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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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忱只是笑。 “不好,那樣你會不高興的?!彼檬种该瓱o渡的眉眼,“皇叔,你好喜歡我啊,那么那么喜歡我?!?/br> 她說著這樣情意綿綿的話,眉梢眼角卻一點波瀾都不興。 她不在意謝瑯,仿佛也不在意江無渡和她自己的生死了。她是決定了要去死的人,只是臨了臨了,被江無渡重新拉了回來。 江無渡有些手足無措,只覺得那份絕望從江忱指尖遞到他心里去了,在他心頭那一片狼藉里落滿了皚皚的雪。 他出生就沒了母親,被父親匆匆寵愛過幾年后,便成了這世上孤零零的一個人。 先帝多疑好猜忌,江忱身邊伺候的老嬤嬤都知道他生計艱難。 ——他出生時身子弱,被老皇帝養了好久才養回來,然后江忱的父親登了基,一碗碗名為滋補實為虧補的苦藥灌下來,若非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仆呵護著,或許也就名正言順地夭折在了某個年歲。 再后來他身邊就有了江忱,兩個人之間親密無間地相處了十四年。 江無渡說西疆是活人墳,其實對他而言,這深宮也不輸幾分。 這層層宮墻吞吃了他未曾謀面的母親,又要把他也埋葬進去。只有江忱是這墳墓里的一絲鮮活氣,一道亮堂堂的光。 他出生后見過的都是在這宮中被打磨得圓滑的世人,只有那個新出生的小公主柔軟而干凈,有一雙明亮溫軟的眼睛,會叫他“小叔叔”,又會在無人僻靜處輕輕喊他“江無恙”。 后來…… 江忱那一夜坐在他腿上,聲嘶力竭地說他們沒有以后。 但江無渡曾想過他們的以后。 他想過帶她去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不必再在這宮城里困住一生,更不必頂著眾人的目光站在孤寒高位。 一旦有了打算與圖謀,也就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無力,也就算是有所求。 那是十七歲的江無渡第一次在活命之外,有了別的企圖。 只是他們果然沒有以后。 江無渡賴以支撐的那一束光那一絲鮮活氣,最后親自把他推到深淵里頭去。 溫柔又決絕。 他們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呢。 江無渡想不明白。 江忱笑著看他,眼里都是破碎的星星。 “小叔叔,小叔叔?!?/br> 她說:“我也很喜歡小叔叔,我說我以為我還會喜歡上別的人,不是的,小叔叔走后,我再也沒有喜歡過別的人,我本來以為我喜歡小叔叔是因為年少相伴的情誼,換上一個人大約也沒什么差別,后來才曉得不是的,我再沒有年少時那樣的日子了,也再沒遇上愿意心甘情愿和他同路而行的人了?!?/br> “兜兜轉轉見過那么多人,可還是最想和你在一起?!?/br> 她的聲音依舊嘶啞,說起話來還忍不住要咳上一咳,最后說到力竭,白如紙的臉上滿是冷汗,卻還要用輕輕的聲音講:“如果你不是那樣子回來的,就好了?!?/br> 江忱說完這話就又昏睡過去,這樣一睡幾乎又是一旬過去。 江無渡守在她床邊許久,最后自己幾乎熬出病來,撐著不眠不休的身子去處理政事,雷厲風行的姿態狠絕得朝堂為之肅穆,連春日景色都蕭條了許多。 他把奏折一應搬去了江忱昏睡的寢殿里去,除卻不得已的時刻,其余都仿佛是恨不得晝夜都守著她。 他本來該是很憤恨的,可是江忱要死了。 江忱或許狠得下心來殺他,可他偏偏比她心軟了一分。 江忱再醒過來的那一日,恰逢江無渡去上了早朝。 她在床上躺了許久,一身骨頭都松散了,披著氅衣跌跌撞撞出了內室的時候,滿殿宮人嚇得瞠目結舌,連跪地請安都緩了一分。 還是江忱先開了口,指著桌上那一支華麗的鳳簪音色沙啞地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陛下月前吩咐給您打制的,司珍送來請陛下過目,陛下讓留下的?!?/br> 說是一支鳳簪,其實是很難形容出這首飾的體量的。 金絲珍珠纏繞勾纏,匯成個昂首銜珠的鳳凰,雙翅飛揚,九尾舒展,偌大一個,占滿了紅木托盤。 江忱想起謝瑯送她的那支云雀簪來,小小的一支,極靈巧,連鳥喙都栩栩如生,當真吞得進去東西,輕易便銜去了一個紙團子去,叫她能和謝瑯互通消息,聯手在這宮城掀起場血雨腥風來。 江忱伸手摸了摸那簪子。 背后傳來匆忙而歡喜的腳步聲,熟悉的冷冽氣息籠著她,指尖掠過她的衣袖,卻終究還是怯怯滑落,不敢擁住她,只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 江忱也不回頭,只是打量著那簪子。 半晌,她笑著問:“皇叔,我十五歲生辰那年,你回宮了是不是?!?/br> 她捧起那鳳簪來,披散著一頭亂發,轉身遞到江無渡手里,低下頭來。 江無渡托著那簪子,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頭發,拿那沉甸甸且華而不實的簪子替她挽了個髻,卻不牢固,他又怕壓壞她,還要那手托住那兩扇翅子。 “皇叔也看見謝瑯給我簪那支云雀簪子了是不是?!?/br> “你還有那么些年可以活,許多事情何必這樣急急忙忙地全部問清?!苯瓱o渡不答她,只是深深望著她。 她微微側過肩,帶著點矜貴嬌氣地回望他,眸子里水光蕩漾,像是十五歲那年謝瑯替她簪上那支云雀。 那水光一閃而過,甚至來不及被看清。 “殺了我或者叫我死,有這樣難嗎?”江忱嘆一口氣,“皇叔,我那樣對不起你,你何苦活得這樣小心翼翼?!?/br> 江無渡扶著那鳳凰羽翼的手微微一僵,江忱轉身的動作太快,那簪子再撐不住,順著她滑落的常發委地。 那樣脆弱精細的金絲骨架,其中的間隙多用玉石銜接,美麗而脆弱,不過輕輕一跌,就碎成了一地浮華。 江忱渾不在意地一笑,連頭也沒回,“皇叔,我們這樣相處,多奇怪?!?/br> 分明是兩份一樣的深情,卻混雜了那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最后弄成這么個不倫不類的樣子。 這人世多苦。 江無渡隔了許久也沒有響動,江忱回頭垂眸看他,他正半蹲在地上,極笨拙地撿起那鳳簪來,要重新拼湊起來。 她終于撐不住臉上那一層笑,掉下眼淚來。 “江無恙,你想讓我牽掛你過得怎么樣,想讓我詢問謝瑯過得是什么日子,那我呢,你為什么不問問,你走的那叁年里面,我是怎么過得?你為什么從來不愿意問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