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數變其詞,吞吐猶豫,神情慌張,再愚鈍的人瞧見這一幕,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聽她的詭辯,如鳥獸般紛紛散去。 從頭到尾不表態的,覺得今日看了場好戲,頗感滿足;中間曾仗義執言的,羞紅了臉,只覺自己一片善心被人利用,暗暗發誓以后萬不可沖動;站在店家一方的,慶幸自己眼光不錯,能辨曲直,自得意滿……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角落里的中年男子捻斷了十數根長須,狠狠跺腳,轉身離去。 虞行煙站在臺階高處,自然將眾人表情收于眼底。余光掃到拐角處一片褐色的衣角,心神一動,吩咐身手好的兩個護衛跟了上去。 在旁侍立的幾個金吾衛交換了下眼神,為首的年輕男子抱拳道:“西市管理有疏,驚了貴人。這幾個賊人交給我司后,定嚴懲不貸?!边呎f,邊將癱軟在地的幾人拘了,押回了指揮司。 虞行煙見門口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松了口氣,一回頭,卻對上了沈黛茫然的眼神:“咱們什么時候換瓶子了?我怎么不知道?!?/br> 綠翹也翻出了虞行煙的賬本,表情困惑:“是我看岔了嗎?這上面確實沒寫每日的賣貨明細呀?!?/br> 虞行煙搖搖頭,并不回答。欲轉身進店時,忽心有所感地往對面酒樓投去一瞥。 只見槅窗半開,雅閣內人影綽綽。 大概是看熱鬧的吧。 她粲然一笑,提起裙擺,回了店內。 — 云賢樓的二樓雅間,窗戶半開,往下眺望,正好能將整條街的景況收入眼中。 雕花窗柩前,一年輕男子臨窗而立。他長相極為俊美,鬢若刀裁,目似寒星,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黑色的勁裝勾勒出他的腰身,猿臂蜂腰,肩寬體闊,淵峙如青松翠柏。 在旁觀了整場“鬧劇”后,他整個人冷凝了幾分,薄唇輕抿,目光閃爍不定。 魏棲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去,見一絕代佳人回眸一笑,不禁心神搖動,喃喃道:“這等麗人,我之前竟從未見過??梢娔鞘孔觽兣诺拿廊税窈懿粶?,竟將最大的明珠漏了去?!?/br> 他目光癡癡地盯著虞行煙的背影,顯然興趣不小。 陸霽聞言,詫異地看他幾眼。 身為東宮太子,陸霽對京城年輕士子們的交游活動,算是略知一二。他們平日苦讀,閑時在茶樓吟詩作畫,排遣科考苦悶。 少年慕艾,一日吃醉酒后,舉子們共同撰出了一本《帝京美人錄》。從身、形、言、容、聲五個方面選出了長安城的眾多美人。 其中,被推為榜首的便是虞行煙。 冊子雖未公開發行,但群芳爭艷的名錄卻廣為流傳。 魏棲是寧國公世子,與虞行煙見過數次。陸霽沒料到他眼拙至此,竟沒把人認出來。 不過,他也沒提醒,只略過此事,問他道:“方才的事,你有何感?” 魏棲自然將方才的熱鬧看了個全,展扇一笑:“這脂粉店的賬做得頗為細致,倒是可以好好學習一番?!?/br> 賬目理順,做清了,就不怕出問題。寧國公府名下有諸多產業,每至年關,便有各大管事來府核報。 他母親負責執掌府上中饋,每回見完管事后,總要大病一場。 大夫說,她cao勞太過,須得靜養。 若是能把賬做實,他母親也能省不少心力。 陸霽不搭話,只背手道:“你可知這家水粉店每日有多少人登門?又有多少人空手而出?” 魏棲一呆,估摸了下,斟酌道:“怕是有數百人進店。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br> 這百人的總數不是他信口胡謅,而是根據半個時辰內的進店人數估算出的。 陸霽沉吟了一番,又繼續問:“若你是店里的管事,能在招呼來客的同時,還能把賬記得那么詳細么?” “能來得及記錄旁人的穿著和體貌特征么?” 魏棲搖了搖頭。 他雖是帝京有名的才子,記性遠超常人,可讓他一心幾用,是萬萬做不到的。 他遲疑了下,腦海中閃過幾道疑惑,可思緒轉得太快,沒抓住,只好出聲問道“太子殿下是何意?難道里面有什么門道不成?” 陸霽眼里泛起絲極淺的笑意,隨后似是意識到什么,又很快把它壓了下去。 “她在詐那三人?!?/br> 他語氣平靜,可聽在魏棲耳里,卻如驚雷一般。 “這!” 魏棲驚了一聲。 他也是個聰明人物,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竅,而后撫掌大笑。 是了,店里日日來那么多人,哪會有人記得清呢! 那女子料定這三人故意尋事,使計行詐!那賬本和旁人的沒有區別。只是這三人心虛,下意識地中計了! 想通這茬后,魏棲又細細回想方才場景,眉頭越皺越緊。 訛詐,標識,三天,五天……難道…… 魏棲心神轉動,想到那女子所說的“新的標識”,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既然能詐第一次,難道不能詐第二次么? “莫非那新標識也是她誆人的言辭?”他越想越吃驚,一不留神竟將內心所想宣出于口。 見陸霽點頭,肯定他的猜測后,魏棲極為詫異:“她怎的如此大膽?不怕有人戳破她的謊言?” 陸霽涼涼地看他一眼:“她既然敢這樣做,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我猜這幾日,那桃花膏應該沒賣出去多少。就算有較真的上門求證,尋個理由,便能含混過去。這危機,她化解得倒是巧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