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她面容慈靄,對他顯然是敬重,說:“這位將軍,你的傷還得養了兩天,別著急動?!?/br> 這里是青州,威平候的名聲傳得很廣,這種小地方的更是將其奉之為神,這兩人認為他能和鐘家世子是好友,身份自然不簡單。 缺角的案桌有幾兩銀子,是李煦給的,這對老夫婦開始不想要,他便說這是借宿費,不要的話,他們也不好住,這兩人就收了起來。 李煦的視線看向老漢手里那個香囊,沉聲開口道:“多謝老人家提醒,但我不想別人動我的東西?!?/br> 那老漢是村里的老大夫了,雖是暴脾氣,聽到這話卻也沒生氣。 他把香囊放到李煦枕邊,又拄拐杖坐到一旁,說:“老朽姓蔣,村里人都稱句老蔣,將軍這香囊戴得是不是有幾年了?里面的藥不太像將軍用的,藥性也快散了,老朽茅草屋破舊,但也有些養身的藥,便自作主張給將軍換上了?!?/br>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藥香,角落也有人曬藥的架子,歪歪扭扭。老蔣大夫腿腳不便,但人很精神。 李煦皺了皺眉。 “多謝蔣大夫救命之恩,但有人和我說過不許動里面的東西,她還會要回去?!?/br> “里面的藥都要壞了,沒用了,”老蔣搖頭說,“再說將軍帶這種女兒家玩意,若是被人發現,會掉面子?!?/br> 窗外吹的風呼呼響,今天的風沒前幾天大,但天氣要凍人些。 李煦把香囊拿在手中,以為他說男人不該戴這種,便放進被子里,臉色穩重,道:“蔣大夫所言我知道,但這是我妻子所贈,我只會高興,不會覺得失面子?!?/br> 他面上不帶任何羞恥之色,老蔣大夫只道他和妻子感情深,便沒深究,跟他談起今天的事:“將軍可知老朽今天為什么會相信你們?” 李煦被這夫婦兩個送過來時,聽他們說了不止一次跟過威平候,再結合他們看到那幫人時的反應,也不難猜。 但他還是先頓了一下,問一句:“那幫人也是青州的?” 老蔣大夫搖了搖頭說:“他們手上所用的武器確實來自青州軍營,身上穿的衣服也來自青州,但有幾人身上衣著有誤,所用系帶顏色都相近,但帶中紋路不屬于青軍,大抵是以為這不重要,自己胡亂弄上的。盧將軍底下治軍嚴格,處處要求精細,不會出現這種情況?!?/br> 盧將軍在李煦出發前才得到鐘華甄的消息,他就算別有心思,也來不及。益州知道李煦出來的人不多,都是值得信的心腹,能在這種時候動這般大手筆,一定是早有打算。 “大抵是我惹的仇家,”李煦緩緩開口說,“蔣大夫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但我明早就必須離開,望蔣大夫能給我開些快速治傷的藥?!?/br> 昭王在里面插一腳的可能性很大,但青州也確實有嫌隙,鐘華甄是鐘家世子,底下人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會敢向她動手。 可她現在是女子身份,若真的有人有異心,她現在最危險,他不放心。 老蔣大夫坐在凳子上,拐杖還搭在手邊,笑問李煦一句:“想回去看媳婦?你家的是公子還是千金?今年應該有幾歲了吧?” 涉及到鐘華甄的事李煦總要謹慎兩分,他覺得奇怪,不知道這老大夫問這種做什么。 李煦還不至于在旁人面前失冷靜,只道:“我妻子尚未為我生下一兒半女,但我們打算生四個孩子,到時承歡膝下,熱鬧非凡?!?/br> 火堆里的柴火燃得不大,火光剛剛好取暖,如果不是屋頂一角漏了風,會比現在要暖和。 鐘府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鐘華甄的還不一定,反正他要和鐘華甄生四個。 這間茅屋不大,圍在火堆旁的騎兵也聽得到他們在說什么,聽到李煦說要四個孩子時,都腹誹一句宮中連半個妃子都沒有。 老蔣大夫愣了愣,以為他的孩子是中途流掉了,歉疚回道:“我見你隨身帶香囊,里邊裝幾年前的養胎藥,還以為你家夫人生了,是老朽嘴笨,將軍不要介懷?!?/br> 李煦的手突然一僵,他眼睛猛地盯住這大夫。 李煦派出去查那孩子下落的暗衛還沒傳消息回來,他現在也只知道鐘家有個幾歲的孩子。 幾個騎兵互相看一眼,面面相覷,沒想到這是安胎藥。李煦早年隨身戴香囊是真的,后來掉過一次,就沒怎么再見他戴身上。 暗淡的燭光稱出李煦面色的冷硬,他慢慢開口:“你說這是什么藥?” 老蔣大夫奇怪問:“將軍不知道?那這是誰送的?不過這對身體無礙,你倒用不著擔心?!?/br> 第93章 李煦上一刻還在想是誰派人來刺殺他, 下一刻就聽到香囊里裝的是養胎藥,直接就蒙了。 太過突然,毫無防備。 他派來青州查探的暗衛至今沒傳回過消息, 不知道查哪去了。 李煦從小便視鐘華甄為自己人, 連她同外人交朋友都氣得發狂,更何況是別人碰她?恨不得把她鎖在自己手上, 哪都不讓她去。 但等他慢慢回過神后, 便突然開始生氣。他腦子素來轉得快,立即就回想起從前鐘華甄不斷朝他要這東西。 她在離京前身子未顯,如果那時就懷有身孕, 孩子會是誰的,不言而喻。 可她居然問他生了別人的孩子怎么辦? 老蔣大夫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但看他身上的低沉氣壓, 便知道他心情頗有不好。 李煦臉色很淡,開口道:“望蔣大夫能把剛才香囊里的藥收拾一份給我,我有戰事在身,在這里歇息不久,明早怕得早些離去?!?/br> “那藥雖是壞了, 但老朽也替將軍你包了起來,將軍不用擔心,”蔣老大夫搖頭說, “將軍也不必急著用藥, 等早上起來再換新的, 現在天色已晚, 將軍還受著傷,最好不要亂動?!?/br> 蔣老漢知道李煦的傷怎么樣,勸了兩句就讓自家婆子去拿家里備用的棉被出來,讓他們先湊活一夜。 李煦借住別人家,身上還有傷,也只能聽他們的,他肚子現在還纏圈白布,癢癢的,也就是他皮糙rou厚,要不然得傷筋動骨。 這兩人有一雙兒女,兒子出門行商,女兒嫁去鄰村,都有幾年沒回來,茅草屋不算大,但擠擠也夠了。 李煦根本睡不著,大半夜時,月亮高掛在天上,皎潔月光鋪滿雪地,他越想卻越覺心跳加快,腦子總是會不自然冒出一種感覺,這養胎藥是真的還是假的?會不會是大夫年紀大記錯了? 又或者萬一這孩子并不存在呢?一切只是侍衛查錯錯又怎么辦? 鐘華甄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鐘府,他心里的想法也雜亂無章起來,他們約過不瞞對方,可她瞞了他不止一次,連李肇她都敢幫,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李煦急得都想直接奔到鐘府去質問鐘華甄,她在東頃山那年到底做過什么?孩子是真是假?到底和他有沒有關系? 一切問題都得不到回答,寂靜的夜晚只有風聲在呼嘯,李煦突然一些細微怪異的響動,有股淡淡的燒焦味從外面傳進來。 大手慢慢伸向旁邊的劍,他眸色發冷,坐了起來,又披上外袍穿鞋起身,立即去叫醒旁邊這對夫婦,讓他們立即從后門逃,稍后又把受傷的騎兵都搖醒。 外邊火已經開始燃起來,是追兵到了。 那蔣老漢也不是頭次見這種陣仗,他拄起拐杖沒有走,而是急匆匆去翻自己珍藏的醫書。 這茅草屋本就窄,沒一會兒就燒了起來,外面響起打斗聲。 蔣老大夫被嗆出幾聲,只能把醫書塞李煦懷里,連忙跟李煦說一聲:“這是我行醫多年所收集的孤本醫書,你把它們帶走,離這不遠處是后山,那邊林子多,抓人困難,你們趕緊往那邊走吧,我們兩個老人命沒將軍重要,不用管我們?!?/br> 李煦也算是服了青州的百姓,他徑直把書卷起塞進懷中,背起蔣老大夫,讓另一人背起老婦人,沖出火場,一出去外面便有暗衛持刀而來,總共有十多人。 他抬手用劍擋住,將人逼退,又把蔣老大夫推給旁邊一個騎兵,讓他們帶人往后山先逃。 火星噼里啪啦四處濺,李煦無意連累他人,手中的劍殺了兩個人后,到藏馬的田地里駕馬便直接離開,那群人果真追了上來。 他的腹部隱隱浸出血跡,醫書都沾染上血氣。 李煦跑到一處山林附近突然察覺到馬的異常,那幫人給馬下毒了! 他當機立斷停下來,下馬之后讓馬繼續跑。 月光如水,拉長人影,詩情畫意的場景,在此時格為不妙。他避開容易留下痕跡的地方,手撐著樹往上走,額頭有層薄汗。 一半是剛才熱出來,另一半是疼的,那老大夫的藥根本沒有什么止疼效果。 李煦才走沒幾步,就聽到后面追兵的馬蹄聲,而前方則突然傳來一句馬匹痛苦的嘶吼,他背靠樹木陰暗處,遮住自己身形,兩方人匯集,領頭人問:“跑了?” “應該就在附近?!?/br> 為防村子里的人發現異常,他們給馬下了慢性毒,給了李煦離開的機會,他就算想走也走不遠。 領頭人的視線環顧四周,沉聲道:“搜山,活捉。若是讓他跑了,大家都活不了!” 這附近林子多,地上的雪雖然已經沒多厚,但現在還沒完全化,稍有動靜就能發現。 那群人握刀下馬,李煦捂住肚子,硬朗的面孔藏于陰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他的手緊握劍柄,在冷靜計算自己離開的幾率大不大。 這群人和剛才在陡坡埋伏的刺客不像是一伙,一個要殺他,一個要活捉,無論如何,都代表他的行蹤被泄露。 李煦微瞇起眼睛,想到了汪溢。那天出城是借他的手,而他還在想鐘府那孩子怎么回事,沒防備過汪溢是否會派人跟蹤。 當這群人快要搜到李煦時,李煦手上那把鋒利的劍也慢慢蓄勢,突然之間,底下傳來緊張的聲音,有人慌忙道:“怎么辦?盧將軍的人來了!” 李煦一頓,青州的將領盧窟,因鐘華甄留在京城而暫替威平候掌管手上兵力,對青州忠心耿耿。 他沒有太大的動靜,微挪身體打算觀察下方情況,樹上的雪突然掉了塊下來,李煦暗道不好。 李煦往后退步抽身,牽扯到傷口,有人發現異常,立即握刀直直砍向他手臂。 …… 第二天清晨,天邊剛露出一絲魚肚白,鐘華甄便慢慢睜開了眼。 長公主守在她在身邊,一夜沒睡,見她醒來就立即去外邊叫大夫。 鐘華甄渾身都是疲倦的,就好像緊繃了許久的身體突然斷弦一樣,萬大夫給她診脈,羅嬤嬤給她墊枕頭端湯藥,一陣忙碌。 小七睡在旁邊小床,他小臉粉嫩,睫毛又濃又長,手輕輕蜷縮,放在耳邊,羅嬤嬤去看他一眼,又小心翼翼關上幔帳。 現在明明還沒回暖,鐘華甄的后背卻出了汗,她咳出兩聲,以為自己是憂心過度。 長公主連忙給她蓋住被子,“你昨天有點發燒,待會讓人備熱水洗個澡?!?/br> 她柔和的長發垂在胸前,握住長公主的手腕問:“母親,盧將軍那里有消息傳來嗎?” 長公主手一頓,她看向鐘華甄的肚子,遲疑道:“那邊來了消息,和我說沒找到?!?/br> 鐘華甄背靠枕頭,手慢慢放開她。 李煦一直以來都都處于危險之中,他自己識得輕重,鐘華甄輕呼口氣,皙白雙手相握,看到長公主的動作,知道她還是不喜歡李煦,岔開話題道:“母親還在想小七?不用擔心,我不打算把孩子身份告訴他,只是想讓小七見見他,小七快三歲了?!?/br> “我不是想這個,”長公主猶豫,“非我想逼你,你父親情況特殊,必須有個子嗣繼承,小七不能認李煦為父親,見他一面,準許也行?!?/br> 鐘華甄沒想到長公主竟然會應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那母親這是怎么了?” 長公主頓了頓,說:“你有了身孕,已經快兩個月?!?/br> 她這幾個月一直在外面,被誰給護著,孩子又是誰的,長公主心知肚明。 鐘華甄呆在原地發愣,過了會兒才驚得說出一句不可能,她每次都喝藥,身體沒有半點感覺。 萬大夫在旁說:“世子受驚,需好好靜養,這些時日最好不要出門,等以后天好了再出去走走好?!?/br> 她的手攥緊錦被,有些慌張,“母親,我……” “沒事,”長公主眼眶微酸,她拿帕子擦眼淚,“你好好的就行,母親不會再管你?!?/br> 長公主已經為鐘華甄的死哭了好幾個月,也想明白了,萬事不如順心好,沒必要再拘泥,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活著就好。 鐘華甄稍有愕然,上次懷小七的時候長公主大發雷霆,她還以為自己又要被長公主說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