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攘外必先安內
葉兒走進房間,沒和沐扶蒼碧珠說話,先看見桌子上擺著一套流光溢彩的鑲金邊玉盤玉杯,玉器中間擺著憨態可掬的睡狐玉像。 她像是在自己閨房一樣,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玉雕把玩,又被梳妝臺上未及收起的珠釵吸引了目光,走到跟前,打開沐扶蒼的珠寶盒子與抽屜。 沐扶蒼是京城名列第一的珠寶商行,萬寶銀樓的主人,她所用珠寶佩飾,金銀雕鏤,白玉無瑕,水晶剔透,珍珠生輝,無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約莫只有傾全國之力供奉的皇家能壓過她一頭。 姚家雖說是豪富,葉兒也沒見過這般琳瑯滿目集于一室,每一件都愛不釋手,把玩無厭,直到碧珠忍無可忍,干咳了幾聲,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一根珊瑚步搖,掂起一只翠生生、水潤潤的碧玉鐲套在手腕上,比了比,正和她衣服顏色相配,方才微微覺得心滿意足,關上抽屜,大搖大擺坐到沐扶蒼跟前的桌子旁,撫摸著衣袖下堅硬光滑的鐲身,半含酸意地笑道:“早聽說縣主雖然是民女出身,過得卻是皇族生活,我今個才是真正見識到了什么是豪富,你倒是活得安逸。?!?/br> 沐扶蒼微微一笑:“我確實是民女,祖上不見貴人,只仗著這點俗物在京城混日子了?!?/br> 葉兒又刺了沐扶蒼幾句,沐扶蒼只是軟和地接過話頭,不和她爭吵,葉兒拳拳打在棉花上,也提不起興趣了,撇著嘴,提起玉壺給自己倒水喝,支著頭拿薄如蟬翼的玉杯欣賞,等發現連杯子上的花紋都支支不同,湊成一年十二月景色后,驚喜不已,立即要把這一套杯碟打包帶走。 碧珠低下頭收斂眉目,內心嫌棄不已,心道這種眼皮子淺得跟乞丐一樣的女人怎么能把控住姚家的,姚三春對付小姐一套一套的,怎么拿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鬟就沒法子了? 碧珠不知道,葉兒是“主人”第一個成功安排進姚家的釘子,她那會年紀輕,又沒幾個幫手,柔順得很,惜字如金,肯賣力氣干活,給姚三春看中,調到身邊當貼身丫鬟。 因為離姚三春距離近,獲得的情報多,葉兒立下的功勞自然也多,等主人陸陸續續往姚家安插進人,就把領導他們的權力都交給了葉兒。 五色商行給主人慢慢收籠在手,京城姚家內部也被他逐漸滲透,而“釘”在姚家的奴仆伙計基本聽從葉兒,所以沒有武功,沒有特別能力,外貌也不頂美的葉兒反成了姚家在最后這段時日里的實際控制者。 就像貧窮的人獲得巨款后很容易學得揮霍,富貴中人一無所有后難以適應困頓生活一樣,嘗過權力滋味的葉兒已經忘了自己該怎么當一個卑微的丫鬟,沐扶蒼又是給她們捏了把柄,脅迫加入的,她心里先輕視了沐家三分,再加上沐扶蒼比她年歲小,容貌美,還要添上三分嫉妒,以及三分不能告人的醋意,葉兒方進沐家,就失了謹慎畏懼之心,只想給沐扶蒼一個下馬威,殺殺她威風,給自己長臉。 葉兒才到沐家,來不及了解沐家內部情況,加上此時深夜,精力不濟,她過來找沐扶蒼也沒什么事情可做,只是惡心了一頓沐扶蒼與碧珠,彰顯了自己的地位后,腕子上帶著碧玉鐲兒,手里拎著木盒,盒子里裝著價值不菲的玉杯玉壺,心情愉快地返回翠榴給她安排的房間。 “咚!”碧珠惡狠狠錘了只剩孤零零睡狐的桌子一拳,罵道:“她是強盜??!姚三春居然也忍得了!他死得真不冤!” 沐扶蒼道:“一點玉器,給了就給了,我倒慶幸她是來臥室,沒有到書房去。咱們的賬本書信可都在書房里堆著呢!” 碧珠想到自己被翠榴一喊,直接把賬本撇在書桌上就出去了,身上一個激靈,點頭道:“對,對!好險啊,我們不如把紫山叫回來,重新布置下密室,把機密隨時藏起來。家來個賊,不能不防?!?/br> 沐扶蒼笑道:“她要是小心翼翼,暗中捅刀子,我還會怕幾分,她這樣明目張膽地囂張起來,我反而放心了?!?/br> 就好像梁劉氏與拓律寬,都屬于沐扶蒼的敵人,而心事外露手段淺薄的的梁劉氏就遠遠不如城府深沉善于偽裝的拓律寬可怕。 沐扶蒼把鐘家兄弟叫來。鐘家兄弟與沐扶蒼心意相通,本不用她語言解釋,沐扶蒼不愿碧珠接觸到太多黑暗的事件,瞞下了黑水令的真相,口頭簡單交代了他們幾句——其實是說給碧珠聽,然后把紫山留下的迷藥瓶子交給鐘五,讓他從今日開始,每晚潛入葉兒的臥室,拿藥熏一熏她。 藥效不重,只會叫葉兒睡得特別香特別久,早上起來時還覺得沒睡夠,身上懶洋洋的而已。 “是藥三分毒,雖然紫山說它藥效不重,沒有小辟的藥狠毒,事后連最好的醫師也測不出來,但我總是懷疑它吸多了,會把人睡成傻子……好在葉兒是敵非友,傻就傻吧?!便宸錾n的良心早就大大地壞了,態度輕松地把可能將正常人睡成傻子的迷藥交給鐘五。 碧珠笑出聲來。 沐扶蒼道:“我不是講笑話呢,我藥倒她,是為了叫她不會半夜起來,發現咱們偷偷造假賬本?!?/br> “假賬本?”碧珠隨后反應過來:“哦,那個壞蛋想控制咱們家,肯定不會只派葉兒來,隨后會有更多的jian細埋伏在萬寶和府里,我們要搶在他們人手完善前,備好假賬本,免得他們竊取機密,掌控商行?!?/br> “事不宜遲,今晚你和我就去黎掌柜家,商量著一起編造賬本?!?/br> “賬本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要把葉兒同府中其他人孤立起來,不叫她有拉黨結派,發展羽翼的機會?!?/br> 葉兒一覺睡到晌午飯快要上桌才暈乎乎地支起身子,睡眼朦朧地瞪了一會陌生的豪華房間,才想起來昨天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務,成功把沐扶蒼拉下水,成為姚三春的替代品,自己也進得縣主府,成為沐扶蒼的“丫鬟”。 “昨天太累了,不行,我還要睡一會?!比~兒撲倒回床上,抱著被子,迷迷糊糊地想著:“沐家真有錢,被褥都比姚家的舒服……”又睡過去了。 睡到真正的日上三竿,葉兒才起得了床,披上舊衣,開門叫住路過的丫鬟,問洗臉水在哪里打。 丫鬟上上下下看了披頭散發睡意朦朧的葉兒幾眼,才道:“葉兒jiejie,小姐今早吩咐管家,叫琥珀來照顧你,你稍等等,我去叫琥珀來?!?/br> 葉兒心想:“沐扶蒼倒是會做人,知道我不是來當丫鬟的,是負責她與主人之間聯絡的,主人對她的看法全在于我的評價,不但不使喚我,還找下人來伺候,真是精乖,難怪能帶領萬寶把五色商行打壓住?!?/br> 葉兒把對沐扶蒼的輕視收斂起兩分,主子的架勢增加了兩分,坐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玩弄新得的手鐲,頭發也不梳,真等著那個叫琥珀的丫鬟來服侍她。 琥珀挽著銀片打造的籃子,和一個小丫鬟一起進到葉兒的屋子,就看到這個梁劉氏送來的奴婢翹著腿坐在那等她們伺候,聽見腳步聲也不抬一下眼皮子,隨口道:“過來給我梳個百合髻,衣服要挑身綠綢的。記好了,我喜歡綠衣?!?/br> 小丫鬟名叫銅錢,脾氣也和銅幣一樣有點硬,眉毛馬上立起來,就要把手里的水盆摔了,琥珀拍拍她肩膀:“水盆放下,你先出去吧,一會再回來倒水?!?/br> 銅錢委屈道:“琥珀jiejie……” 琥珀使個眼色,銅錢噘著嘴出去了。 兩個丫鬟之間的動作,葉兒完全沒有看見,只向身后道:“你們怎么這么慢?!?/br> 琥珀笑道:“沒什么,只是巧了,我領了幾身新衣服,剛巧有件綠地黃花的衣服,你瞧瞧這件可還穿得?” 葉兒這才轉過身子,在鮮艷錦繡的衣服之前,先入目了一張滿月一樣,比絲光更皎潔的俏臉,沉默一下,方道:“你把衣服展開了給我看看?!?/br> 琥珀依言挑出綠衣,拿給葉兒過目,果然是一件繡工精致,質地上乘的絲衣,配上淡黃的百褶裙,系上繡珠腰帶,漂亮得很,全然不是丫鬟的衣服。 葉兒滿意道:“衣裳不錯,你搭配的顏色也好看,只是不配白玉簪?!?/br> 琥珀笑道:“這個簡單?!泵γΤ鋈?,要來幾只赤金鑲寶石的簪子給葉兒挑選,又點胭脂抹香粉,剪院里新開的菊花插在鬢邊,一時梳洗整齊,鏡中出現個煥然一新的標致人兒來。 葉兒生得不算差,五分的底子加上五分的打扮,收拾出來,竟是一個嬌小姐的模樣。 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妝點得這般美貌,心情大好,連帶著對琥珀也歡喜起來,挽著琥珀,說說笑笑地前去吃響午飯,一路上引得丫鬟仆役們回頭張望不已。 “這就是梁府送來的丫鬟?我還以為他們送來個小姐哩!” 銅錢端著水盆,冷冷接話道:“jiejie們,你們沒見過,還沒聽過梁夫人的脾性嗎?她原是瞧不上咱家的,送來的下人,也要裝個小姐威風呢!”說著把在葉兒房間發生的情景表演一番,引得眾人紛紛唾罵道:“小姐不過是不愿被人罵不敬長輩而已,梁家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連個丫鬟也敢騎在咱們脖子上耍威風,等著,姐妹們尋著機會,叫她好好知道知道,大家都是奴婢,誰還高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