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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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強者為尊 北堂戎渡兩世為人,自有此處之人不能想象的方法,以此見過無數姿豐容儀,容貌極好的男女,但卻從不曾看過能夠與面前的北堂尊越相提并論的。就見那面具之下,露出一張還依稀不曾完全褪去少年時期痕跡的面孔,長眉鴟目,直鼻權腮,肌膚如同凝霜聚雪一般,瑩冽剔透,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雙眉玄黑,形狀如同一線絕峰,張狂地飛入兩鬢當中,眼尾微吊,眸珠晶黃,顴骨處稍稍略高,平白生出一份冷佞之意,通直高挺的鼻下,一痕薄唇棱角分明,顏色稍淺,略略抿出幾分潤澤的意味,神情淡淡,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領口處密密綴著一圈漆黑的絨毛,越發顯得面上肌膚白潤勝玉,一頭烏發不束,用金線穿著各色寶石,疏疏從發頂一直纏繞到發梢,形容豐嶠,儀貌威峻,北堂戎渡平生所見之人,無有能與之比肩者。 自右額位置一直斜斜延伸到左腮處,還殘余著一條頗長的細細痕跡,但顏色已經十分淺淡,并不怎樣影響容貌,想必不用太久,就能夠完全消退。北堂尊越看著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藍眸凝頓,一副微怔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揶揄道:“……看傻了?” 北堂戎渡眨了眨清透的眼睛,心中雖對他的態度暗自腹誹,但也確實承認北堂尊越實在生得太好,只怕比他之前容貌詭陋時,更應該用面具遮擋才是……手里的玉劍已經被摩挲把玩得微微溫熱,北堂戎渡低下頭,重新專心致志地研究上面鑲著的兩顆貓眼兒,一時間忽然又想起自己眼下還光溜溜地絲縷不掛,因此也不去研究貓眼兒了,徑直將整個人都鉆進毯子里,只留給北堂尊越一個屁股朝著他的小小凸起。 這樣記仇并且無視的態度倒是沒有讓北堂尊越再次生惱,反而有些失笑的意味,用手隔著毯子,捏了捏那軟嘟嘟的小屁股,道:“也不怕憋死在里面,嗯?”北堂戎渡從鼻孔里哼了哼,翻了個身,干脆爬到了北堂尊越的身上,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腹部位置,似乎是要休息的模樣,北堂尊越正微微疑惑于他破天荒地主動親近,結實的腹上,卻忽然傳來一股熱烘烘的濕意…… 原本寧寂的東間暖閣里,頓時隱隱傳出一陣憤怒的低喝聲…… “拿一盞涼茶進來,我渴得很?!?/br> 浴室中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童音,有如流泉般清冽干凈,純粹得就仿佛一塊還沒有經過修飾的璞玉,吐字清晰,猶如一粒粒玉珠,叮叮當當地濺落在冰盤里面。 地上清一色的漢白玉拼砌成地面,雕刻著無窮無盡的海棠連枝圖案,浴室當中挖出一處不算很大的圓形池子,里面水波晃動,清澈見底,室中還焚著大把寧神的香料,白煙清淡,裊裊如霧。 男孩大約有四五歲的模樣,全身泡在池邊的一只浴桶里,雪白的小臉上眉目如畫,那孩子披著一頭烏黑油亮的濕漉漉頭發,微微闔著眼睛,小臉蛋兒上因為長時間的熱水浸泡而一片飛紅,手足粉嫩,羊脂玉般的容顏上透出淺淡的嫣色,就像是剛剛淘澄出來的胭脂,五官如同國手的妙筆丹青精心描繪而成,透著一股不大真實的意味,浴桶中盡是蜂蜜顏色的藥湯,水面上已經沒有熱氣蒸騰,明顯是已經涼了下來。 忽然有人笑道:“涼茶沒有,卻是有剛晾好的新鮮酸梅湯,可好呢?”隨之幾名淡衫女子便姍姍移步而入,當先一個羅裙珠簪,手里端著一盞白瓷小碗,遞到男孩面前,其余幾人則手挽小籃,將籃子里的花瓣紛紛撒到池水當中。 北堂戎渡接過碗,將里面的酸梅湯一飲而盡,解了口渴,然后便對著那女子道:“娘怎么來了?”北堂迦接過空碗,含笑說道:“自然是來沐浴么?!币娫⊥袄锏乃帨呀洓隽?,便道:“正好你也應該出來了,便和娘一塊兒洗罷?!?/br> 北堂戎渡用粉嫩的手臂攀在桶沿上,道:“我已經大了,怎么還和娘一起洗澡?!北碧缅日墒膛畟兯藕蛑庖鲁?,聞言,不由得‘撲哧’一笑,頓時就如同百花齊放,明麗難言:“你才多大一點年紀,不過四歲的蘿卜頭兒,就和娘講起這些了?!闭f罷,衣衫已盡數落下,露出一具雪白誘人至極的嬌柔胴體,膚如珠光,肌理膩白,身后的尾椎處有一塊不大的紅色胎記,形狀類似于楓葉狀,乍一看去,就像是一片秋日里被風染紅的楓葉一般,襯著潔白如玉的肌膚,更給北堂迦平添幾分動人的魅力。一旁的翠屏挽了袖子,扶著北堂迦入水,笑道:“果然是母子骨rou,就連這胎記,小姐也是一模一樣地傳給了小公子呢?!北碧缅冗M到水中,聞言便笑了笑,隨即回頭看向還泡在木桶里的北堂戎渡,嗔道:“渡兒,還不快些,待會兒就到了練功的時辰,若是去得遲了,還不知堡主要怎樣罰你?!北碧萌侄芍坏么饝宦?,從浴桶里出來,走到入水的臺階處,坐在第三個玉階上,使池水不至于淹到頭頂,剛想自己草草洗刷一番,一群女子卻已統統圍了過來,給他擦背洗發,笑聲不絕,等到北堂戎渡好容易從浴室里出來,看看時辰,離練功的時間已不剩下多少了。 北堂戎渡一路飛跑,等趕到平日里練功的小樹林時,已有人等在那里了,身材高大挺拔,穿一襲江牙海水藍長袍,頭戴青銅獸冠,容色俊好絕倫,身旁放著一只缸,正用右手手指一下下地輕叩著缸沿。北堂戎渡重重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并沒有來得遲了,因此便朝那人道:“父親?!币幻孀叩浇?,站到缸邊的凳子上,扎穩馬步,剛要從腰間取出藥酒,卻忽然發現缸里裝的并不是河沙,而是黑黢黢的粗石砂,伴隨著藥物的味道,不禁扭頭看向男子,疑惑道:“……父親?” 北堂尊越挑了挑眉:“習武之人,多是依靠手上功夫,最初令你用糙米漸漸適應,其后慢慢改用河沙,如今你一雙手臂也勉強算是堅韌,倒也可以換上石砂來用,再過一二年,便可用上鐵砂?!彼f著,隨意用手從缸里抓了半把黑色的粗石砂,只輕輕一攥,指縫里便紛紛落下黝黑的粉末,然后目光在北堂戎渡雪白細嫩的雙手上掃了一眼,嗤聲道:“北堂家的秘藥你已浸泡了四年,使得肌骨柔韌,筋rou強健,不同于常人,不然以你年紀,便錘煉這等手上功夫,這兩條手臂,必然早已廢了……開始罷?!?/br> 北堂戎渡將身上穿著的淡青色百蝶穿花窄袖交領長衣脫了,露出赤裸的上身,從腰間掛著的小瓶子里倒出藥酒,將雙手和兩臂盡數抹了,然后緩緩運氣,忽然間清叱一聲,雙手朝著缸內的石砂中連插下去,一直連小臂也完全沒了進去之后,才猛然將雙臂拔了出來,隨后又低喝著插進砂里,初始時動作還頗慢,漸漸地就有些加快,雙手閃電般連起續落,額上卻逐漸冒出冷汗來,到了最后,手上或是抓,或是拍,或是撈,或是提,接連變化,那額頭上的冷汗也越發出得多了,嘴唇亦緊緊抿起,直到半個時辰之后,旁邊北堂尊越說了一個‘?!?,北堂戎渡這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將兩條手臂從缸里拔出,就見那兩臂上已變得通紅,亦有破損,雙手更是血跡斑斑,皮開rou綻。北堂尊越面上神色如常,也不說些什么,只用手在男孩臂上點了幾處,給他活通血氣,然后抱了他去十余丈外的小溪邊洗了胳膊和臉,這才從袖中取了細紗繃布和藥膏,給北堂戎渡裹了手上的傷。 兩人坐在草地上,北堂尊越從腰間解下一只小巧的酒壺,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道:“如何?”北堂戎渡此時已經披上外衣,看了看包好的雙手,答道:“還可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想要練成絕世武功,自然是要吃苦頭的?!北碧米鹪铰勓?,低笑著又喝了一口酒,道:“沒錯……這無遮堡日后便是你的,你若沒有本事,這里早晚就會敗落,本座的兒子,總不能是個無用的東西……明天,可還能繼續?” 北堂戎渡點了點頭,看向兩只手,上面包扎著的雪白細紗繃布間,隱隱透出些許殷紅的跡象。 “嗯,繼續?!?/br> 八. 吾勝而為王,其敗而為賊 北堂尊越掃了一眼男孩被繃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手,剛要說些什么,雙眉卻忽然一挑,同時右手五指如鉤,只一抓一收,就從身旁的草叢里捕到一條全身有白環與黑環相間的蛇來,北堂尊越捏著蛇的七寸處,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甲往蛇腹上一劃,便登時將那污白色的蛇腹劃開了一條口子,直接從里面取出了一枚蛇膽,然后就隨手將蛇身拋回到草叢當中。 北堂尊越將墨綠色的蛇膽遞到北堂戎渡面前,道:“這種東西有清涼明目,解毒去痱的功效……吃了?!北碧萌侄煽粗巧l著腥氣的蛇膽,皺了皺精致的眉毛:“……我不想吃?!北碧米鹪铰犓芙^,便微微揚了一下眉,突然間手出如電,捏開北堂戎渡的下頜,將蛇膽往嘴里一丟,同時左手輕輕往男孩的喉間一順,就讓那枚蛇膽被咽進了腹中,動作一氣呵成,北堂戎渡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只覺滿口發苦,不由得連連咳嗽了幾下,惱道:“……父親!” 北堂尊越見他一時狼狽的模樣,不禁大笑,用沒有挖過蛇膽的那只干凈的手粗魯地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腦袋,直把男孩整齊扎在腦后的頭發都弄得有些亂了,連發帶都開始松散,這才慵懶道:“日后你若勝得過本座,自然便不用再受這等欺侮?!北碧萌侄蛇@些年來與他相處,早已知道這人向來不可用常理揣度,時常以擺弄欺壓自己為樂,不禁用手護住腦袋,抹了抹被弄亂的發絲,悻悻咕噥道:“哪有像你這樣當爹的……”北堂尊越嗤聲一笑,用手撥弄了一下北堂戎渡右耳上戴著的貝闕紋镠銀耳墜,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北堂戎渡道:“那你想要怎么樣?莫非還要本座像旁人那般,給兒子當馬騎不成?” 炎炎的日光下,北堂尊越隨意坐在草地上,寬袍大袖,發色黑得如墨,容顏在樹木斑駁搖曳的蔭影中越發顯得軒峻之極,比起幾年之前,已經褪去了少年時代的痕跡,更覺豐神懾人。北堂戎渡想起從他還只有數月大時起,一直以來都在腦海里盤桓不去的一件事情,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問道:“父親……我聽說,我好象應該,是有一個大伯的……” 北堂尊越聽了,便轉過頭來看著他,冷笑一聲,道:“哦,你是聽誰說的?……不錯,本座從前確實有個兄弟,不過如今,怕是早已在泥里爛得透了?!北碧米鹪筋D了一頓,晶黃的雙眼中泛過一道殘厲的光芒,冷笑道:“那年你祖父母驟喪,本座與他爭位,北堂隕最終敗于本座手中,無遮堡自上而下,一夜之間將北堂隕所屬勢力盡數清洗……”他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繪有黑龍圖紋的指甲,看向身旁的北堂戎渡,忽然笑道:“我兒,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下場?本座廢了他的武功,將他吊在十丈高的竹架上,受風吹日曬,最后活活饑餓干渴而死,尸首亦被風干,以此震懾無遮堡上下……” 北堂戎渡臉色微變,精致的小臉上稍有猶豫之色,道:“他,畢竟和你是兄弟……”北堂尊越冷笑一聲:“傻小子,若是他勝了,你以為本座的下場,會比這個要好?又哪來的你!”男子淡淡撥弄了一下右耳上冰冷的虎睛石:“……你小時候有一回,倒是還看見過本座將一個死忠北堂隕的叛逆處死,當時你還才會爬,那人的慘嚎把你都嚇著了……吾勝而為王,其敗而為賊,我兒,仁義慈悲這種東西,對你沒有好處,本座見你也不是個迂腐的蠢物,自然會明白這些?!北碧米鹪秸f到這里,忽地森然一笑,道:“我兒,日后若是有一天,你覺得本座妨礙了你,只要你有本事,大可將本座除去……或者將來本座如果給你添了兄弟姐妹,你認為他們威脅到你的地位和利益,自然也可以想方設法除了他們?!?/br> 北堂戎渡默默不語,低頭看著被包扎得仿佛像是戴了一雙白手套一般的手,將上面纏著的繃布緊了緊,北堂尊越的手在他的頭頂上揉了兩下,低笑道:“知子莫若父……我的兒,本座看得明白,你骨子里,可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北堂戎渡躲開男子的手,微惱道:“別老摸我的頭……我已經不小了?!钡绞遣粯芬?,北堂尊越就偏偏越是要用力搓上兩下,直把男孩的頭發弄得如同雞窩一般,這才懶懶道:“這有什么,你小時候,本座還經常打你的屁股?!北碧萌侄砂櫭嫉溃骸澳恪彼麆傉f出一個字,身體就突然被人拎了起來,臉朝下地被橫了過來,整個人趴在了男子的腿上,就聽北堂尊越哂笑一聲,道:“嘖,不服么?”說完,就是不輕不重的一掌拍下來,穩穩落在男孩的屁股上面。 北堂戎渡吃了一記巴掌,立時見風使舵,悶聲道:“……服了?!北碧米鹪絾∪皇?,把他放開,剛一松手,不料北堂戎渡卻猛然翻身而起,同時右手一撈,就從靴內拔出一柄碧綠的小巧玉劍,權且當作匕首,朝著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就是一頓疾風暴雨一般的猛攻。 北堂尊越輕而易舉地一一擋開,同時右手陡然抓住了北堂戎渡踢過來的一只腳,振臂往上一甩,徑直便將男孩扔到了半空當中。 北堂戎渡被拋到了離地面足足有七八丈的高度,無論他再如何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在四歲時就有多高的輕功造詣,因此只能勉強迅速調整身體的姿勢,爭取落地時不至于摔得太厲害,然而正當快要重重墜到草地上的前一刻,卻突然落進了一個寬闊有力的懷抱里。 北堂尊越穩穩接住了男孩,突然間嗤地一聲笑出聲來,同時揚揚眉毛,道:“這回服了么?……你小時候本座也這樣拋過你,把一群人嚇得統統跪地叩頭……”北堂戎渡自然還記得自己尚在襁褓中之時,被眼前的男子拋得頭昏腦脹的經歷,不由得用纏滿繃布的手推了推對方的肩,道:“我要下來?!?/br> 北堂尊越隨意一松手,北堂戎渡便穩穩落在了地面上,將手里的碧玉劍重新放回到靴幫里,北堂尊越站在一旁見了,就隨手給他略微整了整凌亂的頭發,漫不經心地道:“餓了么,本座那里有新送來的紫鳊,你可要跟本座一起過去?” 北堂戎渡方才練功十分消耗體力,眼下自然就有些餓了,想起那色彩絢麗,味道鮮美的魚兒,不禁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點頭道:“好?!北碧米鹪揭娝麘酶纱?,挑一挑眉,便攜住了那包扎得結結實實的小手,離開了樹林。 兩人回去吃過了飯之后,就有侍女伺候著北堂戎渡睡午覺,北堂戎渡躺在軟榻上,心中想起一事,便叫人去吟花閣將自己放在柜里的一只木箱拿到此處,直到北堂戎渡在榻上已經快打起了盹兒時,派去吟花閣的人才終于拿著個桐漆箱子回來,放到他身旁,這才退了下去。 北堂戎渡坐起身來,打開了箱子,就見里面裝著百余個不大的長方形木塊,棱角都細細打磨平滑了,且又涂了一層透明的薄漆,絕大多數的木塊上面,都刻著一個字和簡單的圖案,北堂戎渡從箱子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刻刀,握在手里,然后試了試,覺得手上的傷并不是太疼,于是就拿起了一塊還沒有刻字鑿圖的木塊,細細地在上面劃了起來。 剛做好了沒兩塊,身后就有人道:“在干什么?”那聲音極其特殊,令人一聽之下,就再難忘記,聲線略顯低沉,起伏奇特,仿佛是在人心上不輕不重地劃了一筆,帶著一絲慵懶味道,北堂戎渡頭也不抬,仍舊自顧自地專心在手里的木塊上面刻上最后一筆,然后拿起一支蘸了紅漆的軟筆,往刻出的凹痕里描出顏色:“再過幾日就是娘的生辰,我要自己做一份壽禮送給娘?!?/br> 北堂尊越倚在軟榻上,不以為然地挑眉道:“你在本座這里選幾樣金珠玉器,到時送她就是了?!北碧萌侄身谎?,微微皺了一下精致的眉尖,開口道:“那不一樣……這些是我自己親手做的?!北碧米鹪铰犃?不禁冷哼一聲,看著面前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正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里的木頭,不覺冷笑:“哦?你倒是個孝子……只是本座幾月前做壽,也沒見你獻什么東西上來,難道本座,竟不是你親爹不成?” 九. 教訓 北堂戎渡暫時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明顯有些淡漠地道:“娘一個女子,成日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在吟花閣里無非就是養花弄草,做些針線女紅而已,悶得很,所以我就琢磨出這個玩意兒,給娘偶爾解解悶也好?!?/br> 男孩的語氣令北堂尊越微微瞇起了眼,眉梢挑出一線幾不可察的弧度:“哦?這話是誰教你說的?還是……有人在你面前抱怨了?”北堂戎渡從箱子里拿起一塊沒有加工過的木塊,捏著刻刀在上面慢慢劃著,道:“我雖然年紀還小,但也知道父親對娘并不恩愛,這也不需要有什么人特意告訴我?!?/br> 北堂尊越低笑起來,用手挑一挑北堂戎渡的下巴,斂去了眼中犀利的眸色:“我的兒,你自幼行事言語,未免也太伶俐了些,哪里像個奶娃娃?常人像你這個年紀,還在泥里打滾兒……這樣聰敏太過,本座倒怕你是不好養大的?!?/br> 北堂戎渡聽了,不覺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戴著的項圈,上面掛著點金螭絡的長命鎖,是他幼時北堂迦在波若寺專門為他請高僧開過光的,希望保佑他平安健康長大,北堂戎渡想到這里,眼中的神情便不知不覺地柔和了下來,說道:“有娘……跟父親庇護照顧著,孩兒自然是不會有什么事的?!?/br> 北堂尊越聽他說起這些事,自覺無趣,便隨手從箱子里拿起一個加工過的木塊,掃了兩眼,卻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因此便問道:“你做這些東西當作壽禮,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北堂戎渡正認真刻著手里的木頭,聞言,便頭也不抬地答道:“這是麻將,用來玩兒的?!北碧米鹪矫忌倚毙鄙咸?,帶了一絲感興趣的意味,道:“哦?怎么用?”說著,見北堂戎渡手上還纏著繃帶,便道:“你用筆添上顏色就行?!币幻嬲f,一面已經從北堂戎渡的手里拿過刻刀和木頭,問道:“在這上面刻什么?” 北堂戎渡手上畢竟有傷,此時有人自愿幫忙,當然不用白不用,因此也沒客氣,指導著北堂尊越往木頭上刻出字和圖案,自己則輕輕松松地拿筆蘸了漆,在上面涂上顏色就行,沒用多久,父子兩人就將剩余的十來塊木塊加工完畢了。 等著油漆晾干的工夫,北堂戎渡又講解了一下玩法,北堂尊越聽了,倒也覺得新鮮有趣,便叫人抬了張矮桌過來,照著剛剛聽來的玩法,讓北堂戎渡與他一同隨便試上幾局,北堂戎渡以為他初涉此道,自然不會是自己的對手,卻沒曾想到北堂尊越只是在剛開始時被他贏了幾局,到后來,竟是漸入佳境,直到最后,將北堂戎渡身上的金玉掛飾,荷包珠鏈等物統統贏得一干二凈,再不剩下什么可以當作賭資的物件了,這才有些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北堂尊越掃了一眼身旁贏來的眾多飾物,不禁嗤聲笑了幾下,道:“我的兒,難為你竟能想出這么個打發時辰的東西,倒也有幾分意思?!北碧萌侄蓪⒆雷由系穆閷⒁灰谎b進木箱里,然后從榻上下了地,說道:“父親若是喜歡,以后可以經常到吟花閣,我和娘陪父親一起玩幾局就是了?!北碧米鹪铰蕴Я艘幌掠⑼Φ拿加?,也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淡淡道:“你要回去?” 北堂戎渡把箱子拎在手里,點了一下頭:“娘說我近來長高了,要給我新裁幾件衣裳,叫我今天早些回去比劃一下身量,盡早做出來?!北碧米鹪經]有再說什么,只讓他自己回去了。 北堂戎渡手里提著不大的木箱,一路往回走,經過一處茂盛的花叢時,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另一側說話,北堂戎渡原本也不在意,剛想繼續朝前走,耳中卻突然鉆進‘北堂迦’三個字,北堂戎渡頓了頓,停下了腳步。 有女子懶懶笑道:“她在這堡里算什么身份?小姐不小姐,夫人不夫人的,明明是老堡主的養女,跟堡主也算是有兄妹名分,卻勾引哥哥,好不要臉的一個下作蹄子!” 另一人似乎是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小姐小聲些,那人雖不受寵,畢竟也是老堡主養女,又給堡主生了兒子” 那女子打斷了話頭,冷笑聲中,帶著不屑和鄙夷,道:“那又怎么樣,不過是仗著有個兒子罷了,可現在卻連一個名分都沒有,連個姬妾都不是,即便是那個小的,托生在這么個沒名沒份的女人肚里,也上不了臺面!” 北堂戎渡聽到這里,秀致的雙眉已是微微擰起,精致粉嫩至極的小臉上冰冷一片,隨即便轉過了花叢,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那花叢后的兩人正在說話,未想到忽然有人過來,不覺唬了一跳,其中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厲聲呵斥道:“什么人在這里!” 北堂戎渡走過前去,就看見一名女子身穿一整套的大紅金絲牡丹衣裙,粉面丹唇,容顏極美,雖不說比得過北堂迦姿容傾城,卻也不遜色幾分了,就連這樣奪目亮眼的顏色穿在她身上,也只覺艷美之極。那兩人看清原來是個四五歲模樣的孩子,穿一件淡青色百蝶穿花窄袖交領長衣,唇紅齒白,秀稚絕倫,心思一轉之間,便大概知道這孩子的身份了。那紅衣女子才進無遮堡不久,并不如何清楚堡中之事,況且北堂戎渡一向又十分低調,因而她只粗略知曉堡中有前堡主留下的一名養女,數年前為北堂尊越生有一子,且北堂迦多年以來并不受寵,因此雖有些疑惑北堂戎渡是否聽見了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但想到畢竟不過是個四歲大的小孩罷了,能懂什么,也并未把他放在心上,于是便目光一斂,款款走近幾步,輕笑道:“是小公子么?怎么在這里玩耍?” 北堂戎渡兩世為人,從前就生性恣肆,這些年來,又得北堂尊越言傳身教,只不過是在平日里,有所沉斂罷了,但方才卻聽見面前這人出言不遜,侮辱北堂迦,他自出生以來,北堂迦日夜呵護撫愛,視他勝過自己性命,是以她雖年輕,但北堂戎渡如今卻早已真正將她當作至親來看,因此對這面前侮辱詆毀北堂迦的女子,又怎肯輕易放過?就見北堂戎渡淡淡打量了一下那紅衣的女子,忽然道:“哦?這位莫非是父親新娶的堡主夫人么?怎么我倒是不知道?” 他聲音雖然稚嫩,但言語神情之間,卻根本完全不像是一個四歲的孩子,那女子微微一頓,目光中流露出疑惑和吃驚,打量了面前的男孩幾眼,見他精致的小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透藍的雙眸中亦是靜止無波,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身旁的侍女倒還伶俐,忙露出笑容,道:“我家小姐是” “啪!”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那侍女痛叫一聲,白皙的脖頸間頓時現出了一道鞭痕,北堂戎渡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軟鞭,冷聲喝道:“你是什么東西,小爺說話,憑你也配插嘴!一個下人奴婢而已,竟自稱什么‘我’,沒規矩的東西!” 那侍女驟然受了他一鞭,雖不是太痛,但見他年紀雖小,卻滿臉犀利冷漠之色,自是已有些怯了,不敢再貿然出聲,倒是那紅衣女子見北堂戎渡小小年紀,不過是丁點兒大的娃娃罷了,就當著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訓誡自己的丫頭,不禁覺得大失顏面,粉面含怒,惱道:“安芷眉乃堡主愛姬,一月前隨堡主回到無遮堡,小公子” “原來是父親的姬妾?!北碧萌侄衫淙欢?,打斷了她的話,隨即忽然雙眉倒豎,叱道:“我還當是什么人,原來不過是個姬妾寵侍一流罷了!我還以為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正還奇怪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北堂戎渡手上握著鞭子,徑直指向安芷眉,無聲地冷笑,訓道:“既然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寵侍,居然還敢穿一身的大紅!這大紅的衣裳只有父親的正妻才有資格穿戴,連我也要叫一聲‘母親’,你算什么,竟然也敢穿成這樣在外面招搖!”話音未落,一甩軟鞭,只聽‘哧’地一聲,那長裙便登時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北堂戎渡神色間冷冷生寒,道:“日后要是再讓小爺聽見你說我娘一個字的風言風語,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說罷,冷笑一聲,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