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3
第二章 硅谷重逢 1 桐子是九九年的九月初九到的美國,跟他的小女朋友方瑩一起,手牽著手下的飛機。 桐子雖然告訴過我方瑩也要來美國讀書,可沒告訴我錄取她的學校正是同在舊金山地區的U大,也沒告訴我倆人乘坐同一趟航班。所以在機場見到他倆的時候,我還真的大吃了一驚。 九九年的九月初九,多吉利的日子,他倆的航班卻整整晚點了一個小時。 我仰著頭站在接機的人群里,抬頭從電視監控里看見他倆走出海關。他推著裝滿箱子的車子,背后還背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小女生挽著他的胳膊,毫不猶豫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海關大門迎著我打開,我一眼看見他在飛機上睡亂了的頭發。他腿上還穿著那條洗得發白的破牛仔褲。他瞇著雙眼拼命地四處尋找,最后還是方瑩先破口而出:“高飛!哎他在那兒呢我看見他了!” 他向著我伸出手,順便掙脫了小女生的胳膊。我不知他是要跟我握手,還是要拍拍我的肩膀。小女生在旁邊向我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我不自覺地一扭身,雙手搶過他手里的推車。他的手于是在空中劃了個圈兒,又回到他小巧的下巴尖兒上摸了摸。 他坐了十二個小時的飛機,我能看見他下巴上新長出的胡子茬。 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兩位一路辛苦了。我邊說邊轉身把小推車往機場外推,桐子在我身后緊跟了一句: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突然變的這么有禮貌? 桐子走出機場的第一句話是:這邊天氣真好!他話音未落,方瑩立刻手搭涼棚向遠處眺望,好像天氣好得可以看見中國的萬里長城。我說加州的天氣就是這樣,旱季的時候晴空萬里,到了雨季就每天淅淅瀝瀝好像跑肚拉稀。方瑩立刻掩鼻笑言高飛你怎么還這么貧,桐子則仰起頭往天空深處觀察云的動向。他挺立的喉結下面有顆金色的東西一閃一閃,令我感覺有些刺目。 我讓他們站在大廳門外,等我把汽車開過來。 我獨自轉身,走回機場大廳,在玻璃門關閉的一瞬間,我聽見小女生嗲聲嗲氣地說:“郝桐你看,那輛奔馳小跑車漂亮不漂亮?郝桐你倒是看哪……” 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他也正要扭頭去看奔馳車,可我們的目光還是碰了碰,就一瞬間,他的眼睛在加州的陽光下,顯得特別明亮。 玻璃門在我身后迅速地關閉,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好像要遮掩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機場的廣播正在預報航班起飛,大廳里人來人往擁擠如王府井百貨大樓。九九年硅谷的經濟膨脹得好像馬上要溢出鍋的牛奶,即便是普通工程師,也把去夏威夷度周末當作家常便飯??烧l又能想到,不到兩年,這氣泡破滅得有多徹底,有多么的不留情面。 未來的事沒人能想得到。我想不到,桐子也想不到,灣區的許許多多人都想不到?,F在回想起來,我們就像一群無端忙碌著的螞蟻,天空由晴轉陰,只當是烏云遮住了太陽,卻不知有一只穿著皮鞋的大腳,正向著蟻巢踩下來。 2 桐子的宿舍離我住的地方不遠,實驗室更是斜對門兒,可我一天還是見不了他幾面——他到了S大,就好像陳景潤轉世,華羅庚復生,每天宿舍實驗室教室三點一線,連超市都懶得跟我一起去。其實S大名氣雖然大,可學習氣氛并不算太濃,比麻省理工或是加州理工差遠了。對于我這種好逸惡勞的家伙,這里是名利雙收的好地方;可對于像桐子那樣奮發圖強的準科學家,難免會時常懷疑自己浪費了時間。比如坐在樹蔭里吃兩個小時午餐,躺在草地上看西洋小帥哥光著膀子玩兒飛盤,還有黃昏時到校園后面的小山上聞著牛糞味兒散散步。照我看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失去這些,即便拿到十個八個博士學位也沒意思。 每逢周末桐子打破三點一線,由我接送他去U大和方瑩團聚。桐子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告訴我他在方瑩的客廳里睡沙發,我說反正是你老婆家你愛睡哪兒睡哪兒,就是睡吊燈上咱也沒意見。他說你當我是小龍女呢?我說真沒出息你怎么不說你是楊過?他撇撇嘴只當沒聽見,然后接茬兒又加上一句:我們畢竟還沒結婚呢,再說方瑩又不是一個人住。 方瑩有個同屋,也是中國留學生,據說跟方瑩關系好得就像親姐妹。這年頭經濟太火,即便拿著全獎,也還是租不起舊金山灣區的獨立公寓。桐子也有個同屋是政治系的博士生,據說那老美性格孤僻,常在午夜嘴里叼著勺子在屋里屋外夜游。所以方瑩很少到S大來,倒是桐子每周末往U大去,去時背著一書包教材和文獻,好像方瑩家就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圖書閱覽室。好在方瑩也是好學的人,不然我就忍不住要同情她了。 桐子的老板是個留著大胡子的韓國人,實驗室里收留的也都是韓國留學生,唯獨混了個桐子,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效果。其實韓國的帥哥美女不該算少,可經過S大的嚴格篩選,就剩下一批獨具特色的家伙了。記得《音樂之聲》里的漂亮家教瑪麗亞曾經說過:上帝在這里關上了門,又在那里打開了窗。利用反證法可得,上帝給了誰聰明的腦子,也許就不大會給誰漂亮的臉蛋兒。 當然這在桐子是個例外。難道上帝也會有疏忽的時候兒? 那幫子韓國學生其實也未必都聰明,不過一色的大戶人家公子,不知比桐子有錢多少倍,其中有個小胖子叫“炳湖”,老爹只給買了輛Honda Accord(本田雅閣),基本就算最不起眼的了。 桐子平時只和炳湖聊聊天,跟其他韓國人基本不來往。倒不是韓國人多勢利眼,主要因為桐子太要強,從來不愿和有優越感的人來往。當然語言的障礙也不容忽視。桐子的英語并不差,但不足以跟人稱兄論弟的套磁。韓國人的英語口語就更沒法兒恭維,舌頭大得能撐破腮幫子。 桐子在實驗室里處境孤單,大胡子教授平時對他也不怎么關心。他心里沒底,常跑來跟我抱怨教授不給他課題做。我說新入學的做什么課題?先上上課適應適應不就成了?他說炳湖也是新生,可教授每周都讓他讀好多文獻,還讓他幫著別人做試驗。我說你每周不是也讀好多文獻?他說那些都是他自己找的,不是教授安排的。 我說你有病???讓你閑著還不好?非像炳湖似的給別人當小催本兒?他說沒事做他心里不踏實。我說你知道這叫什么?他問叫什么?我拖長了聲音說這就叫賤!他白我一眼轉身溜回實驗室去,沒過兩天竟然主動找大胡子要求做科研,結果被分配給炳湖打下手。炳湖是個手慢腳慢腦子更慢的小胖子,桐子心里不痛快,一連幾天耷拉著臉。周末我按例開車送他去U大和方瑩團聚。我勸他說干脆你就當沒這回事,你什么也甭干,管丫韓國人說什么呢! 他把頭扭向窗外,小聲嘟囔了一句:我要是會說韓國話就好了。 我立刻心里起急,大聲說你丫真沒骨氣,在美國留學憑什么要講韓國話? 他閉嘴不再說話,臉還保持朝向車窗外的姿勢。我突然覺得我有點兒反應過度,明明受氣的人是他,可我怎么好像比他還生氣? 車開到方瑩宿舍門口,桐子一只腳踏在車外,突然回頭問我要不要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晚飯。 我猜他只是想要個臺階兒。我哈哈一笑說你小子想讓我當燈泡? 他也笑說對沒錯,我倆當初就是你撮合的,結果讓你跑了還沒當過燈泡。 我說你丫這次也還是甭想! 他還想說什么可方瑩突然開門走了出來,不知是湊巧還是她早在窗戶里看見我們了。桐子立刻把剩下的一只腳也邁出車外。方瑩含著笑走過來打招呼。她的腰肢很細個頭很高,在夕陽下嫵媚動人得不得了。 她跟我說:“你好啊,又辛苦你真不好意思,一路上堵死了吧?” 我說:“這有什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讓你們這對兒牛郎織女見上面兒!” 她說:“看你又要耍貧嘴了”,邊說邊含情脈脈地側目看一眼桐子。 桐子有點兒發窘,忙說:“跟他客氣什么?這家伙才不地道,讓他賞臉跟咱們吃晚飯他都不肯?!?/br> 方瑩說:“是嗎怎么能這樣呢?是不是怕我們讓你請客?今天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把飯都做好了,管保夠你吃的,只要你不嫌不夠豐盛……” 我搶過話頭兒:“不豐盛我不吃!哈哈,開玩笑的我真的有事,等下次吧?!?/br> 3 那天晚上蔣文韜照例來我家看電視,臨走的時候問我第二天要不要去爬山。我沉默著沒立刻開口,她默默地低頭去捋裙子上的褶子,我才突然發現她今天居然穿著裙子。 我說好吧明兒中午我去接你。她點了點頭轉身出門。那條裙子雖然顏色很暗,可看上去很新,上面縱橫交叉著幾條筆直的褶子,大概是因為一直壓箱子底的緣故。說實話裙子穿在她身上多少有點兒別扭,好像出土文物圍了花花綠綠的彩帶??晌疫€是硬著頭皮說你穿裙子很漂亮。她抬了抬頭卻沒說話。她眼中有道光忽地一閃馬上又黯淡下來,我趕快抬頭看看夜空,看看是不是反光——也許有顆流星正打哪兒經過。 我送走了蔣文韜,看看表整整十二點。畢竟是周末,這會兒睡覺有點兒早。午夜的校園并不十分安靜,空氣里還飄著隱隱約約的搖滾樂。我坐回電腦前,鬼使神差地就點開雅虎征友的網頁,并且在選擇對象一欄里選了“Man Seek Man”(男性尋找男性)。這臺電腦在我宿舍的桌子上放了整整兩年,老天作證我從來都沒用它搜過這種東西。 記得大學二年級《Fortune77》課的老師講過一句話:電腦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次最偉大的革命。是不是人類的我不知道,但我突然有種預感,電腦說不定就能改變我的一輩子。 我連忙關掉電腦,那些正在屏幕上羅列的名字,email,甚至還有微縮的照片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一張我自己略顯變形的臉,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得很大,大得有點兒夸張。 第二天禮拜六下午,我和蔣文韜在某公園爬山。我們正聊著,桐子突然給我打電話。山里的信號不好,我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做了一套廣播體cao,終于把他的意思聽清楚。蔣文韜本來站在我身邊兒,聽我大聲地叫桐子,立刻邁腿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遠處欣賞風景。 桐子說他今天就想回S大,他說我要不方便就不用接他,他下了地鐵可以再坐公車。不知是不是信號不好的緣故,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照我對他的了解,這多半兒是跟小女生吵架了。 從地鐵車站到S大,坐公車至少要兩小時,更何況我猜他根本不清楚該坐哪趟公車。 我收起電話,蔣文韜還站在遠處看風景。我盡量放慢腳步,蹓跶著走過去。我知道她不會主動問我電話誰打的是不是有事。所以我先開口說我得去接我同學,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我心里盼著她能一口回絕,可她什么也沒說,只輕輕點了點頭。我于是又補上一句:你下午沒要緊事吧?她又輕輕搖了搖頭。 我們趕到BART車站,桐子已經站在路邊等。他熟練地拉開后車門,把包往后座上一扔,一屁股坐了進去,很自然地和蔣文韜打招呼。這不是他倆第一次見面,以前在我宿舍碰上過。 我從后視鏡里看桐子,他也正在看我。他沖我擠眉弄眼兒,那意思是在拿我和蔣文韜開心。我假裝沒看見,一心一意地開車。 當著蔣文韜的面兒,我不能問桐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談論炳湖和大胡子教授??晌乙粫r又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話題。聊天兒有時竟也像是看電視劇,中間插播廣告,上一集懸在那兒,沒心思換臺看別的。 但沒過一分鐘我手機就叫,不接也能猜出誰打的。我把手機遞給桐子,他接過去在嘴邊兒捂嚴實了,嗚嚕嗚嚕地說話。我把汽車音響的聲音開大一些。蔣文韜扭頭看窗外,左不過就是灣區那些長滿黃草的山,這幾個月她早該都看膩了。 桐子沒講多久就把電話還給我。我專心開車,可還是聽到一句什么“愛去你自己去”之類。這下子我心里有了數,倆人大概又為了那位“林叔叔”慪氣了。 方瑩在舊金山有個熟人,姓林,是開中餐館兒的。方瑩的父親前兩年到舊金山某大學作過訪問學者,常去中國城的中餐館兒吃飯,一來二去的就跟這位福建來的林老板成了熟人?,F在女兒也到這里留學,自然把女兒介紹給熟人,也好有個照應。 林老板我見過,四十歲上下,黑瘦精壯,眼窩深陷,是個老實巴交,土里土氣——當然某些女生管這叫“有男人味兒”——的嶺南人。 有一次我開車帶著桐子夫婦到中國城一家超市購物,林老板正巧也在店里買東西。他正挽著袖子,從貨架上往自己的購物車里搬東西,一包一包地裝冰塊兒的袋子,足有二十磅的大米袋子那么大。他動作靈活,大氣不喘,結實的胳膊上青筋暴露,泛著黝黑的光澤。 我正欣賞他的粗胳膊,他卻突然抬頭看到我們,好像一臉吃驚的樣子。我趕快扭頭看別處,可過了一會兒,發現他還是不斷地往這邊兒看,冰袋子也不如剛才搬的利落。后來方瑩也發現了他,立刻滿臉帶笑,快步走過去叫林叔叔。方瑩也慌,手里還捧著一盒“湖北紅心鮮蛋”,一根“馬尾巴”在腦袋后面搖晃得好像鋼上緊弦的鐘擺。我這才知道,原來果然是碰上熟人了。 林老板如夢初醒,一張木納的臉突然間融化成堆滿皺紋兒的笑臉,就跟方瑩是突然從地里冒出來的人參娃娃一般。 方瑩松鼠似的蹦跶著往前走,林老板忙扔了冰袋子來扶方瑩的胳膊,好像教練去扶剛從平衡木上跳下來的運動員。 方瑩兩頰緋紅,忸怩著把我們叫過去做介紹。 林老板熱情地按住方瑩的小肩膀,同時說他的店就在這附近,盛情邀請我們去吃點什么。方瑩看桐子臉上晴轉多云,主動從林老板的大手下逃進桐子懷里,并用撒嬌的口氣說今天還有事,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方瑩把林老板的成就講得像剛出鍋的水煮魚,用的感嘆詞比水煮魚里的花椒還要多。最后她說林叔叔多厲害??!想當年是偷渡來的美國呢,那是多苦的日子呀!不但生存下來,盼到了總統的大赦,還開了店當了老板呢!對了,你們真應該去林叔叔家看看,那大房子真氣派極了…… 桐子臉上已經多云轉陰,忍無可忍地搶過話頭說:在國內就是開飯館的發死,做學問的餓死,怎么到美國還這樣? 方瑩立刻撅起小嘴兒說別不服,人有本事就得承認! 桐子臉上烏云密布,異常嚴肅地說:我就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成,可我就是誰都不服。誰讓我是窮學生呢。 方瑩的臉色也有些不妙,但畢竟桐子的生氣,使她眼睛里增添了些驕傲。再說正當著我的面兒,所以她并沒發作,只從鼻子里吹出點氣兒來。 從那以后,林老板成了桐子家沒把兒的水壺——提不得。 然而林老板雖有威脅,卻算得上是方瑩的叔叔,方瑩不能無端的就跟他斷絕來往。更何況林老板始終記著登門拜訪這檔子事,隔三差五地就要打電話問方瑩:“你幾時到我家來吃飯???一定帶你的朋友一起來??!” 迫于桐子的壓力,方瑩推了又推,但林老板單純而執著,方瑩只好再做桐子的工作。兩人最近就為這事常鬧小別扭。不過鬧到像今天這么嚴重,大禮拜六的就要求回S大,還是頭一回。 我一邊開車,一邊從后視鏡里看桐子,他硬壓著嗓門兒和火氣,好像憋著氣的壓力鍋,我還真擔心他把我手機扔到車窗外面去。 桐子打完電話,沉默地靠在座椅靠背上。 蔣文韜仍保持著扭頭看窗外的姿勢,紋絲兒不動,令我懷疑是不是被哪位巫師的咒語給變成雕像了。車里的空氣好像是過了期的牛奶,正漸漸地結塊兒變味兒。我直接把車開回S大,也沒請教大家的意見,先開到蔣文韜家門口。咒語解除,雕像恢復血rou之軀。她會意地下車,禮貌地和我們說再見。我有點兒做賊心虛,沒敢仔細看她。 桐子從后座換到前座,臉上的怒意已淡了不少。他咧嘴笑著說:“這多不合適?你該先把我送回家,再陪她去吃飯?!?/br> 我說你早干嗎了?人都下車了。 他說那我趕快去把她給你追回來? 我說你丫少裝蒜! 他吐了吐舌頭,把頭仰到座椅靠背上,傻乎乎地笑。 看他心情好轉,我索性把車開到S大校園后面的小山腳下。 我倆下了車往山上走。四五點的夕陽,把遠處的重山都鍍了金。 半山腰孤零零地斜著一棵歪脖子樹,歪得有點兒離譜,中間一段樹干幾乎和地面平行,令人懷疑那也是硅谷的高科技產品——人工培養的“環保座椅”。 我們向著山頂走,山路有點陡,沒過多久我開始喘粗氣。 他嘿嘿笑著說:“又長膘了吧?” “勞駕不是‘膘’是‘膘兒’好不好?” “你又長‘膘爾’了吧?” “行了行了還是把‘兒’去了吧,這分開說比不說還惡心?!?/br> 桐子瞪眼:“怎么?你不服氣呀?” 我也瞪眼:“你以為你多厲害?我怎么著也還經常鍛煉,不像你每個周末都縱欲過渡?!?/br> “你還別嘴硬,看誰先到那棵樹!” 他“樹”字沒出口,拔腿就跑。我早熟悉他的伎倆,聽到“看誰先到”我就已經沖了出去。 這傻孩子。要是我,一準兒說“看誰先到那顆樹——”拖長了聲音,就算別人不先跑,也得引誘他跑出去,然后再接著說“樹——下山溝里那塊石頭!”然后自己掉頭跑。這在我們中學連初一的小孩子都會,可桐子不會。他看著那棵樹,后面就只能說出那棵樹,說不出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