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倚孤城(一) #8575;Уǔz#8462;ai#9394;ǔ.#8450;o#8559;
一場雨斷斷續續地下了整夜,到天亮,依舊淅淅瀝瀝地沿著屋檐往院子里淌。正是鳳澤元年的寒露,天高氣爽,萬鳥飛絕,淡灰的天幕瞧不見一片云彩,低頭看,草木多已凋零,又四處積著水,駐足遠望,一派空明。 夏文宣搭一件天青色披襖,靜默地站在廊道,看了會兒寥落的庭院。 是真要冷了,他心想。 這段日子在殿內安心休養,身子骨仍舊單薄,但人瞧著精神了不少。進出的侍從也紛紛掛上笑顏,暗中感慨帝君的苦日子可算過去,蕭才人一下獄,宮內那些個不安分的sao貨立刻規矩了,該問安來問安,該孝敬就孝敬。 在宮里,當主子的就不能給下頭好臉色看,稍一放松,那些個偏門進來的家伙就以為自己能往上爬。 哼!現在知道哪個殿里的公子是最有資格說話的了吧! 下人們已然心安,夏文宣的心卻還懸著。 夏鳶離京前遣人送來一封短箋,說蕭才人進地牢后沒幾日便瘋了,某日夜半發狂,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現在什么話也說不出,讓文宣不必擔心。?ōù?ōùωù.xУ?() 末了還補充一句,應是內侍總管動的手,怕還是圣人的意思。 夏文宣讀完信箋,險些喘不過氣,滿心唯有愧疚。 要是、要是我不愛她就好了……夏文宣忍不住嘆息。 “在想什么?”忽得,他耳畔傳來女子的說話聲。 緊跟著,他肩頭披著的襖子被一雙素白修長的手扯落,溫熱的體溫隨之覆上,發髻帶著濃烈的馨香。 陸重霜扔掉御寒的外袍,從身后環住他的腰,下巴擱在肩膀,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青娘怎么有空來?” “沒什么事,來看看你,”陸重霜道,“身上難不難聞?我剛跑馬回來?!?/br> 夏文宣低頭,挨著她如云的發髻道:“很香?!?/br> “看來沉香燒到骨頭里了?!标懼厮毙?。 雨水洗了整夜,庭院里彌漫著沁人的冷香,聞得人心肺發涼。夏文宣怕她被風吹到,總想抬胳膊,拿袖子替她遮一遮。 陸重霜錮住他:“不許動,讓我歇會兒?!?/br> 夏文宣沒法兒,稍稍側過身,掌心覆上她的面頰,低柔地哄著:“外頭冷……” 陸重霜反握住他的手腕,睫毛低垂著,含住他的食指,輕輕咬了下,方才踢開地上的披襖,拉他進屋。 屋內的侍從皆識相地退了出去,無聲地合攏木門。 陸重霜倚著軟塌扶手坐下,夏文宣也隨她上塌,兩人挨得極緊,膝蓋幾乎要碰到一起,片刻便消了滿身的薄寒。 “天冷得真快?!标懼厮??!跋镍S寒露離京,先帝重陽節后出發去洛陽,那霜降前,得把顧鴻云接進宮了?!?/br> 她話來得突然,夏文宣反應了好一陣,才想起她口中的顧鴻云是誰。 那蠻人啊—— “談妥了?”夏文宣問。 “嗯,談妥了?!?/br> “是好事,是好事?!毕奈男銖娦α诵??!氨菹隆ぁぁぁぁぁは矚g他嗎?” “談不上喜歡?!标懼厮p巧地說?!暗仪匪饲槭钦??!?/br> “青娘欠他什么人情?” “還記得上元日的失火嗎?我帶你去樓頂看燈那日。我為把陸照月構陷的罪責推出去,收買了顧鴻云,令他答應為我作偽證?!标懼厮托牡貫樗忉??!白鳛榻粨Q,我許諾他,登基后,突厥以配屬國之名與大楚永結同好?!?/br> 上元日?夏文宣又是好一陣發愣。 “但踐約前,彼此吵一吵,殺殺價,總歸沒壞處?!标懼厮a充。 話到這份上,夏文宣也明白她的意思——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帝君不做,誰來做——于是他頷首,主動接下迎顧鴻云入宮的各項事宜。 “你把他往駱子實附近的殿宇扔,那兒人少,事也少,清凈?!标懼厮詭Я它c笑意同夏文宣調侃?!邦欨櫾颇瞧⑿?,我怕他和別人打起來?!?/br> 夏文宣將她那點似有似無的笑看在眼里,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道:“他與青娘有仇,我倒怕他傷到你?!?/br> “沒辦法,”陸重霜道,“我呀,就喜歡逼不樂意的男人低頭了?!?/br> 夏文宣垂眼瞧著她,無話可答。 陸重霜見狀,手膩過去,五指探入指縫,與他十指緊扣?!按琢??” 夏文宣苦笑著搖頭,“沒——青娘當我是什么人?” 陸重霜抬起雙臂,手心捂著他的面頰,半嗲半嬌地哄他:“那不許醋了?!?/br> 夏文宣的頭被她摟住,動彈不得,雙眸直勾勾望著她的臉,濃紅胭脂也壓不住的素白,眉眼輕薄又鋒利。 他看著看著,由衷地笑了下,伸出兩指,壓在她的唇瓣,來回輕撫,繼而撥開她的唇,自己低著頭,舌尖顫巍巍晃動著,遞入她的檀口,又飛快抽出。 “不醋了?!毕奈男驼Z。 兩人后頭又聊了會兒閑話,多是陸重霜說,夏文宣聽。 夏文宣倚著軟塌,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到后頭聲氣漸弱,竟枕著陸重霜的大腿睡了過去。陸重霜怕驚擾他,一直等到長庚來報,道吳王陸憐清有急事求見,方才低聲命宮侍遞軟枕來,代替自己讓他靠著。 出了寢宮,直奔兩儀殿。 長庚躬身推開門,避了避身,讓陸重霜先行。 剛邁進議事廳,便見一襲濃紫色鸞鳳紋錦袍的陸憐清立于原處,她帶著笑看過來,眼下一片青黑,甚是憔悴。 連最后保命的蕭家都沒了,可真真是連條狗都不如。 陸重霜冷眼瞧這昔年的對頭趨步上前,向自己俯身行禮,微微一笑,道:“免禮?!?/br> “謝陛下,”陸憐清聽聞,直起身。 陸重霜坐到主位,淡淡道:“有事便說吧?!?/br> 陸憐清不著急談話,她眼角的余光瞥過長庚,譏笑道:“微臣不知圣上竟有讓宦官涉政的惡習……” 陸重霜蹙眉。她不覺得陸憐清此刻還有同她跋扈的資本,可見對方胸有成竹,她亦不免起疑。陸憐清不比陸照月,若她是太女,不知鹿死誰手。 故而蕭家一事蓋棺定論后,陸重霜待夏鳶的態度和緩許多,一是出于她愿割腕斷臂以蕭家向自己示好,事后借探親假暫時遠離朝政,二便是她唆使蕭家人逼蓮霧公子與吳王和離。 “姐妹之間不談政事?!标懼厮o長庚一個眼神,示意他退下?!暗珔峭跞羰墙閼?,朕讓他出去便是?!?/br> 陸憐清見長庚消失在視線,折回身,面朝陸重霜,開門見山道:“此番參見圣人,不為什么大事。不過是這幾月賦閑在家、百無聊賴,前些日子又家里不和,鬧出許多笑話。昨夜忽夢少年事,想起年幼時種種趣事,又忽得記起重陽節后母皇便要移駕洛陽養老,不知微臣可有幸陪駕一同前往,也好讓母皇有個說話解悶的人?!?/br> “呵,”陸重霜嗓間哼出短促的一聲笑。 她連封地都不敢放陸憐清回去,死死將她扣押在眼皮子底下,而她竟想與鸞和女帝同去洛陽?白日做夢。 陸憐清面不改色,繼續說:“圣上,想家父還陪伴先帝左右時,常與先帝談起您,其中一些事,家父也和我說過,先帝君、如月公子,諸如此類——微臣在朝這么些年,也有些能交命的朋友,她離京前,我曾與她有過約定,要安然度過余生。圣人不妨猜猜,家父的話,我同那離京的朋友說了多少,又請她何時說出去呢?” 陸重霜微微發笑,陰鷙的目光投過去,似輕薄的刀刃?!澳阋詾槲以诤??” “你當然在乎。若不在乎,你就不會帶兵入大明宮,殺陸照月。我沒你那么恨,自然沒你那么狠?!标憫z清壓低嗓音,眼神滑溜溜地在她身上徘徊?!疤捉浱?,是大兇之兆,加之如月被廢,人人懷疑你并非皇室正統……陸重霜,你是為自己奪的皇位!你要讓自己千秋萬代,當然會在乎?!?/br> 語落,二人默然相對片刻,一派寂靜,唯有愈發急促的呼吸聲在彼此間起伏。 “陸憐清,你何苦?!标懼厮氏乳_口,垂眼俯視著不遠處的女子,食指輕擊膝頭。 “陸重霜,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你登基后,我蟄居在家,明哲保身,你囚禁阿爹,我半句不說,你暗中送他到佛寺,剃了頭發,我也沒去見過一眼。但我明媒正娶的公子在我的王府,被夫家人活生生綁走,我的孩子未足周歲就被奪走了父親,甚至連那點妝奩錢都被卷走?!标憫z清一字一句道?!瓣懼厮?,是你逼我的!你讓我成了全長安的笑柄?!?/br> “那是挺好笑的?!标懼厮闷鹨荒ù孤涞聂W發,纏在指尖,不緊不慢道?!澳懜遗c我說這些,你就不怕死嗎?” “死?哈哈哈哈?!标憫z清大笑?!拔译y道是陸照月?放我去洛陽,陸重霜。否則,流言傳得會比瘟疫都快,而你,往后千載,都將是殺姊逼母的篡位者?!?/br> 又是一陣發顫的沉默,陸重霜的臉色忽晴忽雨,最終停在一個漸漸綻放的笑顏。 “陸憐清,你記住,我的仁愛是有限度的?!彼??!拔曳拍闳ヂ尻?,只因為你并非陸照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