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4
不過桐子還是輕易超過了我。等我到了樹前,他已坐在樹干上搖晃著腿看我,那表情好像他是動物園的游客,我則是狗熊??蛇@會兒我連作揖的力氣都沒了。 我喘勻了氣兒,也坐到樹干上,和他肩并著肩。山下是S大的校園,校園后面是碧波蕩漾的舊金山灣,海灣后面是重重疊疊的山巒。 我先開口:“你老婆沒事吧?” “切!管她呢!”桐子一臉的滿不在乎。 我說:“我就不明白了,跟一開飯館兒的暴發戶,你丫犯得著嗎?” 桐子拉下臉:“你還別看不起他?!?/br> 我逗他:“這么說你丫是有點兒崇拜他了?” “我崇拜他?!”桐子抬高嗓門兒,“我吃飽了撐的?不就有錢么?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我接下話茬兒,“所以你犯得著么?才貌雙全的小帥哥兒?” “行了吧,別逗我了?!蓖┳诱f,“他那樣的,還真有人喜歡!” 我瞪眼:“喔!就那農民?誰???誰喜歡他呀?” “切——”他好像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誰???你呀?你喜歡???”我故意問。 “我?!”要不是在樹干上坐著,他能急的躥起來,“能是我么?”他噘嘴扭臉不看我。 “那誰???方瑩?” “沒準兒?!彼麖谋亲永锖咧f。 “不會吧,喜歡他哪兒???有錢?有大房子?有飯館兒?還是會打魚,會種菜?” “他有男人味??!” “是有味兒,要一個月不洗澡,我比他味兒大!”我說。 “切!”桐子不屑。 “好好,就算他夠成熟,又能怎么樣?方瑩就變心了?真愛上他了?” “愛上更好,隨便!” “就心口不一吧,你!”我心里突然有點兒異樣,忙說,“能怎么樣?那可是人叔叔?!?/br> “叔叔個鬼,叔叔有上來就動手動腳的?” “你丫真封建!這可是在美國,普通朋友見面都要摟一摟,更何況人家就拍拍肩膀,拉拉小手兒?!?/br> “干嗎還非要請她吃飯呢,她以前又不是沒去過那狗屁大房子?!?/br> “干嗎非是請她?沒請你呀?” 桐子眉毛一揚:“我能有那么大魅力么?” “那可未必?!蔽颐摽诙?,忍不住又看了桐子一眼。夕陽正流過他的眉梢兒。還能有人比他更有魅力么? 桐子并沒看我,他漫無目的地看著四周,好像什么也沒聽見似的。 “那你到底去不去?”我轉移話題。 桐子沉默。 過了片刻,他突然伸出長胳膊,一把摟住我的脖子: “陪我一起去吧?” 他熱乎乎的胳膊就在我鎖骨上蹭,他穿著藍色的短袖襯衫,襯衫里冒出來的熱氣直逼我耳根子。 我咽了口唾沫:“拜托,是哥們兒。這得加兒?!?/br> “嘿嘿,哥們兒!”他重復了一句,嘿嘿笑著,笨嘴拙舌。他身上的藍襯衫,在我脖頸子上摩挲了好幾下兒。我心里發癢,脖子卻好像生了銹,一動不敢動。 我說:“你還是同意去了?” “唉!”他嘆了口氣,沒記得他以前這么愛嘆氣,“那有啥辦法?” 他皺著眉頭看我。我突然覺得,為了小女生,好多事他都做得。 我盡量豪邁地哈哈一笑:“你丫別垂頭喪氣的不像個男人!我跟你去!讓你見識見識你師哥的厲害!擺不平那老東西我就不姓高!” “哎呀!誰不像男人呀!” 有只鴨子突然在我背后叫。我身子一趔趄,肩頭的那條胳膊也忽地消失了。 我和桐子慌里慌張地從樹干上跳下來,轉過身。Ebby正嘻嘻笑著打量我們倆。他戴著遮陽帽,從上到下緊身衣短打扮,跨欄兒背心兒和七分褲若即若離,無法決定要不要徹底暴露中間的肚臍眼兒。 我和桐子對視一眼——他啥時候來的? “嘿嘿,兩位帥哥在這里密謀什么呢?”Ebby邊說邊向著桐子使勁兒瞄了幾眼。桐子常到我宿舍來,Ebby見過他多次,每次都像老鼠見了奶酪,恨不能找個臉盆接口水。 “Ebby,我們討論politics(政治),你不感興趣?!蔽疑锨耙徊?,站在Ebby和桐子之間。 Ebby掩嘴一笑:“Really?Politics?(真的?政治?)剛才很遠就看見你們坐在這里,so closeeach other(離得那么近),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對couple(情侶),走近了才認出,哎呀原來是你們倆!” 我頭皮一緊,連忙抬頭四顧。怎么好像連遠處那幾頭牛也停止了吃草,一個勁兒往我們這邊看呢? “嘿,對了,我們就是couple!”桐子笑著答了一句。同時把胳膊又放在我肩膀上。他胳膊上好像通著高壓電,我忍不住渾身微微一抖。我偷眼看他,發現他正瞅著我鬼笑。我忙抬頭,用更響亮的聲音說:“對了,我們就是couple,你湊過來干嗎?想偷聽悄悄話嗎?不怕耳朵里長癤子?” “What(什么)?機……機子?what is機子?”Ebby一臉詫異。 我和桐子哈哈大笑。 Ebby小嘴一噘,伸長脖子,目光跳過我:“桐,你看飛最壞了,他就會欺負我,我們都live together(同居)兩年了,他對我還這么狠心。我不理他了,我回家了,今晚City里有露天大Party,我得想想穿什么?!?/br> 桐子問:“噢?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會有大party?” Ebby匆匆回答:“今天是Halloween(鬼節)呀!就在Castro街,你知道嗎?每年都有的化妝大Party??!”說罷并不等桐子回答,扭頭風擺楊柳地飄下山去,邊飄邊說著:“我得Hurry up(趕快)!OhGod,I餸 really late....(上帝啊,我可真是要晚了。)” 桐子問我Castro街在哪兒,我邊回答沒去過,邊在幻想中毆打Ebby。 我的確沒去過,不過我知道那條街就在舊金山城里,街邊掛滿了彩虹旗。那彩虹可跟橫跨長安街的彩虹橋不一樣。它是具有特殊含義的。 我的大腦好像出浴的美女,又慌又羞,卻又無比的清醒。 我擔心桐子繼續打聽Castro,可他卻放開我的脖子,突然捏著鼻子說: “你看飛最壞了,他就會欺負我!” 我渾身抽筋兒一直到腳后跟兒。我說:“你丫好好學吧!多惡心的人你也學,有點兒品位沒有?” “都live together兩年了,還這么狠心!” 桐子模仿得繪聲繪色。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 “你丫是不是真的找抽阿?那是roommate,roommate你懂不懂,是學校指派的,如果這也算同居,你不也跟變態美國人同居好幾個月了?” 我惱羞成怒。桐子轉身逃。我拔腿追。他邊逃邊學: “他就會欺負我,我不理他了……” 桐子先是圍著樹繞圈兒,被我追急了,就朝著山頂上跑。 我們狠命地往山上跑,眼看就追上夕陽了。 4 第二天,我還有點兒擔心桐子又跟我提鬼節Party的事。 不過桐子就是桐子,為活人預備的節日他尚且沒時間過,更何況是為鬼預備的節日。所以我的擔心純屬多余。 周一,我在實驗室發現一張報紙,上面有篇報道:周末鬼節之夜,Castro千余同志易裝大游行!還附了一張大照片,上面一排七個身著白裙的“瑪麗蓮?夢露”。 正巧桐子走過來,我趕緊把報紙藏了,沒給他看見。 第三章 海怪的故事 說到鬼節,桐子給我講過一個有關鬼怪的故事。嚴格來說,那是個關于海怪的故事。而且那故事里的海怪并不十分恐怖。 那天是桐子十八歲的生日,一晃兒也六七年過去了。那晚別人都出去自習了,只留下他和我,在宿舍里點著煤油燈喝酒。桐子的后脖頸子紅透了,額頭上冒著汗,頭頂上好像還有熱氣在繚繞。他本來不要喝酒的,聽我說不能喝二鍋頭不算男人,又見我先喝了一大口,他就一口氣把一杯二鍋頭都干了。 我給他買了一盒冰激淋,在上面插了根蠟燭。我讓他許個愿,然后把蠟燭吹熄了。 他紅著臉看著蠟燭發了一會兒呆。燭光把他的臉照得更紅。那會兒他真年輕,嘴唇兒上的絨毛兒還算不得是胡子。 我知道我本來不該問的。但我想沒人會把這種事當真,所以我問他許的什么愿。 他說:他想找到神草,順便殺了海怪。 說罷,他嘿嘿地笑。 他的回答也太離奇,所以我問他這神草和海怪是怎么回事。 他說故事講的是在大海深處,有個寶島。島上有一種草,吃了就可以力大無窮,心想事成。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勇敢的漁夫,離開了妻兒,獨自乘船出海去尋找寶島。 漁夫沒找到神草,卻被海怪所迷惑,身困孤島。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兒子長大成人,比當年的漁夫還要健壯。后來,年邁的母親一病不起。兒子為了讓母親臨終能見思念了半生的丈夫一面,也為了傳說中的神草,獨自乘船出海,卻遇上了罕見的風浪。少年勇敢地與風浪搏斗,終于戰勝了風浪,并在一個小島靠岸。 少年在島上見到一個美麗的姑娘,并和她相愛。少年每天和姑娘相伴,聽她唱歌,為她梳發,恍然間竟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為何而去了。 桐子突然不講了。他盯著蠟燭發呆。我突然想起我家墻上曾經釘過的年歷,那上面印著夏威夷海灘的照片。 我說:“姑娘是海怪變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瞇著眼看我。 我回答:“孤零零一個黃花兒大姑娘,干嘛沒事自己挨個荒島上待著?” 他于是把頭深深埋進胳膊里。我等了他半天,他也不說話。 我問:“那后來呢?” 他抬起頭,醉眼惺忪地看著我說:“你不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