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長公主抹掉眼淚,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說:“你當初在萬州那邊沒了消息,侍衛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在家每日憂心,生怕你出什么大事,現在終于好一些?!?/br> 鐘華甄又愣了下,自己不是早就讓李煦傳過消息回來嗎?她手一頓,忽然想到李煦以前的反應,他似乎不怎么著急鐘家的人尋她,如果不是她提一句一起回來,他可能都不會提青州的事。 看來李煦什么都沒做,把她的消息瞞下了。 “……是我有錯,讓母親擔心了,”鐘華甄頓聲道,“我隨陛下在戰場附近行醫,居所不定,還以為母親是生我氣所以不讓人來找我?!?/br> 長公主伸手去摸鐘華甄的頭,“甄兒,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每次都覺眼睛酸脹難忍,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女兒,我不該那般苛求于你?!?/br> 鐘華甄是她和威平候唯一的女兒,已經為穩固青州做出了太多犧牲。 青州只忠于威平候的將領很多,偶爾有那么些不安分,面對盧將軍的鐵腕手段,也不敢冒頭。 鐘華甄愣了好久,慢慢回過神,她遲疑片刻,問:“母親的意思是?” “你沒見過侯爺,不知道他性子,”長公主的手慢慢摸她的臉,眼眶發紅,“你不太像你父親,像我多一些,比我還要漂亮。如果你父親還在,他定是十分寵你的,摘星星摘月亮也要給你,就算是他忙于政務,也不會讓你小小年紀就懂事得像大人樣,你本該是侯府的嫡長女,嬌縱些也不會有人說?!?/br> 鐘華甄隱隱聽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視線對上長公主,長公主好像透過她在看別人。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上一代的事,我來背就行?!?/br> 第94章 世人常道長公主和威平候心意相合, 恩愛有加。 長公主卻不怎么聽得到這些話,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威平候。 她能說出這番言語并不容易,長威平候死那年長公主也才二十多歲, 守寡十幾年, 性子執拗,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看法, 一心為鐘家著想。 有種危險的想法早年曾在長公主心底冒出過無數次——若是要她下去陪威平候, 長公主也是愿意的,她甚至也在私下做過,被救了回來。鐘家幾代單傳, 血脈不能斷在她手上。 她已經失去了丈夫,并不想再失去女兒。 威平候是她心中的結, 縱使斯人已逝, 但那時候留下的打擊,一直藏在她骨子里。當知道鐘華甄出事被劫走時,她暈過一次,后來消息渺茫,她便哭了許久, 只覺整個世界都沒了一樣。 鐘華甄不知道她前段時日的想法,只是抬起手,去輕按住長公主的手, 臉蹭了蹭, 她輕聲說:“母親不用擔心我, 我沒事, 陛下護我護得極好,半點傷都不舍得我受……此行帶他回來只為見孩子,旁的事,母親也用不著強求?!?/br> 先帝做的事該知情的人都知道,鐘華甄沒見過威平候,但如果真的要和李煦光明正大在一起,她覺得很難,私底下也罷,在一起久了,日后兩人心中難免會因此有嫌隙。 “我也管不著你們,”長公主告訴她,“我不會原諒先帝,也不會多喜歡李煦,但你做什么我都不會反對,你父親的事,我和盧將軍會處理好?!?/br> 鐘華甄慢慢垂下眸眼。 小七睡醒了,迷迷糊糊揉著眼睛起來,羅嬤嬤發現了,去把他抱出來。小孩好像有點認不出鐘華甄是誰,圓眼睛里還帶著睡意,抱著羅嬤嬤的脖子觀察她。 長公主接過孩子,放在被子上讓他坐住,給他理衣角說:“是甄兒回來了?!?/br> 鐘華甄伸手去抱他,小七不哭不鬧,迷茫的眼神干凈透徹,她讓他坐在腿上,輕戳他粉撲撲的小臉,嘆聲道:“不記得甄兒了嗎?” 孩子還小,離開久了就容易忘。 小七有模糊印象,他喜歡鐘華甄身上的香氣,加上他是自來熟的性子,沒過一會兒就甄兒個不停,看她們有事相談,便自己在床上玩耍。小孩精力旺盛,小七在被窩里拱著身體玩耍,碰到鐘華甄時咯咯笑。 長公主怕他打擾到鐘華甄,要抱他下來,鐘華甄笑說:“讓小七陪陪我吧,我們好久都沒見面了?!?/br> “七七要陪甄兒,不走?!毙∑邷喩矶际悄虤?,甜絲絲,長公主見她心情算好,便沒再多說。鐘華甄心里還是擔心李煦的,他福大命大,但她總覺不安,怕出意外。 有人過來回稟,說盧將軍傳信過來。長公主打開看一眼,臉色微變,她把信給鐘華甄,鐘華甄疑惑接過。 屋里的氣氛壓抑,小七扒拉鐘華甄的手看信,他大字未識,像是在看天書,也不知道這是什么的。 鐘華甄手有點顫,盧將軍說沒找到人,但在一處林子里發現騎兵尸首,還有一處被燒過的茅草屋,逃過一劫的騎兵和李煦分散開,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長公主這時候也說不上安慰的話,她從前就盼著李煦出事,只得干巴巴道:“盧將軍性子謹慎,不會錯過蛛絲馬跡,你再等等?!?/br> 鐘華甄緩了好一會兒,強撐出一個笑,說:“我沒事,想多歇歇會兒?!?/br> …… 鐘華甄這一睡幾乎睡了一整天,她做了噩夢,嚇得她身子疲累,斷斷續續醒來也是小七在床邊叫她吃飯,醒來后她哪也沒去,就在床上發呆,陪小七說了幾句話后困意又上來。 長公主在一旁擔憂,怕她傷心過度。 萬大夫小聲說:“讓世子多睡會兒,她身子一直很勞累,養養精神,日后對孩子也好?!?/br> 長公主這才作罷。 夜晚降臨時,長公主沒把小七帶走,讓他留下來陪著鐘華甄。 鐘華甄知她們在想什么,但她真的只是太累了,身心俱疲。沒找到李煦不代表壞結果,她心中有過不好預感,但鐘華甄信李煦,他很厲害。 她此次回來,身份隱蔽,沒人知道鐘家世子已經在鐘府。 昏暗的天色讓人想要入睡,幔帳遮住外面的光亮,小七趴在她身上,已經在旁邊睡著,但鐘華甄白天已經睡飽了,現在反倒沒了睡意,心里在想七想八,她在李煦身邊習慣了擔驚受怕,可他每次都能撐過來,不會讓她的擔憂成為現實。 屋里的擺設簡單富有格調,青花瓶插竹,字畫掛在墻上,鐘華甄對李煦的信任沒由來的強,他認真答應的事不會食言,他還要陪她一起見長公主,所以她不該急什么。 盧將軍回來一趟鐘府又立即出去,連長公主也沒問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能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李煦。 深夜凄靜,天色漆黑,月亮隱于云層中。鐘華甄又做個噩夢,夢到李煦渾身血淋淋的樣子,倏地就被嚇醒,渾身都在冒冷汗,手更是制止不住的在顫抖,大口喘氣的幅度把小七都驚醒了。 她讓自己放松,輕拍小七的背,讓他繼續睡。小七抱著她脖頸,困倦說:“甄兒,睡覺?!?/br> 鐘華甄愣了愣,她輕抿住唇,輕輕蹭了蹭他的小臉蛋,應了一聲。 他還是一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該將她擔憂的想法強加于他。 鐘華甄輕摟住他,讓自己閉上眼睛,她的呼吸依然有些急促。 小七好像知道她睡不著樣,打著哈欠,小手也去拍背哄她,他動作笨拙,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鐘華甄無奈笑了一下,“我這就睡?!?/br> 窗牖外的寒風蕭瑟,呼嘯而過,帶來陣陣枝杈摩擦聲,當鐘華甄快睡過去時,一點窸窣的動靜響了起來,她尚是迷糊,以為是房里出了耗子,等男人掀開幔帳,脫下鞋履鉆進被窩時,她才倏地被他身上那股寒意驚醒。 李煦要去抱她的時候手里戳到一個軟乎乎的團子,他先是愣了,然后聲音一冷,問:“這什么東西?華甄,你不會大晚上地抱孩子睡覺?” 他直接掀開被子去看睡覺的小七,小七抱住鐘華甄,鐘華甄也摟住這孩子。 “你多大歲數了,怎么還要人陪?”李煦聲音冷冷,“小孩到了年歲就該自己睡,別等七老八十還來找人陪?!?/br> 鐘華甄回過神,她眼睛突然一酸,眼淚涌了上來,流個不停,莫名其妙,像控制不住一般,“你怎么才來?你要嚇死我了!” 李煦手一頓,他把被子放下來,知道自己惹她擔心了。 “我是想早點來的,盧將軍讓我不要有異動,時間就耽誤了?!?/br> 鐘華甄哭得委屈:“我一直在擔心你?!?/br> 屋里黑漆漆的,幾乎什么也看不清,李煦想把鐘華甄抱懷里好好哄一哄,但這孩子礙事極了。 他手邊幫鐘華甄擦眼淚,邊親她臉頰,“你看看我,像會出事的人?昨晚差那么點就被砍到,幸好我防了一下,盧將軍聽見動靜就過來,算是救了我,他讓我先別動彈,等情況穩定后再行動?!?/br> 鐘華甄哭過之后,又氣又笑,氣自己傻傻為他擔心到現在。 “這孩子是……” “不用再編理由了,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真相,”他咬她的唇,又起來,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對向自己,“你這小騙子,整天騙我有成就感?哪天我就把你關在寢殿內,再也不許你接觸外人?!?/br> 鐘華甄的手攥住。 李煦見她沒辯駁,心里的石頭突然落地,他又道一句:“你騙我倒是能耐,我以后都不敢信你?!?/br> 小七被他們這么鬧來鬧去也醒了過來,他不久前才睡下,現在比剛好那時候還要困,他小小的身體往鐘華甄懷里拱,讓她抱住,又睡了過去。 鐘華甄偏過頭掙開他,臉頰上還掛有淚痕,她護住孩子的耳朵,悶聲道:“不信便不信,我不想聽你說話,你自己找地方睡?!?/br> 她聲音還帶著哭腔,但拒絕李煦的意思很明顯。 李煦難以置信,指著小七問:“你要因為他和我翻臉?” 第95章 李煦是什么性子, 鐘華甄最了解不過, 整日唯我獨尊, 近些年在外人面前好不容易沉穩了些,在她這里一點沒變。 他能平安歸來,她自是高興,但她也有脾氣, 氣他早就沒事,而自己傻傻擔心那么久, 她又覺這事沒臉說出來,便自個生悶氣不理他。 屋內昏暗一片, 幔帳垂下, 又遮住些許光亮。李煦坐起來, 從懷中拿出幾本醫書,放在床頭邊,說:“這是從別人那里拿來的醫書,他們家被我牽連燒了, 我讓人給了他們幾十兩, 那老大夫不想白要我的銀錢, 就把醫書贈與我, 我放旁邊了?!?/br> 鐘華甄側身道:“睡覺?!?/br> 他在床上搖她肩膀,“孩子什么時候出生的?為什么不告訴我?” 李煦的暗衛消息沒傳過來,他也沒打算等, 直接就問起鐘華甄。 鐘華甄不想回答, 抬手推他腰腹, 李煦吃疼,悶哼一聲,她的手一僵,“怎么了?” “被人砍了一刀,但又想你想得睡不著,所以偷偷來看你?!崩铎惆阉氖址呕乇桓C里,捂著肚子慢慢睡下,去抱鐘華甄,中間又有個孩子,覺得實在礙事。 鐘華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不高興孩子的存在嗎?” 李煦從剛才到現在,除了一些震驚她要趕他離開外,幾乎沒什么多余表現,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倒也不是不高興,”李煦想了想,“我來青州之前就知道鐘府有個孩子,照暗衛所查,他出生的事日子比我們兩個那次要晚許多,我還以為是長公主逼你和別人生的,一直在想怎么辦,回去也不敢問你,怕你覺得孩子比我重要?!?/br> 他那幾天格外纏鐘華甄,就是想她為自己也生個,這樣她就不會偏倚青州那個。 鐘華甄卻是一愣,她剛才看李煦那么信誓旦旦,還以為他是聽盧將軍說的。 李煦咬她耳畔,高大的身體束縛住她,“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知道這孩子是我的?” “……你發現了什么?” “那香囊裝的是什么你應該知道,在那時你便開始用養胎藥養身,我要還猜不到,那就是傻子,剛才試探你,你也沒有反駁我,便確定了,”他向上撫她身子,被孩子給擋住了,不由皺了眉,“他今天怎么會在這兒?連累你我談話?!?/br> 李煦骨子的冷漠居多,先帝走后沒多久他便沒再見難受之色,他連小七都沒見過,自然沒什么感情。 他心中唯一的慶幸,大抵是這孩子是他和鐘華甄的。 李煦會護住鐘華甄,但他一定也會殺了那個男人和孩子。 “小七隨我姓,叫鐘湛,”鐘華甄開口輕道,“他三月初七生,雖是早產,但身體康健,你也不用擔心他身體有恙,母親不會讓他回京?!?/br> 他耳朵靈,聽到早產兩個字便皺眉,問她:“怎么早產的?” 鐘華甄垂眸,因為他突然到東頃山,傳話的侍衛趕著告訴長公主。這種事情她不可能說出口,只道句:“小意外,天色已晚,睡吧?!?/br> 李煦還有滿肚子的話想和她說,但鐘華甄好像真的累了,他只能摟住她的肚子,心想這小孩都多大了,哪用她抱懷里睡?搶他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