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12
桐子用手指頭輕輕戳我的胳膊。我知道那是讓我別干涉人家的Party。我連著叫了一串OK,轉身跟桐子往臥室里走??蛷d里的交談聲好像突然變小了,我感覺有幾十雙眼睛在盯著我們看。 整個房間彌漫著濃烈的怪味兒。各種牌子的香水兒混在一起,又一次驗證了一加一不等于二的道理——簡直等于一百!比滅蟻藥厲害得多,估計就連大象也能熏暈嘍。 我快步走進臥室,桐子緊跟著我。我反手鎖上門。屋子本來就小,給家具和桐子新搬進來的箱子堆滿了,地板上沒剩多少地方。 桐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睜大了眼睛問我:“不打算去客廳里看錄像了?” “要去你去,群魔亂舞,夠你看的?!?/br> “你不會是都看膩了吧?”桐子鬼笑。 “我呸!向毛主席保證,跟他做roommate兩年多,這場面我還是頭一回見識!”這本是小時候不知從那兒學來的口頭語兒,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還是只要一著急就把他老人家搬出來。 而桐子好像并沒有把我的保證當回事。他憋了一會兒,突然問了個不明不白的問題: “他們都是什么人?” “越南人呀!” 桐子“噢”了一聲兒,這次他沒刨根問底兒,可好像突然有了心事,若有所思。 “又胡思亂想什么呢?”我主動出擊。 “坦白吧!” 桐子劈頭蓋臉的一句。 我心里一抖,還好,我沒臉紅,他也沒一直盯著我看。屋里太熱,我有點兒要出汗的意思。我反問:“坦白什么?” “我告訴你了那還叫坦白?……哈哈”他突然咧開嘴笑。 “你大爺的,審犯人呢?” 我一屁股緊挨著他坐,手底下沒忘了扶著書包,那里邊兒還有一瓶三十美元買回來的紅酒。 他沒往旁邊兒躲,就讓我的肩膀兒挨著他的。 “Ebby呀,他……是不是……” 桐子突然有點兒結巴。 “這也用問!白癡都能看出來!” “真的?那他這些朋友呢?” “這我哪兒知道?你干嗎不自己出去問問?” 桐子閉住嘴想了想。突然說:“其實也沒什么?!?/br>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動,好像春蠶在繭子里伸了個懶腰。我問:“什么沒什么?” “是沒什么。又沒礙著你?!蓖┳油蝗粵_我鬼笑,“不會真礙著了吧?” “當然礙著了……你看今兒晚上,不讓人安生吧?”我嘴上雖硬朗,可心里卻好像摸著石頭過河。 “不只這些吧?呵呵” 他還咧著嘴,我真想把他摁床上。 “你丫到底想說什么?” “沒讓……沒讓人吃過豆腐?”他沖我吐吐舌頭。 “你大爺的!” 我猛撲過去,抓住他雙手。他來不及躲,一下子就被我壓在身子底下。 他以前就未必能打得過我,現在更不是對手。他的身子熱乎乎的,我能感到他周身在輕微地打顫,不知是想笑憋著不笑,還是想罵什么罵不出口。 他身上還是那股子我熟悉的氣味兒。 我的心臟咚咚地跳??蛷d里的搖滾樂也遮不住似的。 他終于出了聲——一陣狂咳。 我趕快從他身上跳起來。他卻縮在原地,咳得驚天動地。我連忙幫著他摩挲脊背,他脊背熱乎乎的,有點兒燙手。 等他喘勻了氣兒,我們倆都沉默了。 門外不停地有人走來走去。我說:“咱們甭挨這兒待著了?!?/br> 我倆溜出臥室,穿過走廊和客廳。還好這次沒多少人注意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欲蓋彌彰。 我正要開大門,門竟然自己開了。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人,黑瘦黑瘦的亞裔,像只營養不良的猴子。 他眼睛又小又圓,嚴重塌陷在眉毛底下,正好聚光。兩道目光直逼我眉心。 我堅持和他對視。我從小就喜歡跟眼神兒陰的人較勁兒。 他卻微微一笑,示意我們先行。 我側身出門,耳邊立刻一陣陰風,夾雜著一股子雪茄的臭味兒。我回頭再看,見他扎著一條又黑又粗的辮子。我不喜歡男人扎辮子,多少會顯得有點兒臟。桐子正和他擦肩而過。那家伙隨著桐子側目,然后索性回頭。直到Ebby尖叫著從屋里奔出來:“Larry!哦我的上帝啊,我太高興見到你啦!” 這位大概就是KissFire的老板??磥硗┳拥拇_不凡。閱人無數的酒吧老板居然也不錯眼珠兒地盯著他看。 我隨口說:“你去KissFire作Waiter估計問題不大!” 桐子問:“他真是那兒的老板?” 我答不知道。 他不再說什么,只并肩跟著我往汽車方向走。屋外的空氣比屋里新鮮多了。就隔著一扇門兒,好像從前門大柵欄煙熏火燎的小飯館兒,一下子就到了香山的山頂了。 我倆不約而同地抬頭。天是紅的,沒有月亮。S大的鐘樓頂上亮著燈,昏昏暗暗的,好像夜空破了個窟窿,什么人正躲在后面,用一只紅紅的眼睛往外偷看。 4 我和桐子開車上山,找了片稍微寬敞點兒的地方停了車。再不吃飯我就餓死了。本打算在車里吃,可車里地方太小,我們于是下車,找塊石頭坐著。 三月底,雨季還帶著小尾巴兒。今晚沒下雨,可天上云很重,一片紅通通的,好像黑板上灑了一層紅粉筆末子。 我把紅酒開了??晌覀儧]怎么喝。倒不是因為我擔心要開車,主要是瓶子里的酒實在比瓶子差得遠。 什么都能湊合,惟有酒,不能將就。再說今兒晚上有點兒掃興。我索性把酒倒了。 桐子倒沒怎么不開心。他要留著酒瓶子,他說有朝一日說不定能派上用場。我問他能有什么用,他說如果自己哪天困在孤島上,可以寫張紙條放在這瓶子里,讓它漂著去找救兵。 我說沒事到孤島上去干嗎? 他微微一笑,沒吱聲兒。他把眼睛睜得圓圓的,臉上帶著天真的表情。 好久沒見他這樣了。其實他才二十四歲,天天都這樣也沒什么。 我猛地想起他以前給我講的故事。我說:“小心別讓海怪把你吃了!” 這深更半夜的,說完這話,我自己還真有點兒后背發涼。 他抿住嘴,不說話也不笑了。 我狠命吸了口氣,又說:“那你還得到哪兒都帶著?!?/br> “嗯?”他沒聽懂。 “我說這個?!蔽抑钢杆掷锏钠孔?。 “那是。你送的嘛!” 他又笑。不過跟剛才不同。他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很多,嘴角和眼角都仿佛在說話。我胸口發緊,好像也有要得肺炎的趨勢。 不過要是能老讓他這樣兒看著我笑,就算生一次肺炎也沒什么。 可好景不長。我手機突然響了,真會挑時候。尖銳的電話鈴兒,好像往死水里扔了一塊大石頭,把這春夜的漣漪徹底擊碎了。 今兒本來就是桐子的生日,我早料到方瑩會打電話找他。打到家里找不到,自然就要打我手機。這原本也沒什么稀奇。 只是電話一來,我就準備著獨自欣賞夜色吧! 桐子好像佛祖腳底下的小妖,被一掌打回原形。 他拉長了臉,抱著手機焦慮地四處亂走。漸漸地步伐慢了,最終??吭谄嚨牧硪粋?。 我隨手用石頭在地上挖了個坑,好像小時候的陷人坑。我又把坑填了,回頭看看桐子,他還靠著汽車聊著。我這才發現汽車的邊燈一直沒關。 我鉆進車里關了燈。 我不光擔心汽車電池的電跑光了,而且的確不喜歡讓車燈照著。我上輩子說不定是只兔子,夜里在野外,坐在亮處反而讓我不踏實。 車燈滅了,桐子似乎也一下子自在了。他弓著脊背從汽車的一側繞到另一側,胳膊揚著,一會兒低著頭,一會兒仰起頭,有紫紅色的夜空作背景,他有點兒像皮影戲上的角兒。 難道他上輩子也是一只兔子? TZ的悲劇。不知怎的,我又想起這不吉利的玩笑,后背不禁微微發寒。 桐子突然坐進車里,把手機丟給我,臉上還帶著怒色。 我有點兒吃驚。小女生有日子沒跟桐子吵架了。 我問他怎么了。他看著窗外不說話。 還沒等我再問,手機又響。 又是方瑩。我要把電話遞給桐子,他皺眉搖頭,那意思是不準備接了。我只好對方瑩說:“桐子這會兒不大方便,要不你一會兒再打? 方瑩卻在電話里發作了:“我……我都是為了他好!他拽什么拽??? “呦!那混小子又咋啦?快告訴他大哥,看我不替你抽他!”我插科打諢兒。兩口子吵架,我還能怎么著? 方瑩倒噗嗤一聲樂了,可樂了沒一秒又立刻嚴肅起來:“你問他自己吧,沒見過這么小心眼兒的男人!我……我……” 她連著“我”了好幾聲兒,下邊兒的話好像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兒里。 “我……我能有那么賤嗎?”終于脫口而出,話音兒里還帶著點兒要哭的意思。 “別別,別介啊,誰呀?誰敢這么說我弟妹?不想活了?” 小女生又噗嗤一聲兒,可這回憋住了沒樂出來,靜了片刻,終于又吸起了鼻子,抽抽搭搭道: “你說……他老這么冤枉人,神經質,叫人怎么辦呢?我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為了誰???再說了,這回林叔叔給我打電話,人家主動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兒,根本就不是我先提的!你說人要不是真的關心他,干嗎沒事打電話問這個?我……我再也不管他的閑事了,愛干嘛干嘛去吧!” 我瞅準了她換氣的空兒,趕緊說:“也好,你先歇著,讓咱先替你勸勸孩兒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