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救我
“吵什么!都這把歲數了怎么還和孩子似的?!蔽易哌M帳篷,見陸炳好端端的坐那,并沒有什么事情。 “我要是不喊你,你怕是有的和他說了吧?!?/br> 他用那種審犯人的目光盯著我,好像覺得我會做賊心虛,我卻偏偏回瞪了他,挺直了身子道:“難得見一面,就算是泛泛之交也不只兩句話的時間吧。倒是你,每次都裝醉,想試探我嗎?” “你要不是心虛,怕我試探什么?!彼撓乱路煊谝录苌?,準備睡覺。 “心虛你個頭,我要想跑在草原就跑了?!蔽乙餐嗜ネ馓?,走向床邊。 聽我這話他笑了,“和你說笑的,你還真介意了,坐?!彼呐拇策叺目瘴?。 “怎么?晚上不睡覺數星星呀?”我這么說著,還是在他身邊坐下了。 “還記得嗎?你第一次醒過來,也是像現在,我們各坐在床的一邊?!?/br> 聽他提起從前,我慢慢回想記憶,仿佛是過了很多年,不覺嘆息:“是啊,那會,還很年輕。你翻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以為你要做什么,后來,我見你拿著劍出門了,心底又是羨慕又是驚訝,原來這才是錦衣衛指揮使該有的樣子呀?!?/br> “可是那個時候,你并不喜歡我,于是我總想做些讓你高興的事情,但每次都把你惹氣了?!?/br> “你那哪是讓我高興,分明是禍害?!蔽野姿谎?。 “六娘,我真的從來沒有想到你會留下來一輩子,當那個時候我選擇欺騙你和嚴世蕃的時候,我也害怕過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會離開,但如果就此放你走,總會不甘心,我還是想試試,哪怕是冒著被你憎恨一輩子的可能?!?/br> “過去的事情不談了?!蔽艺f,想結束那些觸碰到心底就會疼痛的東西。 “別?!彼騺硎莻€話不多的人,但今晚卻握住了我的手,突然想在這一刻傾訴什么,“其實,我想說的是,這一生,能遇見你,能擁有你,我很知足,他日不管發生了什么,都不會再有遺憾了。六娘,你將半生回饋于我,所以從今往后,我也希望你的一生不應該有遺憾,不論你想去做什么?!?/br> “陸炳······你到底要說什么?”近來的他有點怪怪的。 他看著我很久后,露出了一個笑:“沒什么,睡吧?!?/br> 蠟燭熄滅,他從身后圈住我的腰溫柔的抱著,黑暗里,他的聲音低低如消散的空氣般:“陸綿綿,我愛你?!?/br> 來到華縣的幾日,雖然吃沒得吃,住住不好,但倒也沒閑著,我和夏蘭澤負責熬粥施粥,徐北則分派物資,而陸炳每天天不亮就和楊博出去,直到大晚上兩個人才滿面塵土的回來。 我也知道,這個年代沒有先進的機器,要想救援除了親自開挖沒有第二種法子,如今人手又不夠,死的死,傷的傷,他是京里來的,理應做出表率讓當地官員們一起下地。 “你還有個人伺候,可憐惟約,冷冷清清?!蔽覍⒄礉竦拿磉f給他擦臉,心里頭想起楊博一時不是滋味。 “不用你cao心,這會夏千金該是在替楊大人打水呢?!标懕{笑道。 “怪不得,我就說,近來徐北那家伙像吃了□□似的,看誰都不順眼呢,敢情是醋味飄出來了?!蔽倚χ鴵u頭,“他們仨看來也是個兜不出去的圈子?!?/br> “倒不用你cao心,楊大人自有分寸?!?/br> 話未說完,阿勇突然在賬外喊道:“大人,知府派人過來,邀您速往前方一敘?!?/br> “怎么了?”陸炳掀開簾子出去,我透過簾縫見阿勇不知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陸炳一瞬間嚴肅了神情,也沒和我招呼一聲,步子急促帶著阿勇直接往知府的帳篷而去。 莫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琢磨不停,此時,夏蘭澤也出了帳篷,正過來找我。 “你那邊也去了?”我問她。 “去了,惟約和徐北都過去了?!?/br> “是發生什么了?這么緊張?” “朝廷賑災的餉銀少了?!?/br> “什么!” 餉銀數額重大,嘉靖就是不放心才讓陸炳出京護送的,莫說少了,就是從上頭掉下一撮灰來,那都是要連著整個都尉府遭殃的。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在這里干著急做什么,走,我們也去看看?!?/br> 夏蘭澤不愧是立志考狀元的女人,膽氣上頗有當年的夏言之風,我和她各自換了一身男裝,就混進了知府的帳篷里,陸炳瞪了眼睛,示意我趕緊回去,我卻扭開頭不理他。 “卑職可指天對地發誓,不敢有半句欺瞞,確確實實未曾離開半步?!睅旃芎屯ㄅ袘饝鹁ぞさ墓蛟诘厣系?。 “那怎么會平白少了十萬兩白銀。難不成它自個長翅膀飛了出去?”何知縣急的在原地轉圈,左右不是。 倒是知府曹大人,很是悠閑,期間還啜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你們口口聲聲不曾離開半步,不曾拿過一文,那依你們的意思莫非是指這銀子送來時就出了問題?” “放肆!我們錦衣衛全程護送路上不曾出過分毫差錯,如今少了銀子就來懷疑指揮使大人不成!”阿勇一句話,又把庫管和通判二人嚇得直磕頭。 “同知大人息怒,下官又沒說這話,只是如今銀兩丟失,想要查明原因總要問個頭尾究竟方才好下手,下官只是隨口一問,并無其他意思?!?/br> “銀子當初送達之時,諸位大人可都在,況且后來移交清點也未曾有說少,如今銀子不對了,這責任,恕我都尉府不擔?!标懕?。 “正是,當初我是當著通判與庫管的面清點過的,至于你們自己后來如何處置了,這就不是我們的事情了?!毙毂币驳?。 “當初可都點過了?”知縣忙問那二人。 “當初·······當初······”他們支支吾吾,“當初徐先生點過后,我和通判粗略點過,想來是不少的?!?/br> “什么,粗略?”我抬高了音調,“錢的事情哪能粗略計算,你當是你家大米呢,粗略算個幾斤?” “你們二人既承的良田倉庫之職,怎可以如此懈怠?!毕奶m澤也一皺眉。 “你們是?”知府眼尖立馬瞥到了我們。 幸好陸炳趕忙解釋了一句:“他們是我衛所里的人,也參與押運,順道過來做個見證?!?/br> “可,可就算卑職們粗略點算了一下,也不可能少這么多呀,大人,我們真的可以發誓,當時銀子是完完整整的,至于怎么就不見了,我等真的不知呀?!?/br> “行了,如今逼問他們二人也是無用的,與其在此推脫罪責,不如大家還是趕緊想法子吧?!标P鍵時刻,總是楊博出來打圓場。 “楊大人有何高見?”陸炳問他。 “現下兩個法子,一是先趕緊湊齊那丟失的十萬兩銀子,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如今不曾驚動上面,我們幾個都還好說。二來,派人調查此案,抓捕疑犯。當然未免夜長夢多,我還是建議將賑災銀兩盡快發放各處?!?/br> “這個法子妥帖,不知曹知府與何知縣的意思呢?” “我沒意見,只是敢問陸大人,這調查的人從哪里派?”曹知府問。 “為避嫌,你知府衙門抽一成人,我錦衣衛抽一成人,這樣兩下里都放心,如何?” “陸大人周到,那就按陸大人的意思辦吧?!?/br> “可是一夕之間要湊十萬兩,下官哪來十萬兩銀子喲?!笨春沃h那心疼的樣子我突然有點想笑。 “何知縣若湊不足銀兩,便拿自個來抵吧?!标懕呀浛茨伭诉@些官場油條,他淡淡的丟下一句話,便起身攜了我出去。 我和陸炳走在前面,阿勇在后面,左邊是夏蘭澤和徐北,而楊博是最后一個從帳篷里出來的。 “你說,這銀子他們真沒拿?這話我聽著怎么就這么不靠譜呢?”徐北揣著袖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我倒覺得那通判和庫管應該是無辜的,只怕是有人做了,卻故意叫他倆頂罪?!蔽艺f。 “我也覺得,尤其是那個知府,看著陰陽怪氣的?!?/br> 我點頭,太同意夏蘭澤的觀點了,“對,對?!?/br> 然而,我們三個討論的這么積極,那兩個人卻全然無反應,我推了推身旁的陸炳:“想什么呢?” 陸炳沒說話,楊博卻道:“庫銀丟失是大罪,曹知府卻一點都不擔心,甚至方才我都瞧不見他臉上的一點意外。陸大人,這曹知府什么來歷?” “原先也是在京中戶部里頭做事的,后來犯了些錯被貶了,時間太久我也記不清了?!?/br> “我記得是嘉靖二十三年的進士?!卑⒂抡f,不愧是掌錦衣衛情報的。 “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陸炳喃喃念道,突然停下步子像想到了什么出口道:“嘉靖二十三年的主考官如果我沒記錯該是嚴嵩!” 一時,大家都停下步子,沉默了。 如果能證明曹知府確實有貪污賑災餉銀的罪行,那么錦衣衛的污點才算是徹底洗清了,反之時間一長,事情只會變得越發說不清,那么我們這一行人倒時只怕有口難辯。 然而,偏偏前有災情,白日里要忙的團團轉,后又有知府派出的人,就算真要調查什么,也顯得非常不便,日子就這么被耽擱得一天天過去。 直到十天后,曹知府問我們來要線索。 “陸大人,調查得如何了?這下官們可都摸空了口袋的把銀兩補上了,您這別還沒挖出點什么芝麻綠豆呀?!?/br> “快了,我手底下的人已經有了頭緒,曹大人不妨在等兩日?!倍歼@個時候了,我也很是佩服陸炳張嘴就來的空話。 “下官自然是無所謂的,只不過,有人不見得能等太長時間?!辈苤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下官已將此事奏明了內閣,小閣老不日即將過來,所以,還要拜托陸大人將此案多費些心思,下官也好向上頭交差了?!?/br> 我在一旁聽了這話也是心頭一驚,他背著我們上了奏折,這是想把罪責都推到我們身上了。 “曹知府!你!”陸炳沉下面色,但還是忍住了怒火,他也勾起笑道:“很好,極好,曹大人如今有了依附,當真就以為高枕無憂了嗎?不過本官還是要提醒一句,與虎謀皮者,終是如臨深淵,稍有不慎,小心萬劫不復?!?/br> 曹知府打了個寒顫,“多謝指揮使大人提醒,下官先行告退?!?/br> 待曹知府走后,我站在原地垂下了目光。 “嚴世蕃要來了?!标懕f。 我嗯了一聲,明顯不想去提及。 他抓緊了我的手:“你要是覺得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反正我會保護你?!?/br> “你會殺了他嗎?”沒來由的,我突然問道。 他想了一會,然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告訴我,“我想過,但是這樣,你會難過——” “不會!”沒等他說完,我說,似乎想迫切證明什么。 他輕輕的笑了,語氣很慢也很堅定:“你會的,像痛失經兒,不,也許比那更痛,而我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那樣的痛苦了。所以,這就是我讓他一直活下去的理由?!?/br> “陸炳········我········我其實,是喜歡你的?!毕窠忉屖裁次艺f道。 “我知道,六娘,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是我很了解你,比你自己更了解,其實這么多年來,你從來都沒忘記他不是嗎?” “不·······他害死了經兒,我討厭他,我恨不得殺了他?!?/br> “是的,你恨不得殺了他,因為你愿意和他一起去死,這一生你都在逃避,當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就選擇用死亡去逃避?!?/br> 像幼時撒的謊言被戳破,我內心羞憤的同時卻又躲無可躲,只能慘淡的面對這一可怕的現實。 過了會,他從我身旁走過,輕輕拍了我的肩膀,“算了,中午休息一會吧,我和楊大人再去外頭瞧瞧?!?/br> 看著他的背影,嘴唇開合了一會,有些話還是沒說出來。 陸炳走后,我一個人待在帳篷里,將爐子上的果仁茶熱了又熱,一面想著嚴世蕃要過來的事情,一面眼皮子又跳個不停,總是心不在焉。 直等到傍晚日落,我支手在桌子上打了一個盹。 正迷迷糊糊間,突然爐子上的茶哐啷倒地破碎,我被驚醒。然后腳下開始震動,裂出一道細紋,緊接著,縫隙越來越大。 我大駭,這不是地震了吧! 早知道地震后會有余震,但沒想到余震會來的這么厲害! 帳篷內桌椅床鋪全部七歪八倒,我就要拔腿往外跑,頂上的帳篷突然塌落劈頭砸下,只一瞬間,腳下塌陷,我驚叫一聲跟著墜了下去。 其后,我在黑暗里又顛簸了好幾回,枕著泥土蜷縮起身體恍如回到了最初的原始,而人世間的長眠于此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直到耳邊傳來潮水般的呼喊,我從黑暗里朦朦朧朧的醒來,一絲光亮自頂上照射進來,刺眼得令我瞇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有鐵制的鏟鍬伸了進來,泥土從上頭一邊挖掘一邊灑落。 那一道道似曾熟悉的聲音就從上面傳來。 六娘,小鹿,陸夫人,那些仿佛成了某一種代號,當我被冠上這些不同代號時我的身份也發生著相應的變化,好像就屬于了某個人。 “找到了沒有?” “應該還在底下?!?/br> “繼續挖!” “可是下官擔心——” “可是什么!找不到人,老子就把你埋到下面去!” “小閣老息怒!息怒!” 那抹光亮卻越擴越大,直到我看到泥土里出現的那雙手,我從壓著的木板下抽出手,一點點夠上他。 他的指尖猛然一顫,然后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語氣里帶著興奮與難以置信,“六娘,是你嗎?是你嗎!” “愣著做什么,快挖!” 隨著嚴世蕃的一聲令下,很快就被挖出了一個大洞,我抬起頭望著上面同時朝我伸出手的兩個男人,我奄奄一息又昏昏沉沉。 “六娘!” “小鹿!” 他們同時喊道,像這一生我面對的無數次選擇,然而現在,我再也不愿去做出選擇了,我將一切交給命運,伸出的手無力搭在了泥土上。 “快讓!讓!” 就在這時,一根長繩沖開他們二人,意外的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睜開疲憊的眼睛,才發現上面手執繩子的男人卻是楊博。 “該是被卡住里頭了,此刻你們誰去拉她都無濟于事,不說傷了筋骨,你們自己也容易被她拖下去。陸夫人,你抓緊了,這就下來幫你?!?/br> “楊大人,危險,還是我下去,到時挪了下面的重物,你抓著繩子拉她上來?!标懕?。 “你是武官,力氣大些,在上面拉她吧,我下去挪東西?!眹朗擂?。 “笑話,怕你下去挪不動那些重板子家伙事,還是我去,你們誰在上面拉著?!?/br> “陸炳,你沒回來之前,我好歹也是有些份量的,雖然瘦了些也不至于挪不動東西?!?/br> 一時眾人無言。 就在此時,楊博已然跳了下來。 “你,沒事吧?”他攬住了我,在接近泥土的濕潤與黑暗中,呼吸落在耳畔,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不會叫我陸夫人。 “別擔心,我看了,只是一塊木桌板,我這就挪開,忍著點疼?!?/br> 我昏昏倒在他的肩膀上,只覺得腿上突然輕松了,倒也不覺得什么疼痛,然后他扶著我,上面不知是嚴世蕃還是陸炳,他們拉著繩子,最終將我救了出去。 ※※※※※※※※※※※※※※※※※※※※ 楊大人永遠是那個話少多干活的小天使。 面對大陸的質疑,嚴大人表示自己也是胖過的人,完全可以拉的起小鹿,這算不算rou到用時方恨少。 小鹿:你們再吵吵,我就要伸腿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