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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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那會兒,他來過房中,見她睡得沉,便沒讓侍從們進來打擾。 大門大戶注重規矩,加上出嫁前七姑八姨的耳提面命,寧雪瀅還是覺得不妥,“那怎么行?” “爹娘都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計較的?!毙l湛也看了一眼漏刻,想起母親的提醒,遂道,“待會兒我陪你去街市上轉轉?!?/br> 素來繁忙,衛湛很少有空閑,趕著婚期的最后一日,鄧氏讓他陪妻子出府走走。 能夠出府散心,寧雪瀅沒有拒絕的理由,她也想見識見識皇城的繁華和熱鬧。 “蔡醫女幾時來府?” “去問青岑?!?/br> 寧雪瀅捏捏額,在醫治心疾上,身邊人都比他上心。 與青岑打聽后,得知蔡妙菱會在申時前來。 時辰尚早,不耽誤出行。 趕上休沐日,香車寶馬擁堵在長街,衛湛護著寧雪瀅走在鬧市中,感受著煙火氣與笑語的交織。 秋末冬初,街市遍布販賣糖葫蘆和熱紅薯的小商,被小娃娃們圍堵攔截,舉著銅板競相爭搶。 “想吃嗎?”指了指商販的方向,衛湛問道。 寧雪瀅失笑,“你要跟孩子們爭嗎?” “嗯?!?/br> 像是故意想他出糗,寧雪瀅點點頭,還饞貓一樣快速舔了舔嘴。 衛湛讓她等在原地,獨自走上前,清雋的身影融入五顏六色的襖衣中。 寧雪瀅掀開幕籬,本以為他會被孩子們擠得歪歪扭扭,卻不想,他不知彎腰與那些孩子說了什么,只見孩子們齊齊仰起頭,然后紛紛跑開,還惹笑了買糖葫蘆的商販。 打包幾份糖葫蘆和烤紅薯,衛湛回到寧雪瀅面前,遞上一根最紅最圓的糖葫蘆。 寧雪瀅問道:“你怎么把孩子們都嚇跑了?” 衛湛一本正經解釋道:“我說,今日吃喝都記在永熹伯府的賬上,孩子們當然會去尋平日吃不到的食物?!?/br> 寧雪瀅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唇齒留甜。 有零碎糖霜沾在嘴角,被衛湛以指腹自然而然地蹭去。 被他指腹薄繭刮蹭過的地方酥酥麻麻,寧雪瀅掩飾性的又咬了一口,率先邁開步子。 他們還未做到坦誠相對,僅有的兩次行房,她都在護著自己身上的兜衣像是維護最后的堡壘,而衛湛更是衣冠楚楚地只松了腰帶。 唯有熾燙提醒著彼此,他們做了親密事。 路過一家酒釀小館,寧雪瀅停了下來,生在金陵,對酒釀是難以拒絕的。 “咱們進去吧?!?/br> 身在朝堂,時常出入推杯換盞的場合,衛湛對酒釀并不感興趣,但還是帶著寧雪瀅走了進去。 選了角落的食桌,兩人相對而坐。 寧雪瀅看向賬臺旁的竹牌,點了一碗薏仁甜酒釀豆花。 衛湛則點了一壺大紅袍,優雅的氣韻與不怒自威的氣場頻頻引得食客注視,卻都在他轉眸對視間,移開了視線,不敢招惹。 寧雪瀅舀起一口甜甜的酒釀豆花,猶豫著問道:“要不要嘗嘗?” “不了?!?/br> “你出生在姑蘇,怎不喜甜?”寧雪瀅不禁回憶起來,眉眼含笑,“我少時隨母去姑蘇城游玩,第一次吃到甜的生煎包?!?/br> 衛湛抿口茶,隨口問道:“喜歡嗎?” “跟你一樣,不太合口味?!?/br> 衛湛微提唇角,沒說什么,他并非不喜甜,卻在前世嘗過最甜的滋味后,險些上癮,而接踵而來的,是最毒的鴆酒。 再次睜眼時,戒了甜,卻又在得知從金陵傳來的婚訊時,再次涉險。 口中的大紅袍不再甘醇清香,轉為苦澀,他放下盞,安靜地看向半敞門外形形色色的路人。 恰在此刻,他瞧見一抹熟悉身影匆匆穿梭在人海,銀冠束起高高的馬尾,碧衣黑靴,很是招搖,像是精心裝扮過,洋溢著一股子野性和風逸。 衛湛摩挲起腰間的滿綠翡翠如意扣,猜測季懿行是從自家府邸脫身,將要前往伯府討要說法。 今日需要施針靜休,沒工夫與之周旋,衛湛以食指輕扣茶盞數下,小店外一排影衛消失在街頭。 午日寧謐,遠離塵囂,偶有犬吠溢出青磚黛瓦的高墻。軒揚挺秀的小將軍步履矯健,快速穿梭在縱橫交錯的深巷,甩開了追在后面的自家扈從,繞道奔向永熹伯府。 安靜的巷子忽有鐵器摩擦地面的聲響,小將軍身形驟頓,環顧周遭,俊朗的面龐因仰頭的動作被日光照拂,五官映出側影,更顯深邃。 生出戒備心,季懿行反手摸向身后,還沒來得及拔刀,忽被凌亂飄落的枯葉遮蔽了視線。 眼中進沙,他以小臂遮擋,連連退后,耳尖微動,判斷出對方襲來的方向,猛地拔刀,以小臂長的短刀抵擋住了那人的攻勢。 刺耳的摩擦聲劃破靜謐,驚飛雀群,也吸引了高墻內嬉戲的孩童。 幾名小童搬來梯子,依次爬上高墻,剛要窺視墻外的情形,就被一道落在墻頭的黑衣身影遮住視野。 “非禮勿視,快回屋去?!?/br> 蒙面的青岑嚇退孩童,冷眼睥睨著被十名影衛圍攻的小將軍。 不得不說,季懿行頗具季老將軍的風范,拳腳功夫一絕,奈何沒有在御前露臉的機會。 抵擋開了攻在面前的蒙面人,季懿行厲聲問道:“爾等何人?為何攔我去路?” 青岑未拔刀,不茍言笑的臉上顯露一絲肅殺,生生忍下了。 當巷尾傳來沉沉的腳步聲,青岑曲指吹聲口哨,下方的十名影衛退離開攻擊范疇,相繼飛身隱蔽。 沒等季懿行追去,身后響起尚書府扈從們雜亂的呼喊聲。 “三少爺被人偷襲,快,過去幫忙!” 他們是季朗坤下令看管兒子的人,也有保護季懿行周全的職責。 看影衛全部撤去,青岑斜瞥一眼巷中的男子,沒再逗留,飛身越過各戶屋頂,消失在午日璀光中。 季懿行被數十扈從困在其中,無法脫身,氣白了臉,狠狠踹了一腳領頭者的腚。 ** 伯府一角,林木深處,桃蹊蕭疏百花凋,唯有蔥蔥檀欒點綴秋色。 衛湛身披裘衣,坐在四面垂輕紗的琉璃攢尖涼亭中,輕撫琴弦,在聽得青岑的稟報后,未多言什么。 青岑雖語氣尋常,但扣在刀柄上的手始終緊攥,飽滿的指甲泛起白痕。他聽小伯爺說過,前世刺穿世子心口的第九刀,正是出自季懿行之手。 “世子為何不直接除掉季三郎?” 指下流轉弦音,衛湛看著亭外幾株還沒應季綻放的宮粉平靜道:“花開最艷時擷取,才是最殘忍的?!?/br> 青岑也看向那幾株宮粉,默然垂下握刀的手。 世子善于誅心,與喜歡快刀斬亂麻的小伯爺截然不同。 也不知,季懿行最后會敗在世子或小伯爺誰的手上。 敗......不,用“瘋魔”來形容可能更恰當。 蒼穹林寒簌簌風起,吹拂撫琴人,有幾縷碎發脫離玉冠垂在額前,多了三分飄逸出塵。 衛湛收琴入匣,回到玉照苑時已過申時。 庭院中,一女子身背藥箱,綰元寶髻,柳葉眉眼細長,容色姣好,右眼角多出一顆不曾有過的淚痣。 衛湛沒注意這個細節,甚至沒去看她的臉,只淡淡頷首,徑自走進書房。 蔡妙菱跟上前,在越過站在門口的青岑時問道:“怎么沒見著那位打金陵來的寧姑娘?” 青岑目不斜視,“蔡醫女該喚我家夫人一聲大奶奶?!?/br> “那也要見著面再打招呼啊?!辈堂盍夥隽朔鲼?,眼尾格外細長,凸顯了那顆新點的淚痣,隨后不緊不慢走進書房,“砰”的合上門。 瞧見那女子堂而皇之地合上房門,秋荷氣不打一處來,雙手掐腰重重一哼。 這女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第13章 青橘仰著水嫩嫩的臉湊到秋荷面前,“那女子就是我哥為世子請來的太醫院醫女,仗著能緩解世子的不寐之癥,眼高于頂?!?/br> “不寐?”秋荷發出疑問,怎么之前沒聽小姐提起過? “是啊,我哥說的?!辈幻魉缘那嚅偻耆帕俗约腋绺绲难赞o,沒有半分懷疑,“世子真要對她有心思,早發生不可預估的事了。放心吧,他們之間比泉水還清透?!?/br> 秋荷眼一瞪,氣鼓鼓走進正房,來到還在低頭刺繡的寧雪瀅身邊,“小姐,那個蔡醫女擺明了是來挑釁的,您怎么不過去瞧瞧?也好擺出正妻之威,威懾狐媚?!?/br> 繡完一只大雁的紅掌,寧雪瀅從線簍里挑選起其他顏色的繡線,像是沒有聽進去勸。 只因心里清楚,衛湛不愿她去插手關于他心疾的事。 既被拒絕了一次,也沒必要再去討嫌,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許會等到他想說的那日。若是一直等不到,就說明彼此間無法建立信任。 還是那句話,和離便是。 不過,還是要借機會會這個蔡妙菱,打聽一下母親好友失蹤的線索。 已與衛湛提起過此事,想必他會安排她們見面。 寧雪瀅繼續繡線,看起來心平氣和,可頭腦暈乎乎的,是因著今日食用了薏仁甜酒釀豆花的緣故。她酒量極差,用一杯倒來形容毫不夸張,卻喜愛酒釀的味道,貪嘴多吃了些。 小半個時辰后,青橘走進來,“大奶奶,蔡醫女在門外求見?!?/br> 她彎下腰,掩口道:“是世子的意思?!?/br> 寧雪瀅會意,透過梳妝鏡看了一眼妝容,起身走出隔扇,于蘭堂讓秋荷去備茶點,“請進來吧?!?/br> 青橘走到門外,板著一張稚嫩的臉,擺明了不待見對方,“大奶奶有請?!?/br> 蔡妙菱略過青橘,全然沒把一個侍女放在眼里,卻在瞧見端坐在蘭堂上首的女子時凝住了視線。 不遠處的女子,沒有嫣然露齒,卻仍能給人一種溫婉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