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災
走在回去的路上,繹兒一直神色別扭不語,沒敢看我們,而身后跟著一個楊家小姐,也是默默無語。 他們倆都是少年心性走的快,而我和陸炳則在后面。 “我沒想到繹兒也會來?!蔽夜室庹抑掝}說。 他簡單嗯了一聲,不動神色。 “你不要誤會,我和嚴世蕃——” “我知道。他無非是想報復我,報復我把你搶走的這些年?!?/br> 我停下腳步,奇怪的看著他:“為什么這些年,你都能選擇相信我?為什么你從來都沒有過懷疑?你真的就沒想過我會背叛你嗎?” 陸炳也停下了,他看著我的眼睛無比肯定道:“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但你不會,因為你是六娘,也是陸綿綿?!?/br> 我怔住,“陸炳,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他無關緊要的輕笑了:“你不需要去明白很多,只要知道來到這個世間不是巧合,不是偶然,它是——”他頓了一下,“我們注定的相遇就可以了?!?/br> 陸炳的誓言告訴我,我獲得過這個男人所有的真情,我閃爍目光低下頭,為我曾輕信嚴世蕃的那片刻猶豫感到愧疚。 兩個月后,宮里的李芳公公病了,嘉靖憐憫他,讓他回了南京養老,從此以后,再沒有人能幫襯著在嘉靖面前說上話了,徐階的折子上了幾回也沒能阻止楊繼盛在兩個月后被斬首的事實。 楊小姐哭得泣不成聲,我可憐她,便替她重改了個陸妍的名字留在府里和錦兒做個伴,此后也只望她隱姓埋名一世安穩。好在她年紀小,終于沒成為第二個夏蘭澤,我在院子里看著兩個少女有說有笑,也不知在替嚴世蕃平白cao什么心。 “那小侄這就告辭,今日多有叨擾陸大人了?!?/br> “客氣,老劉,送客?!?/br> 東面茶廳里剛結束會客,陸炳命人相送徐恒,那少年款款作禮而去。 “今天他又來替徐階傳什么話了?” “李彬掌了司禮監,如今東廠勢頭大,又加上和嚴嵩那里的關系,讓我多留意些,其他也沒什么?!彼f來輕淡,似乎今日并不想過多提及這些,“對了,你看徐恒這孩子如何?” “挺好的呀,徐家家風嚴謹,又是名門望族,相貌姿儀都屬上乘?!?/br> “我也這么覺得?!?/br> “恩?”他活落,我在腦海里盤旋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莫不是讓錦兒?” 他點頭,我驚訝道:“開玩笑,錦兒才多大?!?/br> “女孩子十三四歲就不小了,若合適早早定下,大不了,晚幾年成婚就是了?!?/br> “這······”我猶豫了一下,徐恒確實不錯,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不知是肖似經兒的緣故還是如何,心里頭就歡喜,“徐大人怎么說?” 他笑了,“什么怎么說,莫非你真以為徐府沒人了,三天兩頭讓長孫跑我陸府來傳信?” “額·······搞什么,原來你們都心照不宣了?!鞭D念我又一想,繼續道:“但是,這事我還得問問錦兒,要是——” “沒有要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覺得合適就行?!?/br> “這,有點過分吧,總是要兩情相悅的吧?!?/br> “誰說一定要兩情相悅,日久生情也不是沒有,時間久了便好?!?/br> 我一愣,突然想起這樣的套路似曾熟悉:“陸炳,你可不能拿你的經驗來對照,這·······” “如何不能,我覺得我的例子挺成功的?!闭f罷,他出其不意的在我唇上輕啄了一下,“就像現在?!?/br> 我羞了臉,“不正經?!?/br> 可是過了半晌,我還是嘆息道:“我總不想讓她淪為你們政治斗爭的犧牲品。無論是徐家還是嚴家?!?/br> 他也長長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六娘,你要知道,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不管是哪一種選擇,都不可能有絕對的純粹?!?/br> 我別開目光,望著墻角昨日才微微盛開的一株薔薇花用妥協的語氣道:“好吧,我問問她?!?/br> 結果可想而知,錦兒一聽在屋內大哭大鬧了起來,抓著我的手仿佛是生離死別般。 “徐恒公子知書達理,人又溫柔,只要相處久了,你會喜歡他的?!?/br> “他縱然一千一萬個好,我心里頭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們誰愛嫁去嫁,我是不想見那個姓徐的?!卞\兒背過身去,賭氣道。 “哪個姓徐的呀?幾日不來,陸小姐連我都不想見了?”門外飄來悠閑的聲音,隨著青衫緞靴跨過門檻。 我和錦兒同時回頭:“徐北?” “徐叔叔?” “真是小沒良心,枉費我還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早知道,不如讓你夏姨舍了給街頭的花子?!毙毂闭f著將一油紙包的糕點放到桌上。 錦兒如同看到救星,忙說道:“徐叔叔,你來的正好,我爹娘要將我賣了給不認識的人去,你還不如帶了我去做生意,走南闖北也比待在家里強?!?/br> “胡說什么!人家正兒八經的求親,怎么能叫賣!” 徐北看我氣的豎起眉毛,掩嘴笑:“你也別怪你閨女,細想想這是隨了誰,據我所知,陸夫人你那會兒也不是省油的燈呢?!?/br> 我聽他翻起舊賬,擺手,“罷了罷了,都是年少無知的事情還提什么?!?/br> 徐北笑笑,倒也不追究,過了會兒,茶喝了半盞,他道:“我此番來,是受人所托,另有事情和你說的?!?/br> “受人所托?” 徐北刻意問了一句:“你病好了吧?別我說出來再把你驚住,這責任我可擔不了?!?/br> “既然是會令我大吃一驚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好事,你還是別說了?!?/br> 徐北摸著鼻子,討了個沒趣,“我若不說,也只怕,回去不好交差?!彼肓藭旱溃骸捌鋵嵤切¢w老,讓我過來問問,昔日船上與你說過的事情考慮得如何了?” 嚴世蕃!茶杯在手中哐啷一聲摔碎。我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 “娘?是什么呀?”錦兒吃著桂花糕,米粉屑還停留在她的嘴邊,一派天真的模樣。 “是為你挑夫婿?!?/br> “沒什么!”我和徐北同時出口。 然而,錦兒還是反應過來了,于是一塊桂花糕從手中掉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是紹庭哥哥嗎?” “不可以!”我當即吼道。 錦兒被一嚇,紅了眼眶,淚水直在眼里打轉,徐北見狀,趕緊緩解道:“那個,這事還得從長計議,不急不急?!?/br> 我瞪徐北,“你跟我出來?!?/br> 出門的時候,我一個用力就將房門給狠狠關上了。 “徐北,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陸夫人這話,怎么說?” “過去隨你如何左右搖擺,我都不管你,但是現在,若要牽扯到我女兒,我絕對不會允許,”我又堅定的補了一句:“夏蘭澤也不可以!” “來人,送客!” 徐北并沒有立馬就走,他卻在身后幽幽的道:“自己過得不幸福,所以就不希望別人幸福嗎?陸夫人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呀?!?/br> 我心中猛然一刺痛,轉身大喊出來,像報復似的告訴他:“你胡說!我過得很幸福!” 他卻笑了,用一種旁觀者那樣置身事外的目光看著我:“是嗎?” 我和他的目光僵持在一處,直到他離去后,我像逃避什么般跑回了房內。 晚上,陸炳回來,見我哭紅了眼睛,問道:“怎么了?” “我害怕,我害怕所有的事情還會再次重蹈覆轍。我害怕所有的不幸像輪回那樣一次次重現,可是我還是如同當年那樣無能為力?!?/br> “是錦兒的事情嗎?我聽府上的人說今天徐北來過了?!?/br> 我點頭,“他帶了嚴世蕃的意思過來,我不想讓過往重現,又不想讓錦兒難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br> 陸炳不語,過了很久,他沉下目光,“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次日一早,陸炳便命人將錦兒送回了城郊的陸府舊宅,并讓崔浣浣好生看著她,臨走前,錦兒在馬車上哭的滿臉淚水,我也只能狠心裝作不見。 倒是繹兒,陸炳給他在南鎮撫司里安排了一個差事。 我抱怨他道:“你倒是兩個都不心疼,一個給扔城外,一個才半大年齡就進都尉府?!?/br> “男孩子還是要早些歷練,當初經兒這個年齡都已入宮了?!?/br> 話落,他才意識到自己提起了不該提的事情,立馬住了嘴。 我吸了一下鼻子,眨眨眼,堅強的笑道:“是呢,經兒那時候可能干了,我想繹兒也會爭氣的?!?/br> 剛說完,陸炳又咳了起來。 我拍著他的背讓他回屋,追問他:“這恐怕不是傷寒了吧,你老實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真沒有大事?!?/br> 我不聽,硬是脫了他的衣服,于是那一道道疤痕就裸露了出來,我的指間一點點從肩胛撫過。那里是城外中韃靼人的箭傷,還有那里,是我曾經磕在石階上的,還有腹上側,是我去找嚴世蕃尋仇時被捅傷的,還有這里,是他自己生擒哈舟兒受的傷,這些年,這些傷,無一不是他為我付出的所有。 我將頭枕在他光潔的肩膀上,我感受到這具身體的溫度與胸腔鮮活的跳動,我知道我這一生辜負了很多人,但陸炳絕對是我不能再辜負的人。 “你看,沒事吧?!彼氖终祈樳^我的發絲,像安撫孩子那樣。 “我們什么時候能真正的逃離這些斗爭該多好?!?/br> 他沒有說話,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很遙遠的事情。 十二月的時候,下起了很大一場雪,馬蹄從門前經過,踏過長安街直接奔赴皇城,將門口的積雪踐踏得到處都是,老劉正要抱怨那不長眼的人,此時又兩匹馬折回停在了門前,陸炳和繹兒就從馬上下來,我接過了配劍替他們撣去身上的風雪。 “回來得正好,是吃飯的時候?!蔽业?。 “不了,怕是來不及,我回來換身衣服就要進宮?!标懕f。 “如何這么急?” “娘,方才可見著門口的急報?” “是剛才那些騎馬的人嗎?” 繹兒點頭,“恩,前兒夜里陜西華縣地震了,方才過去的該是急報。我剛從衙門里出來,見崇文門外擠滿了轎子,該是諸位大人都進宮去了?!?/br> “繹兒,過會兒你去一趟南鎮撫司,以我的命令發文往驛站,調當地千戶所以最快速度統計災情人數,這種事情以后要多學著些,莫什么都等到圣上發話了再催?!?/br> “是,孩兒明白了?!?/br> 兩日后,陸炳拿了一紙朝廷派遣的文書回來,上面清楚寫著由錦衣衛負責押送賑災物資銀兩。 我奇怪他是很長時間沒有出過京師了,想起上次的事情,心里有種莫名的恐懼:“內閣的意思?” 他搖頭:“這次數額重大,是圣上的意思?!?/br> “這么說,還是要出遠門了?!?/br> “這次,我帶你走?!?/br> “恩?” “我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了?!?/br> “可是,這樣不合適吧?!?/br> 他打趣的笑了:“你又不是沒做過錦衣衛?!?/br> “誒呀,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br> 出發的那一天,令我意外的是,徐北居然也在。 他攜著夏蘭澤于馬車內悠哉悠哉的透過車窗朝我眨眼。 “他怎么來了?” “朝廷缺銀兩,正募集各地鄉紳,他來得湊巧?!?/br> “陸大人這話說的好不委屈,哪次我沒幫上您的忙,凡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在下必義不容辭?!毙毂甭冻鲅例X笑。 “看來人家未必領情,收起你的熱臉蛋吧?!毕奶m澤陰陽怪氣道。 另外同來的還有阿勇,我心里知道他是嚴世蕃的人,不免朝后退了一步,奇怪的是我卻從未想過要告訴陸炳。 就這樣一路浩浩蕩蕩的押著物資銀兩,倒也不曾出過什么差錯,興許都知道是京城來的禁衛軍,等到達陜西已是半個月后的事情。 然而災區的狀況比我們想的要嚴重多,陸炳也沒歇,隨著當地官員就匆匆出去查看情況,徐北又去了核對賬目物資,此時帳篷內又剩下了我和夏蘭澤。 她把玩著手中的骰子,漫不經心道:“我每次和你在一起都不會有好事,你說這次會如何?” “你這人就不能想點好的事情,非得懷有這么惡毒的憧憬嗎?” 她笑了,手指一松,骰子落在地面打了幾圈,最后落出四個點的那面,我內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這時,帳篷外傳來嘈雜的人聲,有人喊了一聲:“楊大人來了?!?/br> 我和夏蘭澤同時掀開簾子,只見那被眾人簇擁著風塵仆仆而來的紅衣官員真的是楊博。 一別經年,又見廝人。 他滄桑了很多,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但抬眸一笑的溫暖一如多年不變。 “陸夫人,夏小姐,別來無恙?!?/br> 我心下松了口氣,對夏蘭澤挑眉:“你輸了,這分明來的是好運氣?!?/br> “楊大人,許久不見,可還好?”夏蘭澤扯出一個笑問道,而那種風淡云輕之下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也曾幾何時感同身受過。 “一切安好?!睏畈┛聪蛭?,我也點頭,彎起唇道了句皆好,盡管也許我和夏蘭澤在這些年里,誰都不見得過得很好。 晚間的接風宴上,徐北儼然一副醋意十足的樣子,陸炳雖然知道我和楊博只停留在了泛泛之交上,但舉杯時也不免刻意擋住了我的目光。 當晚席結束后,夏蘭澤扶著醉意微醺的徐北先回了帳篷,我亦準備離去,楊博卻叫住了我。 “還有事嗎早些休息吧,惟約?!?/br> “我,我待會還要處理一些公文,那個,那個·······”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要說什么。 我笑了,“你呀,還和當年一樣傻憨憨的?!?/br> 他也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輩子好像就是見著你就說不出話來了?!?/br> “其實,其實,我要說的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了,你,不管如何,都要好好的,開心的活下去,可以嗎?” 我愣了一會兒,側頭看著他。 他低下頭,繼續說道:“我這人不太會說話,我也知道你身邊如今有了守護的人,該是不需要我的,但是,總是希望你不管墮入多痛苦的黑暗,也不要忘了這世間仍然有人為你點亮過光明的希望?!?/br> 我怔在原地很久,那些曾經令我撕裂腦海的痛苦突然如同從深淵中捕捉到一絲破曉的光芒,令我瞬間明白了什么,我道:“謝謝你,惟約,從此以后,你在光明亦在?!?/br> 我們相視一笑。 “六娘!”陸炳不耐煩的聲音從帳篷內傳出。 我揉著額角:“來了?!?/br> ※※※※※※※※※※※※※※※※※※※※ 楊博小天使難得出來說幾句話,大陸都表示吃醋,自從贏得小鹿的鐘愛后,真是越來越矯情了。 嚴胖子:你要感謝我捅的那一刀,否則到現在她也不會放棄我的。 話說大陸和小天使都來了,嚴胖子也不能少,下章繼續攪屎,(咦,他不是男主嗎?捂臉·····) 話說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