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定厥家
楚王府的書齋內, 香爐內緩緩升起的青煙一直飄到書桌前,繞著持筆人的手,隨窗外飄進的清風散去。 一旁的內侍不禁贊嘆道:“阿郎畫的貓兒越來越像了,簡直神似?!?/br> 畫畫的人眼神專注于紙上, 突然想起今日好像從早上起就沒有見到她, 于是問起, “王妃人呢?” 小六子楞道:“今兒一早大娘子就回娘家了, 王爺不知道嗎?” 貓兒胡須勾勒最后一筆, 由重到輕旋即筆尖離開紙面,衛桓抬起頭, 也楞道:“她未曾和我說過?!?/br> “明日歲除,過后就是新年, 大娘子許是知道阿郎您不喜歡這種場面?!?/br> “是嘛…” “啟稟六王,大門外有個舉子求見,并讓屬下將這個給您?!备l入內通報。 小六子將文書接過轉呈。 “舉子?” “是從江陵來的?!?/br> 衛桓執筆的手突然懸停僵住,抬起頭看向府衛,原本想就此打發了但聽到江陵的地名后放下了手中的墨筆,伸手拿起小六子手中的文書拆開看了一眼。 一手工整的小楷,內容是一篇關于國治的策論,對國家利弊分析透徹,處理方法恰到好處, 正是當下國情最好解決之法。 只是當今皇帝固執一味尊武,使得朝中文武地位一改高皇帝在位時, 如今的武將手握重權, 屯兵邊境威脅中央。 軍政上, 衛桓是不通的, 但是卻覺得此論寫極好, 臉上也表現得十分驚喜,“若能被統治者所采納,假以時日必是一個千秋盛世?!?/br> “讓他到書房來見我?!?/br> “是?!?/br> 舉人極為從容的走進書房,抻了抻衣袖作揖道:“貢員梁文傅,拜見楚王?!?/br> 小六子大驚,“是你?” “六子,你先下去吧?!?/br> “是?!?/br> 待六子將門關上后,衛桓從座上起身,指著那封策論疑惑道:“你寫的?” “下官不才?!?/br> “本王是當朝不參政的皇子,這道策論你應該等高中后交給陛下,或許能夠謀求高官?!?/br> “楚王不參政,只是當下,楚王如今還年輕,貢員相信會有那么一日陛下會發掘自己的小兒子才是眾子最聰慧、合適的那一個?!?/br> 衛桓沉下臉冷盯著梁文傅,“本王,不愿?!?/br> “六王您現在的處境,可還由得不愿二字?”梁文傅又進一步拱手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前來輔佐六王的?!?/br> 【“以他的能力,日后必定能好好輔佐六郎?!薄啃l桓緩過神,將眸光放柔了些,“是柳jiejie嗎?” 梁文傅抿嘴不言語。 楚王又道:“太子殿下才是儲君?!?/br> “儲副,還不是君,廢立只在君王一念之間,亦在勝敗間?!?/br> 梁文傅接著走近至她跟前,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貢員是太子殿下委派而來的,意在潛伏,太子殿下想要看看六王究竟是否想要爭位?!?/br> “所以這道策論,是想本王當廷講給陛下聽,好使得陛下大怒從而疏遠于我,不是因為策論違背陛下的治國之道,而只因為它是前朝廢太子呈給太宗的治國論?!?/br> 梁文傅聽后不但不驚訝反而只是輕輕一笑,合雙袖躬身贊嘆道:“楚王果然聰慧?!?/br> “你既知道本王什么都明白,何故要來試探?”楚王眉頭深陷。 “貢員是太子的人,可六王才是貢員真正的恩人?!?/br> “本王何時有恩過你?” “五年前的冬日若不是六王,貢員與她恐怕就不會有今日了?!?/br> 五年前,她剛開府搬離大內,但又因藩邸還未建好她便住在了已經削爵的李府,李府在新城離開封府不遠。 回憶浮現于腦?!?/br> 冬日夜晚吹來的寒風如刀割般疼痛,一道又一道的刮在兩個年輕男女臉上。 如此寒冷之夜,女子卻衣著單薄神情慌亂,身上還有幾道鮮紅的傷痕,緊緊抓著年輕男子的手一路狂奔。 “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別怕…” “現在是夜晚,城門關了,傅哥我們怎么辦啊?!?/br> “在那兒,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今兒真是晦氣,那女人還沒給咱掙回買她的錢呢,她娘剛死就跟男人跑,等我抓她回來一定狠狠修理一番!”一個不到四十的婦人帶著一群廝兒滿臉怨氣。 “mama您別氣,這東京城的夜里冷的很,城門關了她們是逃不出去的,沒準啊就給凍死了呢?!?/br> “可別給我凍死了,她那張臉蛋,天生就是狐媚子,我還等著她給我掙銀子呢,這要是再能勾搭個親王勛貴什么的,咱們這攬月樓還能多個大靠山,日后行事也就方便多了?!?/br> “還是mama想的周到?!?/br> 攬月樓里的廝兒伙計拿著棍棒,似在追一個逃跑的琴妓。 “表哥才從大內出來,應該還沒有去過東京城里的瓦子,我跟你說那里可好玩了,可惜我是女子,翁翁不讓我出門?!鄙倥€扎著總角尚未成年。 少年看著街道上各式各樣的燈籠合不攏眼,有些茶坊門前燈籠上還蓋著什么,如今雖是夜晚但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依舊十分之多,少年睜著欣喜的眸子,“這便是詩中所說的,車如流水馬如龍?!?/br> “往后表哥要想出來喚琳宣便是,起碼我對開封府還是很熟的?!?/br> “明明是宣兒姑娘想要出來玩,又怕李員外不肯,這才拉著六王…”內侍也沒有穿內臣服飾而與少年一樣穿著便服。 “六子!” “是,小人多嘴?!?/br> 前面不遠處一片嘈雜,將這開封府原本的秩序井然攪亂,“快,她們在哪兒,別讓他們跑了?!?/br> “前面發生了什么?” 小六子大驚的走到衛桓身前護住?!澳皇浅霈F了什么強盜飛賊之類的?” “不應該啊,開封府是京府,一向平靜?!鄙倥伤贾?。 那群人便追到了她們跟前,跑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 一男一女,男子面容枯瘦很是憔悴,而女子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五官倒是生的極為精致,皮膚白皙,那幾道明顯的傷痕更添楚楚可憐。 抬頭間,不經意的驚鴻一瞥,讓少年看呆。 “這些…是攬月樓的人?!崩盍招越庖苫?。 “攬月樓是什么?” “是新城內最大的妓院,翁翁從商后也少不了要與這里面的人打交道,一定是樓里的小姐跑了他們在追人,只要不鬧出人命官府是不會管的?!?/br> 祁六一聽便拉著衛桓往回走,“六王咱還是回吧,若是被德妃娘子知道了那可就完了?!?/br> “六王!”小六子見扯不動,回頭看道:“您?” 少年正盯著眼前,旋即甩手將他的手打開,徑直的朝前走去。 “表哥,我們還是回去吧,翁翁說妓院里的女人都是吃人的狐媚妖精,厲害得很,這種事就不要摻和了吧?!?/br> “都到跟前了,總不能看著他們一群大男人欺負兩個弱小之人吧?!?/br> “哎喲,六王您心腸慈悲,可這種勾欄瓦舍之事…您是皇子。傳出去于您名聲不好?!绷幼杂赘S她,學習禮法,知娼妓與罪犯地位同等,若是沾染上這種地方,少不了要挨宗法處置。 “名聲,可比得上人命?”少年意味深長的看著小六子,“一會兒上去,你只管報我身份?!?/br> “???”小六子大驚,“六王這么做,明日就天下皆知了?!?/br> “我要的,就是人盡皆知!”少年的眸子突然變得深邃。 內侍沒辦法,只得緊緊跟隨在主子身后。 人群里,mama怒吼一聲,“把他們分開!”旋即走到女子跟前,眼里充滿了戲謔,“跑啊,你倒是給我跑???”欲要揚起手中的鞭繩抽打。 “住手!” 眾人驚回首,卻只看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走來。 少年低下頭,見女子身上有傷很是心憐的質問道:“她所犯何罪,你們要這么虐待她?” “這位小官人,看您衣著不凡咱們也好不得罪,這是我攬月樓自家的事,這女子已經賣身樓中,官府亦有規矩,賤民買賣,處置一律憑由自家?!?/br> “那我今日非管不可呢?”少年走近女子,想將她護在身后。 旋即兩個廝兒上前將少年攔住,mama冷下臉,“若非要多管閑事,不管你是哪家相公的衙內公子,都休要怪mama我不講情面?!?/br> “放肆!”小六子急忙上前,“爾等一個小小的攬月樓,也敢在我家六王跟前無禮?” “六…六王?” mama一驚,撲倒在地上的女子也是一驚,攔住的兩個廝兒更是嚇的腿都軟了。 mama冷靜下來故作鎮定的甩袖道:“一派胡言,官家的六皇子尚未成年,而未成年的皇子都在大內,又怎會出現在開封府,冒充皇子你該當何罪?” “前陣子的小報,難道你們沒人看嗎?”小六子護著少年。 “mama,官家的六皇子是大業二年所生,現在應該是十二歲,你看那個少年的氣質…而且前陣子確有小報與邸報說六皇子授封成都郡王,開府置屬于昭慶坊?!?/br> 廝兒的話讓mama越發的害怕了起來,“這…冒犯皇子?!?/br> 又見他們嘀咕,似乎是不信,小六子便轉身問道:“六王的金魚袋與腰符呢?” 少年便摸了摸大氅內腰間右側革帶上系著的金魚袋與刻有官職示身份的金腰符,旋即取下道:“這兒?!?/br> 小六子示出盛鯉魚狀的右半腰符,左半則在內廷押著,“諸位不識我家郡王,亦是諸位沒那個身份見得,但此物,衛宋百姓人人皆知,誰敢造假?” mama在攬月樓經營多年,樓內宗室來的雖少,但是有不少高官子弟常來,也算見過世面,于是態度瞬間大變,“六王?小的有眼無珠,沖撞了六王,還請六王恕罪!” 眾人跪地求饒,就憑眼前這個人的姓氏便能將整個攬月樓踏平,他們怎能不怕,“六王就看在小人不知情也未動手的情況下,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吧?!?/br> 少年不言語,兩個廝兒也不敢繼續攔著,于是跪著爬到一旁。 少年將女子扶起,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到女子身上,“jiejie的手好涼…” “郡王…”受扶的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奴家…” “jiejie受傷了?!?/br> 少年才不過十二歲,卻少有的沉穩,“奴家不礙事,郡王喊女子都為jiejie嗎?” “不是,我只這樣喊過母親,不過我不喜歡這樣,但方才只是見到jiejie的第一眼,我就想這般叫了?!鄙倌隃\笑,替她披好大氅后才轉過身,“這個人?” “郡王饒命,”mama見眼前的貴人似想要帶走,“這個姑娘是攬月樓花了大價錢買的,郡王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這些下等人靠此吃飯,郡王若是把我們的飯碗都帶走了,我們可要餓死街頭了?!?/br> 官府有規矩,即便她是郡王,要想強行帶走人那也得按規矩來。 “六…” “六子可沒錢,您才從大內出來沒多久,俸祿都沒領呢?!毙×哟痣p手,雖沒出過宮,可道聽途說也知道妓院內的小姐們身價高著呢。 “郡王,奴家不礙事的,只求您讓他們放了文傅哥哥?!?/br> “好?!?/br> 還沒等少年開口,mama便反應極快的吼道:“還不快放人!” “郡王大恩,梁某人永世難忘!” “看你的樣子是個讀書人吧,想要帶人走也得有本事才行?!鄙倌瓿哆^小六子,從他懷里掏出一袋銅錢,“回去好好讀書,他日求取功名,再來此贖人?!?/br> “我…”讀書人看著女子,旋即朝少年拜下。 “人,你們可以帶回去,但是今日本王把話放這兒,不得強求她做不愿意做的事,錢,一會兒本王會差人送過來?!?/br> “是是是,郡王怎么說,小的就怎么做?!?/br> 少年又朝女子走近道:“jiejie回去好好養傷,我會去看你的?!?/br> “郡王救我已是大恩,只是攬月樓那種傷風之地,奴家這種風塵女子,又怎能讓郡王…” “jiejie的心,比他們都干凈?!?/br> 少年說完,便轉身走到mama身旁,“本王會常來,若發現她再受半點傷,攬月樓就沒有必要在東京繼續存在下去了?!?/br> 少年雖年紀不大,可說起話來卻是十分凌然,讓mama心驚,忙的躬身點頭應答,“是,是,是,小的記住了?!?/br> “姓梁的,剛才郡王的話你沒聽見嗎,還不快滾!” 隨后,少年與內侍相繼離去,那一番警告不僅沒讓mama擔憂,反而讓她竊喜,朝女子笑瞇瞇道:“四娘啊,今兒你可是遇上了大貴人,那小郡王的眼神呀分明是有意,你就安心留在攬月樓,等著往后的大富貴!” “四娘會跟mama回去的,請mama不要為難文傅哥哥?!?/br> “郡王發話,哪兒敢呀?!?/br> “四娘,你等我,剛剛郡王說的對,我只有回去刻苦讀書,待他日金榜題名我定來迎娶你?!?/br> “好,此回江陵路途遙遠,梁郎多多保重?!?/br> 年輕男子離去后,mama搖頭嘆息道:“金榜題名,再大的官又豈能比得上鳳子龍孫?”mama有看著早已遠去的少年,“這位小郡王日后定是親王,王爵雖不能世襲罔替,但降級承襲十二爵,仍可貴十二代呀,這得多長久?!?/br> 女子摸著身上披著的大氅,所用的綢緞乃是蜀中的貢錦一匹可值數兩銀錢,亦是她們大半月的花銷,然而她只是輕輕搖頭,一笑了之,“浮名罷了?!?/br> ※※※※※※※※※※※※※※※※※※※※ 今日有三更,萬字。 一路走來不易,真的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評論作者菌全都有看,如果看到有疑惑都會回復的,希望大家看故事的同時也能有所收獲,會一直努力寫下去,鞠躬感謝~ 另外祝小可愛們情人節快樂,單身狗也要快落(不嫌棄的話,咱可以一起過,hhh,愛你們~)祝愿大家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jiejie~前路艱難,但作者菌相信會有曙光。 希望多多評論qaq~ 感謝在20200213 13:53:05~20200213 17:01: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奇阿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青稚 6瓶;tingtong 5瓶;夏小花是我的 4瓶;脫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