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32
桐子照辦了。老太太接過那三張牌,拿起一張,背面朝上,對桐子說:“我的孩子,這一張是你的前半生?,F在請你告訴我,它是黑色還是紅色?別急著回答,先閉上眼,仔細回憶一下你的童年,還有你的家人?!?/br> 桐子閉眼想了想說:“黑色?!?/br> 老太太問:“你肯定嗎?” 桐子肯定地點點頭:“黑色,我肯定!” 其實我也猜他會說黑色。他的童年,還能是什么顏色呢? 老太太翻開牌,卻是一張方片K。 “哦?是個秘密。你的前半生藏著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桐子追問道。 “這我看不出來,真抱歉!”老太太盯著撲克牌皺著眉頭說,“好像……和你家里的男人有關系,你以為他是,可他不是……” 我覺得她有點兒語無倫次。算命的都是靠著把實在事說玄乎,把明白人說暈。我看她也不例外。不過被算的人往往就身在此山中,不識真面目了,所以難怪他一臉認真地追問: “誰?是什么?” “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這張牌就告訴我這么多?!崩咸柭柤?,抽出第二張牌,神秘兮兮的沖著桐子眨眨眼說,“這一張說的是你的愛人?!?/br> 我偷偷看一眼桐子,他卻始終低頭看著老太太,并沒有抬頭看我,他的臉通紅著,他飛快地說:“我沒有愛人?!?/br> 老太太卻鄭重其事地對桐子說:“真的嗎?我的孩子,別急著回答,像剛才一樣,讓我們閉上眼睛,仔細地想一想,好嗎?想好了再告訴我,這張牌是黑色還是紅色?” 桐子再次閉上眼。這回他用了不少時間,眉間也出了細細的豎紋兒,好像實在是難以取決。 這回我還真猜不出他想說什么顏色。 “黑色!” 我突然聽見桐子說。我腦子里立刻浮現出一張臉,黑黑瘦瘦,布滿皺紋兒,帶著永恒的微笑。 我把目光投向桐子。他卻突然搖頭說:“不,也許不是黑的?!?/br> 老太太看了看桐子,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就把牌翻過來,卻正是一張黑桃K! “怎么都是K?” 老太太滿臉詫異。 “您是什么意思?”桐子問。 “你的愛人和你的家人,竟然都是K,這很奇怪呢!”老太太皺眉盯著兩張K自言自語。 “算了,咱們還是來看看這最后一張牌吧,那將是你的未來?!崩咸瞄W閃發亮的尖指甲點著最后一張扣著的牌,“說吧,我的孩子,你覺得這最后一張牌,是什么顏色的呢?” “黑色的!” “你肯定嗎?” 桐子一邊兒嘴角兒吊了吊,自嘲地笑了:“肯定是黑色的,呵,而且是草花兒!” 打過橋牌的人都知道,草花兒是最低級的花色。我在上大學的時候打過橋牌。桐子雖看不起當年宿舍里盛行過的任何娛樂活動,卻惟獨對橋牌表示尊重,好像它是能上電視的高雅活動,就不再是撲克牌游戲了。所以他對橋牌的規則還略有了解。 我早猜到他會說草花兒??伤纳钅膬河心敲床豁樌?? “你肯定嗎?” 老太太又問了一遍。 桐子點了點頭。 老太太卻微笑著搖頭道:“我的孩子,要自信些!我猜,那一定是張紅桃!” 老太太邊說邊緩緩地翻開牌。竟然不是草花,也不是紅桃。而是一張——Joker(鬼)。 “哦!老天!一個玩笑?這怎么可能呢?未來怎么可能是個玩笑呢?” 老太太一個勁兒地搖頭,好像要甩掉頭頂兒的落葉似的。 桐子卻笑得更夸張了。他扭頭看著我說:“知道了吧?我就這命!” 我小聲兒用中國話回答他:“不就是幾張紙牌嗎,都是隨機的,都能算出來抽到每張牌的幾率有多少!” 我邊說邊拿出錢包兒,掏出十塊錢遞給老太太,然后說了聲Thank You?。ㄖx謝) 可她并不接那鈔票,只顫顫悠悠地把紙牌收進書包里,邊收邊說著:“哦!No No! 就是游戲而已,不要錢,這次算了?!?/br> 然后她又轉向桐子:“孩子,別太認真了。人生本來也就是游戲而已,一切都是一場夢,別讓夢蒙了你的眼睛!” 這老太太,竟然還裝模作樣地認起真了。我又說了一遍Thank You,盼著她快點兒走。 她卻突然閉嘴,扭頭看著我。眼鏡片兒后面那一雙雞蛋眼睛,好像要沖出來鉆進我腦子里。 我跟她對視了一秒鐘。她突然微微一笑,說:“年輕人,你也一樣?!?/br> “I beg you parden? (能請您再重復一遍嗎?)”我還真有點兒不確定她說了什么。 “我說你也一樣。不要讓夢蒙了你的眼睛!” 她沖我擠擠眼,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老太太,整個兒一跳大神兒的!”我總得找點兒話說。什么夢不夢的,我可沒興致去想這些。 “真是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太?!蓖┳右残χf,目光還一直跟著老太太的背影,半天沒收回來。 我拉起他的胳膊:“甭胡思亂想了,沒時間了,人都快到了!” 桐子身上叮鈴鈴地響。他甩開我的手,從兜兒里掏出手機。 我說:“看!到了不是?” 他沒理我,自顧自地用脊背對著我接電話。 可沒說兩句呢,他猛地轉過身,臉上變了顏色:“他今晚來不了了!館子失火了!我……我得趕快回去!我們這就走吧?不!還是你送我去機場吧,那樣更快。今晚還有航班么?” 看著桐子飛速沖進候機廳的一刻,我更加相信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猜他腦子里現在根本沒別的事情,有的就只是林老板和他的飯館兒。我真不知道應該為他高興,還是應該為自己高興。 * * * 其實,命運到底算什么? 就好像老太太手里的紙牌,該不該信呢? 我能想象他急匆匆走下飛機時是何種心情。 可我想象不出,當他發現她在機場等候他時,又是何種心情。 是啊,我想象不出,也沒想到。不然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送上飛機。 可即便我不把他送上飛機,就能阻止一切么? 我不知道。 不論時隔多久,我仍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可怕的秘密 1 一個小時之后,夜里十二點。我獨自駕駛著我的舊本田車,奔馳在南加州了無人煙的沙漠上。 大約八九個小時之前,我的車也曾經過這里。那會兒太陽還很高,周圍光禿禿的山都發出紅色耀眼的光芒,把桐子的臉也映得紅撲撲的,好像在Q大的運動會上他剛跑完長跑的樣子。 可現在,車里只有我一個。我的車速是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時,可這并沒有什么意義,因為四周已變作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除了天上的星星,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參照系了。我的車燈照亮了前方不長不短的一段路面,好像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卜,永遠不會消失,卻永遠也追不上。 天上的確有很多星。我從沒見過那么多星,即便在S大后面的小山上,在夏末秋初的夜晚,也見不到那么多星。所以這孤獨的旅程畢竟還是有些看頭的。只可惜桐子不在身邊,他也就錯過這些星了。 不過那也不一定。 他這會兒正在天上飛呢。如果他恰巧坐在窗口,恰巧又把小窗板拉開了,窗外也會有許多星,而且說不定更多,更明亮。其實,他的路在他自己腳下,早就不需要我的幫助了。就好像這些星,有沒有我,它們都依舊掛在天上,只需他抬頭,就能看見它們。 更何況,他的運氣也未必像他想的那么糟糕。比如剛才在機場,本來過了十點,就再也沒有返回舊金山的航班了,可偏巧今晚有一趟航班晚點了,而且偏巧航班上還有不少空位。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會到達舊金山??赡敲赐砹?,誰又能去機場接他呢?林老板的店里一團糟,恐怕他是沒時間了。而且桐子根本不許我告訴林老板他正坐著飛機往回趕。 瞧瞧,我又開始瞎cao心了。即便是自己叫出租車,也只不過三四十美元的車費而已。的確,打車不是窮學生的選擇,可他已經不是窮學生了。 當然,東升酒家著了火。那肯定是不幸的意外。不過據桐子說林老板買了火災保險,而且據說也沒什么人員傷亡,那還能有什么大問題呢? 而且因為這場火災,桐子好像絲毫也不再猶豫了??此麆偛判募被鹆峭鶛C場趕的架勢吧。 好在他早跟我說過,他根本不記得昨晚曾經夢游到涼臺上;好在我想我比他更清楚,他現在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是還自作主張地邀請林老板飛到賭城來了? 所以我干嗎還要去想這件事呢? 我騰出一只手,摸著自己的大腿,好像那樣就能讓我不再去想桐子,讓我不再覺得,獨自在漆黑的沙漠里高速行駛是一件非常寂寞無聊的事。 我卻突然就摸到褲兜里的手機了。 它都沉睡兩天了。那上面至少有一條留言,我還沒聽過。 天上突然劃過一顆流星,這讓我心里動了動。其實這有什么可值得心驚膽戰的?流星再多,也掉不到我的腦袋上。 如果果真掉上了,那叫點兒正,比中六合彩都正。 可如果真掉上了,有些事總要先知道。 于是我把手機從兜兒里掏出來——系著保險帶開車的時候,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要不是牛仔褲結實,褲兜兒就有撕破的危險。 手機終于被我捏在手里了。它表面很光滑,帶著我的體溫,還有點兒潮,好像它也會出汗似的。 于是,以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時的速度飛奔著,我聽到那個留言。 留言是這樣的: “飛,我知道昨晚我看上去糟透了,你一定把我當成酒鬼了??赡悴恢?,今天早晨我醒過來,當我看見你的字條,我簡直更糟,比全世界最糟糕的酒鬼還糟!我想了很久,所以還是決定給你留言。我想告訴你,昨晚我真得很妒嫉,妒嫉那個使你拒絕我的男孩。但妒嫉是錯誤的,為此我向你道歉……” 他沉默了片刻,繼續說:“現在是下午三點,我正要去機場。我會把我們兩個人的機票都帶去。也許在最后一刻,你會……” 他又停了停。然后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不會來的。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