掐訣,長劍成陣,嘯然下落。 沒用。 第二次成陣,依然沒用。 男人終于走到了高臺下,所有弟子拔劍迎戰,與此同時,燭火霎時間熄滅,整個洞xue沉入黑暗,只剩下高臺中間的燦爛金光。 男人就像是消失了蹤跡,無聲無息。所有弟子嚴陣以待,警惕著每一個方向。驀然間,眼前罩下一個高挑的黑影,來不及反應,胸骨被重重一擊,骨骼斷裂的清脆響聲在黑暗中突兀地響起。其余弟子立刻回身出劍,劍光襲向男人的面門。兩個弟子當先,距離黑影三寸遠的時候手腕被握住,力氣極大,仿佛是被鐵鉗死死咬住,劍光竟然無法再推進分毫。那只蒼白的手一扭,手腕被不可思議地擰轉了一個巨大的弧度,弟子眼睜睜地看著劍鋒斬向自己的手臂。 鮮血迸濺,慘叫聲響徹洞xue。與此同時,黑暗中不斷響起悶哼聲,骨骼斷裂聲,還有更多的慘叫。黑貓蹲踞在臺下,閑閑地舔舐貓爪。它聽見高臺上散亂的腳步聲,衣帶當風,劍刃破出斜刺的呼嘯。所有人都在怒吼著突進,青筋暴突,除了扶嵐。 那個男人站在高臺前端迎接所有攻擊,可他甚至沒有拔刀。 兵戈止息,人魚燭一個接一個重新點亮,洞xue再次燈火通明。高臺上弟子橫七豎八地躺在法陣周圍,像是癱了滿地的爛泥。但他們并沒有死,扶嵐只是讓他們喪失了行動能力,寂靜中他們沉重的呼吸像是咻咻風聲。 扶嵐用劍壓住了為首那個弟子的肩頭,他傷得最重,手臂郎當,臉被扶嵐打腫了一半。扶嵐壓著他跪下,問:“法陣何解?” 那弟子陰冷地道:“無解?!?/br> 扶嵐偏頭看了會兒陣法,忽然愣了一下,道:“巫陣?” “哈?”黑貓一驚。它跳上高臺,金光法陣繁復的陣紋映入眼簾,邊緣盤繞著一圈纏枝花兒,藤蔓延伸,勾成一個瑰麗的形狀。那是神殿特有的圖案,在巴山神殿幾乎走兩步就能遇到一個??晌钻囀鞫嗄?,就連神殿典籍都沒有記載,葉枯殘怎么會畫巫陣? 難不成那個丑八怪和扶嵐的身世有聯系? 抬起頭看扶嵐,他也是一副深思的樣子。黑貓磨了磨牙道:“何必同這些人廢話?點他的魄便知法陣陣圖,屆時依照陣圖逆行靈力,他們這個勞什子破法陣就廢了。等破了陣,再去抓他們那個丑八怪師父,好好盤問一番,一切水落石出?!?/br> 弟子看了它一眼,冷笑道:“原來是只貓妖,你們果然是來我無方作祟的南疆妖孽!孽畜,我等身上都有護魄咒,一旦點魄,瞬間自爆,你們若不怕,大可一試?!?/br> 扶嵐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蹲下身,從乾坤囊里取出一捆麻繩綁住他的手腳,把他放在法陣邊緣坐好。那弟子冷聲道:“想要綁架我們要挾掌門么?休想,我們立刻咬舌自盡!” 扶嵐呆了一下,低頭從乾坤囊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裝了黑貓的紅燒rou。他把紅燒rou取出來,塞滿那弟子的嘴巴。弟子嗚嗚反抗,扶嵐確定他沒法兒咬舌之后,把其余的弟子也依次綁好,塞紅燒rou,讓他們圍著法陣坐在一塊兒,最后在每個人額頭上貼了一個符咒。 “嗯嗯——”他們在那兒蚯蚓似的狂扭。 做好一切,扶嵐站起身,步下玄武巖高臺,單手拎起黑貓,淌過冰冷的水洼,離開洞xue。石門在他身后轟然降落,他步上黑而長的甬路,往南徐行。甬路兩側,躺滿了歪歪斜斜的無方弟子,他們睜著漆黑無神的雙眼,脖子上一道細而長的裂口,鮮血已經凝固。 扶嵐走出五丈遠,指尖凝出一點青光。 點魄術,發動。 守陣弟子額上的符咒霎時間guntang起來,仿佛要在額上燃燒。金光燙過符紙,那弟子意識到什么,喃喃說了一句:“糟了?!?/br> 石室中頓時響起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洶涌的火焰從八名弟子的內府中騰卷而起,吞噬中央法陣,破碎石門,巖洞篩子一般搖晃,碎石粉屑簌簌而落。龍蛇一般的火浪摧枯拉朽地湮滅一切,很快席卷了南北兩邊的甬道,所有橫陳在巖壁兩側的無方弟子在眨眼間灰飛煙滅。這個瘋狂的男人,他不需要什么法陣陣圖,也不用逆行靈力關停法陣,他直接炸了它! 與此同時,禁林天穹上的瀲滟霞光倏忽一閃,像陽光下的水洼一般慢慢蒸發。松濤掀騰攪覆,像掀起了萬頃波浪,那是妖魔在里面嘶吼狂奔,江潮入海一般逃出無方禁林。群鴉嘶叫著驚散,在蟹殼青的天穹中飛舞盤旋。 火焰繼續狂吼著突前,恍若發怒的狂龍,頃刻間吞噬了扶嵐瘦削的白影。 但下一刻,那個男人拎著貓走出烈焰。如果有人看見他,絕對無法想象他就是那個日日掃階的鳳還弟子?;鸸庥持尊哪橗?,這個男人的身影猙獰又鋒利,恍如地獄修羅,又如神祇降臨。 —————— 墓室 戚隱艱難地收斂聲息,這是道門的龜息術,躲避妖魔的時候常用。妖魔以氣息識人,用了龜息術,凡人在它們眼里與草木磚石無異。妖怪掰著他的臉,在他臉側和脖頸上咻咻直嗅,濕熱的呼吸噴到他臉頰上,他滿頭冷汗,差點沒背過氣兒去。 姚小山準是瘋了,這妖怪怎么可能是他爹?學人說話的妖處處是,沒準兒是這死妖怪在哪兒遇見過他爹,學了一句“狗崽”便念著不放了。妖怪掰著戚隱的腦袋上下逡巡,忽然張開嘴,露出滿嘴的獠牙,在戚隱的肩膀上磨了磨。戚隱寒毛直豎,這龜孫莫不是要拿他磨牙吧? 戚靈樞咬緊牙關,調動靈力強行沖擊定身咒。靈力一遍一遍沖刷經脈,咒術硬是解不開。眼看那妖怪要咬下去,墓xue忽然一震,恍若地動天搖一般,灰塵和碎石塊雪花片一樣落了滿頭滿臉。方辛蕭沒有站穩,往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那聲音驚動了妖怪,它驀然轉過頭,繞過戚隱,拖著碩大的后體爬了過去。戚隱這才看清它的全貌,頓時頭皮發麻。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妖,上身是蒼白的胸膛,下身是蜘蛛的后體。它的身體滿布傷疤,顏色很淡,約莫是有些年月了。 妖怪攀上方辛蕭的手臂,方辛蕭流著眼淚,滿臉絕望。昭明離他們只有幾步遠,嚇得渾身哆嗦,死死閉住了眼睛。妖怪湊到方辛蕭頭頂,喉嚨里發出咯嗤咯嗤的聲音,仿佛是一種陰森的冷笑。方辛蕭瑟瑟發著抖,幾乎要憋不住龜息術,妖怪逡巡了半晌,手指一用力,尖利的指甲沒入了方辛蕭的肩膀。 戚隱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血腥味幽幽地傳了出來,妖怪聳動鼻尖,嘶聲大吼,張開大口。方辛蕭眼眸簡直要縮成一根針,正在這時,云知笑了一聲,道:“俗話說‘人老成精,物老成怪’,我說您還沒老,怎么就變妖精了?” 妖怪猛地抬起頭來,大吼一聲,炮仗似的沖向云知,把他整個人撞進巖壁,直直撞出一個大坑來。戚隱整個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云知那個狗賊,竟然開口說話把妖怪引了過去。 墓xue里黑,只依稀瞧得見妖怪兇猛地撕咬云知,它好像咬住什么,猛地一甩頭,一條手臂凌空飛出來,落在戚靈樞的腳邊。戚靈樞腦子轟然一聲,靈力利劍一般沖刺經脈,胸中血氣翻涌,驀地噴出一口血來。 咒術解了。 一劍橫來! 數道雪白的劍光幻成虛影,唰唰刺向妖怪。妖怪脊背一聳,手臂一伸竟然攀上了壁頂。劍影掉轉方向,死死咬著妖怪跟了過去。戚靈樞迅速畫符解開眾人的定身咒,把云知扶了起來。這廝滿臉都是血,竟然還笑得出來,“小師叔威武?!?/br> 戚隱撲過去,抓住云知那條木頭胳膊,就地一滾到了云知身邊,道:“狗賊,你沒事吧?” 云知搖搖頭,“死不了?!?/br> 他身上傷口雖然多,但都不深,原本最重的傷應當是斷臂,可這小賊命大,剛好被撕掉的是他那條木頭胳膊。戚隱心有余悸,道:“你看你,你說你這條胳膊是不是和妖怪有仇,怎么都凈盯著你這條胳膊咬?” “下次我要往胳膊上涂點毒藥,誰咬誰死!”云知說。 昭明拉著方辛蕭驚惶地爬過來,方辛蕭哭著道:“方才是怎么了?是地震么?” 轉頭看,那妖怪已經上了頂,懸掛在黑沉沉的房梁頂上,上半身探下來,骨碌碌轉動著八顆眼珠子,倒吊著望住他們。戚隱忙拿出歸昧,拔了劍鞘,用銹跡斑斑的劍身對著那只大蜘蛛。誰知歸昧一震,蜂子一般低鳴,戚隱狐疑地握了握劍柄,手掌心guntang,有什么砰砰跳動,他好像感受到了歸昧的心跳。 大蜘蛛嘶聲大吼著在頂上滴溜溜亂轉,戚隱看得眼暈,卻見戚靈樞遲遲不動,只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只發狂的蜘蛛,眼眸中有震驚和遲疑。 怎么……怎么回事?戚隱好像發覺了什么,惶然不安起來。 “我來吧,”云知拍了拍戚靈樞的肩膀,“你退后?!?/br> “你傷成這樣,還逞什么能?”戚靈樞咬牙把他推后。 云知按住他,戚靈樞竟然起不來身。云知沖他一笑,上挑的眼梢無端地勾人,“歇著,讓你看看哥哥的能耐?!?/br> 戚隱真服了他,這狗賊不臭顯擺會死,傷成這樣還非要在戚靈樞面前耍帥。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戚隱手里的胳膊,往斷臂處一接,臂上瑰麗的符紋瀲滟地亮起來。清式改良了偃木手臂,在接口安裝了活動機括,不再需要縫合。除了戚隱,所有人目瞪口呆,昭明怔怔地道:“云知,你……你也是蜘蛛精變的?” 云知沒理他,抬起頭望向頂上的蜘蛛,平日里吊兒郎當胡天胡地,此刻卻變得劍鋒一般凌厲。 “見教了!” 云知微微下蹲,整個人化作一道森冷的劍光,破碎的白袖紛揚向后,恍如飛蛾的碎翅。劍光逼近蜘蛛三步遠,忽然幻化出數十道鋒利劍影,劍影相疊,交叉洞穿蜘蛛胸口。緊接著凄冷劍光洶涌一閃,膿腥的血花從蜘蛛蒼白的胸膛里迸濺出來。不過一個呼吸過去,它的胸口多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里面有一顆破碎的心臟。 白影回歸,云知收劍入鞘,低頭整了整自己亂七八糟的衣裳。 戚隱目瞪口呆,“狗賊,你深藏不露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