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5
我說:“我只說女的是海怪變的,可沒說我知道后來怎樣了?!?/br> 他“噢”了一聲兒,仰起頭,瞇著眼想了想說:“后來啊,后來海怪把兒子和老子都吃了!” 說罷他呵呵地笑。我說你這不是瞎掰嘛,前邊兒鋪墊了那么多,最后就給這么個結尾? 他說我知道,可我媽就是這么講的。 我又問:“要是你呢?你就要殺了海怪?” 他點點頭。 “如果你也愛上她,你還能下手嗎?” 他沒立刻回答,卻突然抬起頭,盯著我看。兩秒鐘后,他使勁兒點點頭說:“能!只要能拿到神草?!?/br> 說罷他一笑。我卻突然無話可說。 我還是覺得那故事的結尾太差勁兒了。大概桐子的母親把真正的結尾給忘了?;蛘吒静辉敢庹f出來。 第四章 林老板家的晚宴 1 鬼節一過,轉眼就是感恩節。 十一月的加州,氣溫下降雖不明顯,但時不時的總要陰天,偶爾還掉幾滴雨點兒,隨時提醒著大家:雨季要來了,艷陽高照的日子很快就成奢侈品了。 方瑩專門給我打了個電話,通知我感恩節的周末到林老板家吃火雞。方瑩的聲音在電話里清脆得有點兒刺耳。她說郝桐跟你說了吧?林叔叔請咱們下周末去他家吃火雞呢。 我說我是借你們的光兒順道兒去蹭飯吃。 她咯咯笑著說你真討厭人家是真心實意請你。對了別忘了一起帶上你女朋友。 我說誰是我女朋友? 她立刻用比她老二十歲的口吻說:“嘖嘖嘖還想瞞我,郝桐早就告訴我了。大周末的你讓人獨守空閨???” 我說林老板沒見過她,不會不合適吧? 她說我早就替你打招呼了,林叔叔人很熱情,他說一定要她跟你一起來呢! 我說謝了不過我總要問問她有沒有別的安排,到時我讓桐子給你回話兒。 蔣文韜周末肯定沒事這我知道。但方瑩心里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弄不好連我都嫌多余,在通知蔣文韜之前我決定先問問桐子。 晚上十一點半我來到桐子實驗室。 韓國人的實驗室就像世界第八大奇觀,來過多少回了,每次總能讓我驚嘆——滿實驗室的人,干勁兒似乎比白天還足。這鐘點兒我們實驗室估計早就人去樓空,要有那么一兩個,也是打網絡游戲打上癮了忘了回家的。桐子說韓國人有個理論,就是每天睡四小時和睡八小時沒有分別。據說炳湖就嚴格執行四小時睡眠法,所以每天上完課寫完作業還能在實驗室工作十幾個小時??蓱z的桐子自上大學就有點兒神經衰弱,每天晚上至少還要打兩個小時的情人熱線,難怪這實驗室里就顯得他的時間不夠用。 我走進實驗室,看見炳湖手舉大試管,瞪著小眼睛,在燈光下拼命地觀察。大胡子最近在用某種合成材料研制軍用機器人,所以實驗室里到處瓶瓶罐罐,令人還以為不小心誤入了化學試驗室。 炳湖看見我趕快放下試管向我點頭行禮。我一邊兒還禮一邊兒問他桐在不在。他回答說桐正在隔壁車間里開銑床。 我知道三個小時之前桐子就在那間車間里,我真懷疑這好幾個小時他壓根兒就沒出來過。我正準備轉身往外走,炳湖又跟我點頭,這回大概是行告別禮。真奇怪他那雙小眼睛白天看起來總好像睡不醒,可到了晚上就爍爍的好像倆發光二極管兒。 我在車間里找到桐子。他嘴上戴著大口罩,眼睛盯著銑床,右耳朵上還夾著一根鉛筆,好像喜歡做木工的醫生,或者是喜歡冒充醫生的木匠。 屋里確實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橡膠氣味兒,令人感覺好像走進了化工廠。桐子一看見我,立刻遞給我一副口罩。我接過來隨手丟在桌子上。我說行了我又不是天天挨這兒待著,一時半會兒毒不死我。 桐子立刻皺起眉頭,好像我犯了多大的錯誤。他忙的時候脾氣一貫不好,被人打擾時尤其愛擺這副死樣子。我說你還有本事跟我瞪眼呢?今兒下午我走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在這兒?整個一晚上都聞毒氣,你想讓你老婆當寡婦嗎? 他哼了一聲,隔著口罩兒說你來這兒干嗎? 我說我也是這個系的學生,這車間又不是你老板一人兒開的,我憑什么就不能到這兒來? 他不耐煩地說:我沒功夫跟你胡攪蠻纏,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一下子還真的想不起我干嗎到這里來了。我說我沒事我這就走,不過真沒見過你這么傻的人,給人當小催本兒還豁上命了。 桐子一聲不吭地轉身去攪和瓶子里的溶液,我看見他額頭上有一顆汗珠兒正猶猶豫豫的不知道應不應該往下滑。 我走出車間用力地呼吸樓道里的新鮮空氣,心想韓國人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有毒的活都可勁兒留給桐子干。明兒他們再跟我點頭哈腰看我還還禮,就算跪地上磕頭我都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我都走到樓門口了可心里就是放不下,我一回頭看見桐子捧著個東西快步拐進實驗室里去了。我于是轉身又往回走,我想怎么著也得給他提個醒兒,有了好結果盡量找機會跟大胡子表現表現,別一股腦兒都給了炳湖。 在實驗室門口,我瞧見桐子正眉飛色舞地向炳湖報告試驗數據,炳湖哼啊哈的根本就不像聽明白的樣子。我扭頭再往外走,這回步子快了很多。我心想剛才對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現在沖著韓國人倒跟哈巴狗似的。你丫就是賤,你愛干嘛就干嘛關我狗屁事! 2 感恩節那幾天雨一直下著,不大,淅淅瀝瀝的,可老是不停,就像小女生的眼淚,雖然強忍著,可越忍就越是忍不住,越忍就越是沒完沒了。 我那可親的奧地利老板回歐洲探親兩周,我那可愛的實驗室也就跟著放了風,美國人都回家過節去了,剩下幾個外國學生,不分白黑地打著網絡游戲。 斜對門兒桐子實驗室可是截然相反。雖然大胡子最近也極少露面,可勤奮的韓國人用不著老板監督,實驗室里永遠都熱火朝天,簡直好像三五九旅在開墾南泥灣。 桐子也跟著熱火朝天,可沒在“南泥灣”,而在“南泥灣”隔壁的銑床車間里。連著一個禮拜,他恨不得吃住都在那兒,害得我也跟著聞了不少毒氣。沒想到毒氣的效果居然因人而異,我聞幾分鐘就頭疼嗓子干,桐子整天聞,倒好像越聞越有精神,令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基因突變。 轉眼到了去林老板家赴宴的日子,一大早兒方瑩就打電話來囑咐桐子別遲到。桐子為此一天都拉長了臉,跟我抱怨說,姓林的有啥了不起?去他家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 下午四點我硬把桐子從車間里拽出來。他一臉的不樂意,那架勢就跟我欠他幾百萬似的。 我說當初不是你求我去的?怎么這會兒倒是你一臉的官司? 他說還早呢讓我多干一會嘛! 我說還早???蔣文韜不用接???你老婆不用接???禮物不用買??? 他說禮物早準備好了。說罷又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她還能忘得了? 我說那是你們家的禮物,跟我沒關系。 我們接了蔣文韜,去超市買了草莓奶酪蛋糕,再去Berkeley接方瑩。方瑩遇到蔣文韜就好像多年失散的親姐妹終于重逢,身體貼住身體,胳膊扭住胳膊,一會兒說文韜姐你的裙子好漂亮(就是那條縱橫著褶子的暗色裙子),一會兒又說文韜姐你這雙鞋子哪兒買的呀。蔣文韜起先還有點抹不開面子,但漸漸話也多起來,倆人在汽車后座上小聲嘰咕,越聊聲音越密,越聊聲音越小,到最后我再也聽不清她們在聊什么,只覺后座上有兩只小母雞在咕咕地啄米。 林老板家是一座兩層小樓,地處半山腰,面對著大半個擁擠的舊金山城。小樓門前有幾棵大樹,院子里盛開著許多我叫不出名兒的花。草坪和黃楊都修剪得比鄰居家整齊,門前的石板路和門口的臺階兒也清掃得一塵不染,看來林老板是細致嚴謹的人,或者請了個細致嚴謹的管家。 林老板家的一對紅漆大門上釘著兩個銅質的門環。我伸手去拍,方瑩緊跑兩步按下門鈴兒。其實我倒覺得,既然他在門上按了門環,要讓他聽見門環響,說不定比聽見門鈴響更得意。 林老板竟然穿著西服打著領帶,頭發梳得溜光,臉上一塵不染,令我懷疑是不是今天飯館里的領班請假,他親自補完缺連衣服都沒來及換。這套黑色的西服非常合體而且料子不凡,可穿在他身上束手束腳的總有點兒不大自然,那感覺倒好像……我扭頭看看身邊的蔣文韜,她又在低頭揉搓自己的裙子。 我給林老板遞上我的禮物,方瑩忙不迭地充當畫外音,補充說這是蔣小姐和高飛特意給您買的奶酪蛋糕。林老板接過去放在一邊,騰出手來跟我和蔣文韜依次握手。他恭敬地彎著腰并且加大笑容的幅度,就好像我和蔣文韜是中央領導,而他是我們正在接見的農民企業家。他的眼角和腮邊涌現出許多深刻的皺紋兒,好像臉皮底下藏著無數收縮著的小彈簧,而且彈簧有年久老化的危險,令人懷疑它們在他不笑的時候還能不能恢復原位。 方瑩遞上她帶來的威士忌:“林叔叔,我爸說您最喜歡喝這個了!” 林老板接過酒,笑容立刻奔放了許多,小彈簧們開始往復振動:“哦呦,好哇,好哇,看來還是你爸最了解我哈?”他的聲音很洪亮,帶著濃重的福建口音,有些詞語要經過猜測才能明白。 “林叔叔咱可講好了,您喝是喝可得適可而止,別一喝就來勁兒,我爸要知道您喝我送的酒喝醉了,他肯定要罵我?!狈浆撌樟诵θ萼倨鹦∽彀?,儼然已經挨了老爸的教訓。 林老板哈哈笑著抬起手,眼看就要摸上方瑩的頭。 “方瑩你真不夠意思!” 我大叫一聲,嚇得小女生肩膀一抖,轉身用大眼睛瞪著我,林老板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我嘿嘿一笑:“原來你送禮都有內線,怎么也不事先漏點兒風聲給我?叫我胡買瞎買的買不到人心里浪費了錢!” “哪里……哪里……” 林老板連聲叫著“哪里”,慌忙放下酒瓶子改抓蛋糕盒子。他的眼神有點惶恐無措,這讓我多少有點兒過意不去。我扭頭對著桐子: “其實這件事都賴你,也不幫我問問你老婆,你林叔叔心里最喜歡什么!” 方瑩的臉一下子紅了:“高飛你胡說什么呀!” 桐子終于開口,聲音好像初學者拉的小提琴,緊巴巴的有點兒別扭:“這關我什么事?我又沒讓你買,是你自己非要買?!?/br> 我知道他那付滿不在乎的樣子是裝的,我心想為了你我他媽的今兒就一人兒把獨角戲唱到底了! “哎,其實我很喜歡器斯K(cheese cake奶酪蛋糕),作甜點啦,哈哈,大家一起混(分)享!哈哈!” 林老板終于想出來要說什么,說完了咧著嘴樂,好像對自己的發言很滿意。 “那您今晚一定要多吃一些,只要您愛吃就證明我沒白買?!蔽乙蔡Ц呱らT兒,學著林老板的口氣大聲說。 “哈哈!一定!一定!……哦,大家都要吃哦?” 林老板果然更開懷地笑,他雙手舉著蛋糕盒子在空中晃了晃,就好像那里面裝的是千年一開花千年一結果的人參果,吃了不但包治百病而且長生不老。 接下來在方瑩的強烈推薦下,由林老板帶領大家參觀大房子。 林老板的房子果然很大,布置得也很豪華,這里幾張锃明瓦亮的紅木家具,那邊幾臺金光閃閃的歐式沙發,用盡了七大洲五大洋的高級擺設,卻怎么看怎么像世界博覽會的倉庫,不倫不類的讓人覺得有點兒別扭。 要說最順眼的還是花園。林老板領著我們再參觀一次,捎帶著給大伙補了一堂小學植物課。這院子里的一切果然都由林老板親自打理,看他臉上風吹日曬的,看來農民還是干農活最在行。 方瑩一路大呼小叫著抒發對房子的贊美之情,桐子緊緊尾隨著一語不發。他盡量堅持著滿不在乎的表情,動作卻有點兒像拘束的小學生,被父母強行帶到別人家做客,半肚子委屈,一腦門子官司。 我和蔣文韜跟在他們后面有段距離,林老板走了大半天,突然意識到要扭回頭來招呼我們,可身子又舍不得不跟著方瑩和桐子繼續前移。我趕緊往前趕了幾步,一來預防林老板在自己家里扭傷,二來也想接接方瑩的下碴兒——我看桐子快叫她那些贊美詠嘆調兒憋死了。 方瑩說哎呀這地板用的都是天然大理石嗎? 我說真高級可以當鏡子照!對了據說這玩意兒還有放射性,以后要是哪兒不舒服挨地板上一躺就順便放療了。 桐子看著我,眼神里透著笑意。我更來勁兒了。方瑩也不動聲色地瞪了我一眼,我就只當沒看見。 方瑩說哎呀這屋門都用的上等實木吧? 我說這么寬的門估計得用不少棵樹吧?等以后世界上的樹都滅絕了,咱們就可以帶著孩子到這兒來給他們看什么叫樹了。 這回方瑩假裝什么都沒聽見,只是盯緊了桐子,讓他沒機會再看我。林老板似懂非懂地嘿嘿笑。蔣文韜趁人不備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這動作讓我有點驚訝,我側目見她正茫然四顧,就好像那輕微的小動作和她根本沒關系。 我一沖動大聲沖她說:這房子真不錯!你說咱啥時候能買得起這么好的房子? 她的臉騰的紅了,從此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 晚宴的飯菜是林老板自己店里燒的海鮮。菜上齊了火雞也上了桌,林老板忍不住還是把威士忌打開了,看來他果然嗜酒如命,不過再好的酒沒人陪著喝也沒多大意思。他舉著酒瓶子繞著桌子給大家上酒,小女生們自然輕易就推掉了。我說我要開車最好也不喝,林老板于是殷切地轉問桐子。桐子看了看酒瓶子,沒答應也沒拒絕。 林老板顯得有點兒手足無措。方瑩小聲對桐子說:林叔叔在跟你說話呢!林老板于是繼續向著桐子殷切地微笑,桐子還是沒吱聲兒,可臉上卻有點兒發紅。 林老板哈哈一笑,抬手往桐子面前的酒杯里斟酒。方瑩伸手去擋卻已來不及。轉眼斟了滿滿一杯。林老板放下酒瓶,舉起自己的杯子,向著桐子說: “來,干一杯吧!” 桐子嘴角兒微微一撇,抬手舉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