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的模樣看起來實在狼狽,太反常了,看著像是倉促間剛從哪里逃出來似的。 他勒死公主傅姆的時候,那婦人拼命掙扎,當時仿佛想說什么,兩只手還拼命指向他身后的某個方向。但當時他并未留意,勒死人后也沒細想,當時就離開了。在這里遇到了如此的她,沈旸生性多疑,就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這件事,便暗暗留了個心,今早等到那婦人的焦尸被發現,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便命人不得入內,此刻屏退下人,獨自入了火場,仔細地搜索了起來。 他照著昨夜那傅姆所指的方向,慢慢地尋了各處,起初并無發現,直到來到一處墻角,視線落在泥地之上,定住了。 這個角落長年照不到日光,地面腐土蓬松濕潤,昨夜過火也不深,且是上風方向,地上未堆積多少的煙塵。 他在角落的一片泥地上看到了一雙足跡,小巧玲瓏,應是女子的云鞋所留。 沈旸蹲了下去,端詳鞋印,又伸手,以虎口丈量了下鞋的窄瘦長短,最后抹平了足跡,站起來,看向昨夜自己被蕭氏追上后發生爭執的走廊方向,出神了片刻,繼續在廢墟里尋找。 最后他停在院墻的西南角,視線盯著角落里的排水溝口,神色微微詫異。 溝口附近,有被扒拉出來的腐草和敗葉。顯然應是最近留下的痕跡。 他趴了下去,觀察溝口對面,很快斷定,這個出口,就在位于昨夜他遇到她的道旁附近。 他從地上起身,轉過頭,凝望著那個留有兩只小巧足印的庭院一角,腦海里慢慢地浮現出了昨夜的一副畫面。 她躲在這個角落里,目睹了自己和蕭氏的沖突,也目睹了他勒死公主傅姆的整個經過,在他離開后,因為出路被堵死,她在起火的庭院中找到了這個口子,逃了出去,恰被回來的自己遇到了。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當時她一身狼狽,驟然見到自己時,會是那種驚駭恐懼的表情。 沈旸并不擔心她看到自己勒死公主傅姆的事,他可以篤定,她最多只會把這事告訴李玄度,但不會把這件事泄露給別人。那樣對她毫無好處可言。 但這個意外對自己的不利,也是顯而易見的。 往后他行事,必須更加謹慎。 他又目測了下昨夜她的藏身之地和自己當時的距離,最后剩下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李玄度妻,菩猷之的孫女,她昨夜到底有沒有竊聽到自己和隨從說的話? …… 幾天之后的一個傍晚,李玄度從高陽館出來,在宮門附近遇到了入宮前去探望陳太后的長公主李麗華。 蕭氏沒能如愿,那夜撲了個空。李麗華絲毫不知自己避過了一場丟臉的口舌之災,前世的這個時候,一向追求風頭的她甚至沒有跟隨大隊參與秋狝。她只聽聞蕭氏的生日花宴被一場大火草草打斷,不但如此,寧壽公主身邊的傅姆也被大火燒死了,聽聞公主十分傷心。不但如此,新太子妃姚含貞不得皇后歡心,私下自然暗暗投靠于她。李麗華愈發春風得意,這里遇到了李玄度,便笑著打趣:“四弟這是急著要回府了?也是難怪,府里有弟妹等著呢。阿姊聽說四弟對弟妹極是寵愛,那夜在蕭氏那里,大家親眼所見。昨日去探望太皇太后,本想說給太皇太后讓她高興下,誰知她老人家比我知道得還早,反倒是我孤陋寡聞!” 滕國夫人蕭氏舉辦生日花宴,誰知澄園失火,還燒死公主傅姆,這事已經傳開,隨之而來秦王那夜親自去接王妃,還當眾抱走受了驚嚇的王妃,此事更是被好事之人傳得人盡皆知。 李玄度心中正懊悔那夜自己的舉動。 去接她也就罷了,算不了什么,但當眾抱她出去,實在太過招眼,難怪旁人如此議論。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含含糊糊對付了兩句便要離開,不料長公主又笑吟吟道:“離秋狝還有幾日,正好我之前買的那個新園子修好了,花木也都移栽完畢,趁著無事,我邀了幾個親友湊個熱鬧,開個開園宴。我已派人去請弟妹了,到時候我就等著看四弟再來接她了?!闭f著又笑:“似弟妹那般的人,莫說四弟你了,便是阿姊見了也愛得不行。你是男人,有自己的事,不能天天伴她,往后你讓弟妹不必見外,多和我這邊走動?!?/br> 自己的長姊李麗華不但生活奢侈,且十分放蕩,除了情夫沈旸,據說另也養了年輕俊俏的面首。 李玄度立刻代菩珠婉拒:“阿姊見諒,她小時候遭逢家變,又在河西長大,沒見過世面,膽子很小。前幾日在那邊受的驚嚇實在不輕,回來連著幾個晚上都夢魘了,白天也是神思恍惚。阿姊的開園宴恐怕難以成行。弟先行恭賀阿姊,到時再派人隨禮,為阿姊助興?!?/br> 李麗華一臉的憐惜,想了下道:“既如此,讓弟妹好生休養為宜,我這里就不用來了,待秋狝你帶上弟妹同行,到時我和弟妹親近也是一樣?!?/br> 李玄度目送李麗華身影入宮,回到王府,不見她人,才知她今日被接去蓬萊宮說話了,此刻還沒回。 蓬萊宮中,菩珠和懷衛還有李慧兒一道陪著姜氏用完了飯,正坐著說話,宮人道秦王來了。 菩珠轉頭,果然看見李玄度走了進來,上前到了姜氏面前,問安行禮。 姜氏問他吃了沒。李玄度道自己用了飯來的,又說前些天因忙于籌備秋狝之事,沒能來此探望,今日回得早,便來看望皇祖母。 姜氏含笑點頭,問了他幾句關于秋狝的籌備之事,懷衛忍不住跑了過去道:“四兄,方才我和寧福正與阿嫂說這個事呢!外祖母已經答應讓寧福去了!到時候你也帶上阿嫂,我們一起去!” 菩珠看著李玄度,卻見他微笑道:“你阿嫂不去,她留在京中,等我回來了,我再帶她去探望我外祖?!?/br> 菩珠一頓。 秋狝快來臨了,這兩天她正想著怎么讓他帶自己同行。因為還沒確定下來,所以方才懷衛興致勃勃地在那里討論出行計劃的時候,她就聽聽,沒表態。 沒想到李玄度一開口,竟就這么替她做了決定。 她自己還沒說什么呢,李慧兒的臉上立刻露出失望之色,懷衛一愣,更是一蹦三尺高,拽住了李玄度的衣袖:“不行,她也要去的!我們都去了,為何讓她一個人留下!” 李玄度笑而不語。 懷衛撒手松開了他,轉頭問菩珠:“阿嫂,你也要去的,是不是?他不帶你,你跟我去!你坐我的馬車!” 菩珠再次看向李玄度。 他若無其事,好似沒聽到,端起宮女奉上的茶,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 人在外,她怎么能公然和他叫板? 菩珠想了下,對懷衛笑道:“其實方才阿嫂就想和你說了,阿嫂對秋狝無甚興致,最近人也累,還是在家休息為好。等你們回了,若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你和慧兒再告訴我好了。我聽你們說,也是一樣的?!?/br> 懷衛不甘,急忙跑到姜氏面前撒嬌:“外祖母,你讓阿嫂也去嘛!我和寧福都想和阿嫂一起去!” 姜氏遲疑了下,對李玄度道:“懷衛慧兒既盼她同行,依我看,你夫婦不如再商量下,她若實在累,到了那里,留在離宮里也是無妨?!?/br> 李玄度笑道:“她膽子小,確實是前些天在澄園那里受驚不小,如今哪里都不大敢去,何況秋狝之地?孫兒覺著還是讓她留在家中休養為好?!?/br> 他說完,轉頭看著菩珠。 菩珠心里大罵他卑鄙無恥,但在他的注目之下,面上也只能說道:“殿下說的便是我的所想。全怪我無用,讓懷衛和慧兒失望了,請皇祖母見諒?!?/br> 姜氏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一停,又看了眼李玄度,覺著有些不對勁,一時卻也弄不明白這小夫妻是怎么回事,搖了搖頭,道了聲“罷了”,將懊惱的懷衛摟入懷中安慰。 第55章 兩人從蓬萊宮回到王府, 入了寢堂,菩珠也不卸妝,也不更衣, 看著李玄度讓駱保服侍他換下身上白天在外穿的衣裳, 換了套入靜室的寬大道袍, 更衣畢,飄飄然地從自己面前經過, 便要出寢堂而去。 “殿下留步!”菩珠叫他。 他停步, 轉過頭。 菩珠忍住腹內之氣, 命人全都出去,說:“殿下方才在皇祖母那里說的那件事, 我想和殿下再商量下……” “我也想去!”她直接說了出來。 李玄度道:“你還是留下來為好, 安心在家。我都說了, 等秋狝歸來,我便帶你去闕國?!?/br> 菩珠走到他面前, 試探著輕輕扯住了他衣袖, 見他沒有甩開自己,凝視著他,眼圈慢慢泛紅, 泫然欲泣:“殿下,我聽說京都那些稍微有點臉面的夫人這回都去。人人皆去,獨我留下,這不是讓她們看我的笑話嗎?” 她說完, 輕輕搖了兩下他的衣袖,作撒嬌狀。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李承煜。 李玄度絲毫不為所動, 說:“你那日受了那般的驚嚇,路都不能走了, 是我抱你出來的。那么多人都瞧見了,這回你留下來休養,誰能笑話你?” 菩珠一頓,松開了他的衣袖。 他也不以為意,低下頭,撫平方被她扯過的那片衣袖。 菩珠忍氣走到寢堂門口,開門看了下外頭,確定沒有耳目在外,走回來改口道:“殿下,你莫忘了我對你說過的那件事。黃老姆精賊得很,我若不去,被她催逼也就算了,我怕她要生事?!?/br> 李玄度淡淡道:“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著辦。我去靜室,你莫來擾我!”說完丟下她抬腳便走了。 菩珠氣得不輕,又無可奈何,一時也想不出別的怎么去說服他的有力理由。晚上她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看李玄度卻睡得很好,竟一覺到了天亮。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無論菩珠怎么撒嬌,懇求,在他面前表達自己很想去的心愿,他就不點頭。 轉眼,離出發日期沒幾天了,他更是要與韓榮昌等人提早出發,先抵達圍場做準備,以迎接皇帝的御駕。 菩珠心里越發恨了,更加堅定了做皇太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什么王妃! 地位再高,表面看起來再風光,還不是掐在別人的手里。連去不去秋狝這么點小事情,都要受制于人!即便日后做成了皇后,只要皇帝看你不順眼,隨便一個“失德”帽子扣下來,就能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 只有皇太后,才能隨心所欲,再不用受制于人。 他就要先出發了,對于她同行的事,依然是沒得商量。 出發前的這個晚上,她在房中替李玄度收拾著出行要帶出去衣物。 圍場位于京都東北方向一個叫做五寧原的地方,照大隊人馬日行夜宿的出行速度,七八天才能到,來回需要半個月,并且,在那邊至少要停留大半個月,加起來便是一個多月。 菩珠出浴,坐在妝奩前,慢慢地梳著她那一頭洗過剛烘干的長發,看著婢女們忙著將他的各種衣物分門歸類地折疊收納。 日常穿的直裾袍衫、行獵的窄袖勁裝、出席場合用的朝服,還有衫襪、各種革帶、與各色衣裳配套備換的幾雙長靿靴,林林總總裝了兩口箱子。正看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知他回來了,忙放下梳子迎他入內,指著那兩口衣箱道:“這是我替你收拾好的衣裳。你看看是否還缺,我再幫你補?!?/br> 李玄度隨意瞥了眼,點了點頭:“有勞了?!?/br> 菩珠命婢女們各自散了歇息,待他安頓了上床,她去閉了門,輕輕脫去外面一層衣衫,露出一件貼身穿的軟而輕薄的粉色交領小衫,跟著爬了上去,掩嘴輕輕打了個哈欠,口中抱怨道:“天色轉涼,后院到處都是敗木枯枝,我今日叫人修剪了一番,盯了一天,實在是乏。殿下你自便,我先睡了?!闭f罷側臥躺了下去,面向著還在看書的李玄度。 她一躺下去,很快便似睡了過去,微微蜷著身子。 李玄度半靠在床頭,翻了一頁書,視線瞄向她,一頓。 她身上那件小衫的衣襟不知為何松散開來,一片酥胸,半遮半掩。 美人睡臥,面若芙蓉,胸若酥雪,伸手便可夠及,實在令人遐想無限。 李玄度只是一個男人而已。 他瞄了幾眼,實在忍不住了,探手,將她落至腰間的那幅被衾拉到了她脖頸的位置,將她身子嚴嚴實實地捂住了。 菩珠好似被他擾了夢境,閉著眼眸,長睫輕輕顫了幾下,在睡夢中翻身,身子便蹭了過去,玉軟花柔,輕輕貼于他的身側。 李玄度沒碰她,也沒推開她,一動不動,依然那樣靠坐著看他的書。 菩珠貼了他片刻,發現他沒動靜,一咬牙,決定試上一試。 再不試,明天他就走了! 她睜開眼眸,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腹上,慢慢摟住他的腰身,見他依然沒有推開自己,眼睛還盯著書,仿佛受到了鼓舞,膽子便大了,另只手也伸過去,慢慢地抽掉他手中握著的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書卷,隨手往枕上一丟,人就爬上了他的胸膛。 他終于抬起眼眸,看著她。 菩珠心砰砰地跳,有點緊張,但心里卻十分清楚,她接下來該怎么做。 她凝視著男子那一雙色漸轉為暗沉的眼眸,臉輕輕地湊了過去,張嘴含住他的喉結,齒輕輕嚙咬了一下,一只綿軟素手也無聲地探入他的衣襟,輕輕撫他一片胸膛。 男子最后閉上了眼,任由她在自己的身體上肆意妄為,也享著來自她的服侍。 菩珠覺著差不多了,停住,再次凝視著他的臉,輕輕喘息著喚他:“殿下……” 李玄度眼睛也未睜,只“唔”了一聲,未等她開口,卻又道:“話我先講在前頭,我是不會帶你同行的,你在家等我回來?!?/br> 菩珠一頓,盯著他。 他終于睜眸,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