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菩珠心知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是不能撒手。 上次在鷹臺,她就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教訓了。 自認倒霉,跟他把接下來該做的事做完就是了。 但她卻實在控制不住心中的失望和氣惱,哪里還有心情再繼續下去,人是還趴在他的胸膛上,卻一動不動。 李玄度等了片刻,見她不動了,冷哼一聲:“下去!睡你的覺去!” 菩珠負氣,從他的身上滾了下去。 他也坐了起來,掩好自己方被她扯開亂成一片的衣襟,熄燈躺了下去。 這一夜再無話了,兩人背對著對方而眠,第二天清早他起身,帶上葉霄等近侍,丟下她便出發走了,只留下那個駱保,又叮囑她,接下來這段時日,無事不必外出,有事的話,差遣駱保。 他竟如此鐵了心地不帶她去,冷硬至此地步。菩珠失望氣憤之余,只能另做打算。 其實若不考慮懷衛,在這件事上,他的態度既如此堅決,菩珠不去也就罷了,老老實實留下等他回來。她私心另外的那個計劃,也不在乎這么一兩個月早晚的功夫。 但是考慮到懷衛,就不一樣了。 一想到韓赤蛟也會去,菩珠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偏偏她又不能直接告訴李玄度,她怕懷衛碰到韓赤蛟之后,萬一有性命顧慮。 現在只剩最后一個法子:趁他走了,她再去姜氏那里厚著面皮求她的許可。 只要有姜氏的一句話,她就能去了。等她人到了那里,不信他還會趕她回來。 偌大的王府,走了男主人,頓時顯得空寂了許多。 菩珠計劃晌午過后就去蓬萊宮拜望姜氏,沒想到晌午未至,卻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積善宮里來了個人,傳話,道陳太后讓她入宮敘話。 菩珠當即聯想到了李瓊瑤。 那個死了的傅姆當時必是跟著自己去了那個地方的,沒想到送了性命。李瓊瑤吃了如此一個大虧,她可以不怪蕭氏,但必會遷怒自己。 這個陳太后可不是什么明白人,這輩子就是運道好,有福氣。年輕時靠著她的姑母陳氏太皇太后(陳嬪)入了明宗的后宮,生下李麗華和二皇子晉王,晉王成為孝昌皇帝,她做太后之后,更是處處護短,當初李麗華和韓榮昌的婚事,就是她一手cao辦的。 今天李玄度前腳剛走,她后腳就召自己入宮,還會有什么好事? 菩珠生怕不利,立刻讓黃老姆去通知沈皋,隨后略略理了下妝容,便隨了等著的來使入了皇宮,被帶到積善宮。 陳太后因體胖虛浮,不能盤膝久坐于榻,習慣坐高足椅。此刻她便坐在一張椅上,且果然如菩珠猜測的那樣,李瓊瑤也在。 菩珠行禮,陳太后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即道:“菩氏,今日叫你來,是要問些與澄園失火有關的事?!?/br> 菩珠不解道:“那夜我確實在澄園,但不知太后想要問甚?” 陳太后道:“老身聽聞那夜起火之時,眾人皆在宴堂,獨你一人現身于火場近旁,恰好寧壽身邊的傅姆又燒死在了火場。老身想問問你,當時你便沒有看到傅姆?” 陳太后的神色很是威嚴,雙目盯她。 菩珠搖頭:“當時我出來更衣,因飲了些酒,本就有些醉了,恰又遇到起火,驚慌之下,一心尋路想逃離火場,并未見到傅姆……” “你撒謊!” 李瓊瑤打斷了菩珠的話,命人帶上一個宮女,對宮女道:“你那夜都看見了什么,不用怕,全部告訴太后!” 宮女低頭道:“啟稟太后,那夜也是湊巧,婢子路過那里,遠遠看見秦王王妃和傅姆撞到了一處。傅姆是喝醉了酒,走路不小心碰到王妃,忙向王妃賠罪,不想王妃不依不饒,不肯放過,竟推了傅姆一把,傅姆摔倒在地,便再未起來了,王妃隨后離開,再沒片刻,那院子就起了大火。王妃地位高貴,婢子人輕言微,心中害怕,過后一直不敢說。昨夜卻又夢見了傅姆,她說死得慘,怪我不替她言明真相。我害怕她要來找我,這才說了出來……” 陳太后望向菩珠,寒聲道:“菩氏,你還有何話說?那傅姆不過是無意沖撞了你,怎的你竟做出如此之事?將人推倒也就罷了,莫非那火也和你脫不了干系?” 菩珠道:“宮女之言全部都是誣陷,一面之詞而已,請太后明鑒。太后若是不信我,可將此事轉到宗人府或是大理寺,我愿和這宮女當堂對質?!?/br> 陳太后的臉色本就難看,這下氣得臉上的浮rou都微微顫抖了,戴滿寶石戒指的一只手重重拍了高足椅的把手,怒道:“菩氏,你此話何意?老身莫非治不了你?” 菩珠跪了下去,低頭道:“太后息怒,我怎敢對太后不敬?實在是殺人放火這個罪名太大,我不敢擔我未做過的事?!?/br> 陳太后雖聽信了李瓊瑤的話,但畢竟在后宮也待了半輩子,知自己的分量,連上官皇后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用說蓬萊宮中的那位了。 秦王王妃不是自己能動私刑的人。 她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冷冷道:“看來老身這里的廟太小了,你已不放在眼里。只是人命關天,那夜既有人親眼看見你與傅姆爭執,老身再無用,也不敢包庇。你且留在這里,自己好好反省,當夜你都做了何事!”說罷起身。 李瓊瑤心有不甘,急忙上前扶住道:“皇祖母,她害了我的傅姆,怎能如此放過?” 陳太后道:“不急,等她認了供,自會給你一個交待!”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 菩珠也知這個陳太后應當不敢真的把自己如何了,但懲戒下她,卻是沒有問題。 她心中有些焦急,正想著沈皋怎的還沒動靜,動靜便來了,一個宮人奔入,道皇后來了,話音未落,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上官皇后擺駕而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秦王王妃,又看向跪她近旁的那名宮女,面現怒容,朝身邊的一個老姆使了個眼色。 那老姆上去,抬手狠狠抽了宮女一耳光,宮女撲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老姆跟著拔下頭上的一枚釵子,將尖頭朝那宮女的臉胡亂地扎去,口中叱道:“狗膽包天!竟滿口胡言亂語,膽敢誣陷王妃!我看你是活膩了!” 宮女的臉上很快冒出點點血花,倒在地上,一邊躲,一邊大聲地哭,連連求饒。 老姆扎了她臉片刻,叫人去拿刀子,要割下她的舌頭。 宮女恐懼萬分,不顧一切撲到了公主的腳邊,仰起蜂窩洞冒血似的一張臉,哀求救命。 李瓊瑤被這一幕給嚇到了,回過神,慌忙辯解:“母后!她說的全是真的,那天晚上她真的看見了——” “你給我住口!” 上官皇后厲聲叱罵。 李瓊瑤急忙轉向陳太后:“皇祖母!” 陳太后勉強忍住氣,出聲道:“皇后,你此為何意?” 上官皇后這才走到陳太后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禮,隨即道:“秦王王妃怎會做出那樣的事?這宮女滿口胡言,蒙蔽太后,我實在看不過去,這才代太后出手教訓?!?/br> 陳太后一時無語,那宮女見情況不妙,皇后身邊的老姆竟真的拿起一把匕首,命人撬開自己的嘴,駭得魂飛魄散不住磕頭,哭道:“是公主要奴婢如此說的!奴婢不敢不聽,求皇后饒命……” 她一臉的血,又摻涕淚,狀如鬼魅。 皇后臉上露出厭惡之色,命人將這宮女帶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伴著那宮女的發出的慘厲呼救之聲,人很快被拖走了。 “母后——” 李瓊瑤臉色有點發白,顫聲叫了一句。 上官皇后冷冷道:“你給我回宮去,面壁思過!秋狝也不用去了!” 李瓊瑤頓了頓腳,恨恨盯了一眼菩珠,轉身飛奔而去。 上官皇后走到還跪在地上的菩珠面前,親手將她扶了起來,歉疚地道:“全怪我,沒管教好公主,讓你受了驚嚇。你沒事吧?” 菩珠看完了熱鬧,也就順勢站了起來,說無妨。 皇后微笑道:“你無事便好,寧壽往后我會管教的,這邊也沒事了,你且回吧,到家好生休息?!?/br> 菩珠道謝,轉向陳太后也行了一個拜禮,這才出了宮,正要上馬車回去,意外地遇見了從蓬萊宮趕來的陳女官,急忙上前拜見。 陳女官見她安然無恙出了宮,暗暗松氣,問陳太后召她入宮的事。 上官皇后會趕來為自己解圍,必是因為沈皋收到了她送去的消息。 但她并沒有派人去蓬萊宮,微怔。 陳女官道:“方才駱保來了,說陳太后召你入宮,太皇太后打發我來瞧瞧?!?/br> 菩珠這才明白了過來,便把方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老女官聽完,眉頭微皺,很快神色如常,安慰道:“無事便好。你回吧,我也要回去了?!?/br> 菩珠心中一動,趁機訴道:“阿姆,殿下走了,這趟等他回來,至少要一兩個月。我這回是得罪狠了太后和公主,萬一還有下回,我躲也躲不過去,只怕又要驚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我實在是于心不忍,更是羞愧萬分,請阿姆代我向太皇太后謝罪?!?/br> 老女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悟,但也未動聲色,只點頭答應,回到蓬萊宮后,將方才的事轉述了一遍。 姜氏道:“皇后也去了?” “是?!?/br> 姜氏沉思了片刻,淡淡道:“這樣也好,省得我們這邊多事?!?/br> 老女官想起菩家孫女臨行前的那一番“陳情”,笑道:“殿下這回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怎的不帶她同行。一兩個月,也不算短,我見她自己很想去的樣子,只是礙于殿下,不敢發聲?!?/br> 姜氏道:“她想去,那就讓她去好了。又不是我這樣七老八十走不動路了,大家都去,剩她一個小姑娘守著空落落的屋,也是可憐。你打發個人告訴她一聲,讓她和懷衛慧兒同車,就說是我的意思?!?/br> 老女官笑著應是。 第56章 三日之后, 天公亦是作美,一個秋高氣爽的晴天,在皇宮正大門朱雀門前的廣場上, 五更不到, 便列滿了從北衙禁軍中抽調而出的虎賁龍驤二衛士兵共千余人, 衛兵衣甲鮮明,隊列星旗電戟。 今日便是皇帝率眾秋狝的出發日子, 待到巳時, 皇帝大駕將從此門出, 北上去往圍場。 五更,京都之中那些隨扈的人馬也陸續抵達了, 在典儀官的指揮下各自入列, 等待著大駕的到來。 這些選中的同行之人, 有親王宗室、九卿大臣、衙部官員、各公侯伯爵府第的世家公子、豪門子弟、游學或留居京都的波斯國、于闐國、寶勒國王子等人,另外還有京都里的不少貴婦人, 人員本就龐大, 加上眾人還有各自的隨行伴駕,隊列浩浩蕩蕩布滿廣場,天亮后, 廣場通出去的御街上更是旌旗飛揚,滿目皆玉驄駿馬、香車寶鞍,儀容之盛大,聲威之莊重, 平日難得一見。 天大亮,廣場附近的全部隨扈人員已悉數到位, 當聽到皇宮的方向隱隱傳出一陣導迎的金鼓之聲,知皇帝大駕將要出宮, 眾人無不肅容等待。 巳時,一輛圓頂方軫的六駕金根大輅在前后儀仗和一百二十名羽林衛的引護下,從宮門內顯現,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陽光照在車頂周圍的鏤金垂云承檐和車轅兩端的裝飾金龍首尾之上,閃爍著熠熠的金色光芒。 這便是孝昌皇帝的御車。頓時,山呼萬歲之聲排山倒海響徹皇宮,也涌入了菩珠的耳中。 因為姜氏的一句話,她終于如愿,今日得以成行。 皇帝此次出行,皇后留下坐鎮中宮,隨皇帝去離宮的是胡妃。胡妃的宮車在前,其次是太子妃,再下來,便是菩珠乘坐的這一輛朱輪車,車里除了她,還有懷衛和李慧兒。 本以為她不能去了,沒想到臨行之前,獲悉她又要去,懷衛和李慧兒都是歡喜不已,此刻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身邊,聽見外面傳來陣陣動靜,懷衛忍不住好奇,偷偷扒開一點車簾,往外窺探了一番,嘴里嚷道:“好多人??!全都是人!” 李慧兒已多年未曾離開過蓬萊宮了,雖有姜氏庇護,但特殊的身份,令她變得謹小慎微,凡事縮手縮腳,從前更是不敢輕易流露內心的情緒。今日她卻十分開心,尤其在獲悉她的四嬸也會和她同行之后,仿佛有了主心骨,臉上帶著她這個年紀少女該有的活潑的笑,見懷衛的頭越鉆越出,忙扯他,讓他坐回來,萬一讓別人瞧見了不好。 懷衛終于被拽了回來,向二人描述了一番車外的盛景,忽想起李玄度,心里對他還是有些不滿,埋怨道:“四兄他可太壞了,這么好玩的事,大家都去,他居然不讓阿嫂你去!幸好外祖母好,要不然我和慧兒就沒人作伴了。等到了那邊,阿嫂你別理他,你就和我們一起??!” 李慧兒心中也期盼能和四嬸一起住,但她年紀也不算小了,知曉些人事,忙又扯了扯懷衛,示意他不要胡說,免得四嬸為難。 “我就要說!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阿嫂你必也不想和他住一起的。阿嫂你放心,到了那邊,他要是讓你和他一起住,我就幫你攔他!”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菩珠對自己的美貌一向頗為自信。但從嫁給李玄度后,她的自信便開始動搖了。倘若說第一次在放鷹臺的經歷純屬意外的話,幾天前他臨走前的那個晚上,她都投懷送抱那般刻意誘惑了,他竟也坐懷不亂,最后還讓她自己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