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不過這鞋墊原本是托哥哥送給小四的, 怎么會在他褥子底下? 看看這針腳花樣,宮里的繡娘應該做不出這么丑的來。那這鞋墊是怎么回事?梁掌印那么大義凜然瞧不上的東西,一轉頭就昧下了? 月徊滿腹狐疑, 把鞋墊擱在了一旁的矮幾上。小太監搬了簇新的褥子進來, 她還是盡心給他鋪床疊被,白底柳葉的花式, 才能顯出掌印大人出淤泥而不染嘛。 帳幔當然也得換, 換上白羅綺紗帳, 拿銀絲絞珠的掛鉤掛好,掌印的床榻這回可就像姑娘的一樣細膩溫軟了。 只是這鞋墊子,還是十分困擾她。月徊坐在南炕上,翻來覆去地盤弄, 心說哥哥八成覺得很心虛吧,要不怎么藏得這么隱秘呢。這個人吶, 嘴上強硬, 其實小肚雞腸, 嫉妒心極強。還好是個男人,要是托生在了帝王后宮里,一定是個橫行六宮的jian妃吧! 不過哥哥這么別扭,她心里還是挺高興的。雖說里頭難免摻雜了一點尷尬,總算哥哥還能把這么差的手藝當寶貝, 著實不容易。至于到底為什么把鞋墊兒留下, 大概還是因為他不喜歡小四。且一琢磨干弟弟有,憑什么親哥哥沒有,所以這就搶來擱在他褥子底下了。 這鞋墊里頭加了油綢, 只有大冬天能用,如今天兒暖和了, 壓得時候一久,他自己也給壓忘了吧!不巧得很,今兒又落進她手里了,等他回來她得好好問問,為什么給他做雙新的他不要,偏要搶小四的。 這么問肯定讓哥哥下不來臺,月徊笑得很歡快,就是要下不來臺才有意思。她這回也要臊一臊哥哥,誰讓他死活不肯帶她上兩廣去! 只是閑來無事,時候過起來可真慢。她趴在窗口看天上太陽,日影一點點移過來,有風吹拂,窗口的金魚風鈴在頭好的事,為什么他又反悔了。昨晚上隨侍的人是曾鯨,恰好今天他出門沒點曾鯨的卯,她看見曾鯨從對面廊廡下走過,忙探脖兒叫了聲“曾少監”,一面招手,“您來……” 曾鯨不知道她的花花腸子,聽見了便斜插過庭院,停在窗外問:“姑娘什么示下?” 月徊笑了笑,“不是我的示下,是掌印的示下。他說昨兒落了一方私印在外頭,才剛還在屋子里團團轉呢,您幫著想想,是不是落在外頭了?” 外頭是哪里,完全就是套話。原本曾鯨辦慣了案子,這點子小心思沒法讓他上當。怪就怪梁遇的私印太要緊,那種東西要是丟了,接下來會引發無數麻煩。況且她又是梁遇妹子,就憑這身份,也讓曾鯨不設防。 “昨兒就去了盛大人府上,再沒去別處啊……”曾鯨冥思苦想,忽然回憶起來,“離開盛府后,老祖宗獨個兒走了一段路,那時候天才擦黑,別不是那當口上弄丟的吧!” 月徊心頭暗喜,裝腔作勢說:“興許就是!是哪條胡同您還記得嗎?” “豐盛胡同啊?!痹L說,“那條胡同東西筆直,要是真落到那里,恐怕早叫人撿走了?!?/br> 曾鯨如臨大敵,月徊卻暗自偷笑,“豐盛胡同盛家,那是個什么人家???以前我聽掌印說起過,后來給忘了?!?/br> 曾鯨哦了聲道:“算是老祖宗的舊相識,盛大人早年是宗人府經歷,對老祖宗有知遇之恩。如今因病致仕了,老祖宗不忘舊情,得了閑總去探望他?!?/br> 月徊長長“哦”了聲,“我倒沒覺察,原來咱們掌印是那么念舊的人吶!盛大人家沒有兒女么,哪里用得上他隔三差五探望?!?/br> 曾鯨看了她一眼,忽然發現她有探底的嫌疑,但口中仍應著:“盛大人只一個兒子,眼下在邊關帶兵呢……既然老祖宗的印丟了,我這就召集廠衛,就算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得把印找回來?!?/br> 月徊虛頭巴腦說:“要不還是再等等吧,沒準兒掌印已經派人去找了呢。也或者他不想弄得人盡皆知,就想悄悄行事……”說著齜牙笑了笑。 曾鯨古怪地打量她,“姑娘別不是和我鬧著玩兒的吧?” “哪兒能呢?!痹禄残奶摰卣f,“橫豎您等掌印的信兒,他要是不提,那八成是有他自己的主意,您就撂下差事,不用管了?!闭f罷縮回脖子,靠著東墻繼續瞎琢磨去了。 豐盛胡同盛家,早前的宗人府經歷,上那兒能談起她,且談得改了主意,看來那位盛大人和梁遇的關系非比尋常。梁遇多疑,沒那么容易相信別人,除了因她是親meimei,在她面前不避諱外,對誰能掏心挖肺?這位盛大人若是只對他有知遇之恩,以梁遇的脾氣,大不了栽培人家獨子當上大將軍,再逢年過節給人家送點金銀,哪兒會漏夜趕過去討主意,討完了第二天還上慈寧宮,對她出爾反爾。 可見這盛大人是個厲害主兒,往后不能再讓哥哥去了,他會離間他們兄妹的。她的要求一點兒也不高,就盼著和哥哥沒有芥蒂地共存下去。譬如老話兒說的,世間百毒,五步之內必有解藥,桔子吃多了上火,橘子皮卻能去火。她和哥哥拉扯互補,一輩子過起來那么快,眨眼就完了。 梁遇回來得有點兒晚,差不多掌燈時分才進衙門。那時候天上僅剩一點紅色的暮云,他的曳撒也是紅的,朱紅上又鑲了金絲的通臂袖[,舉手投足間金芒流轉。站在院子里指派接下來的差事,那些太監們得了令兒,潮水一樣退下去,他又獨自站了會兒,方轉身走進值房。 進門頭一眼就看見她,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還沒走?” 月徊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忍住了,十分可惡地指了指里間,笑著說:“您瞧啊,我替您把被臥都換了,換得干干凈凈的,連羅帳都換了,您覺得這色兒怎么樣?” 然后梁遇的臉色就變啦,他怔忡了會兒,愕然轉頭看她,“誰……讓你換的?” 月徊裝得一臉純質模樣,“我就是覺得天兒暖和了,再睡藍綢的被面不好看,這才給您換的啊?!闭f罷哦了聲,抽出身后四只鞋墊來,“您別怕,床上的東西丟不了,我給您收著呢?!?/br> 梁遇的臉終于綠了,平時那么威風八面的梁掌印,這會兒像淋了雨的蛤蟆,眨眨眼,再眨眨眼,月徊喲了聲,“您眼睛里進水了?” 他實在是沒想到,藏在褥子底下都能被她掏出來,這人是屬狗的么?那四只鞋墊就像明晃晃的罪證,讓他覺得羞慚,讓他感到狼狽。當初意氣用事把鞋墊留下了,受用過,消了氣,人也漸次冷靜下來。他曾不止一次盯著炭盆想,要不要把鞋墊子扔進去,扔進去便一了百了了,可惜到最后也沒能狠得下心。 既然舍不得銷毀,就得小心翼翼藏匿,誰知還是被她翻出來。早知如此應該關進匣子里,落上鎖再扔了鑰匙,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可惜避無可避,他只得想辦法留住尊嚴。臉頰到耳根子這一線guntang,他有些氣短,依舊得裝得從容,正色道:“我早說過,你的繡工太差,這么丑的鞋墊送不出手,所以命人上巾帽局取了上好的鞋墊送給小四。至于這兩雙,總是你的一片心意,還給你怕傷你體面,只好暫且存在我這兒。哥哥能為你做的不多,這些不過是細枝末節,你也不必太過感激我,畢竟你我是至親手足么,為你百樣周全,都是應該的?!?/br> 月徊被他說得發懵,心道難道是自己誤會了,錯怪了他么? 低頭看看,這鞋墊的花型確實不好看,針腳疏朗,足尖還有點歪,送出去真怕嚇著小四。也罷,沒送就沒送吧,不過口頭上還是得呲打他兩句,“哥哥您往后別這么盡心為我了,悄悄留下我送給別人的東西,要不是咱們從一個娘肚子里來,我會以為您偷著喜歡我呢?!?/br> 又是扎人心窩的口沒遮攔,可她扎得對,扎得他不得不去反省,是不是自己做的過于明顯,已經讓她察覺出不正常來了。 梁遇一腦門子官司,有些慌亂地說:“怎么會,咱們是兄妹,我怎么會……你別胡思亂想。我是失而復得,才格外珍惜你,你記住這點就成了?!?/br> 月徊當然不會盼著親哥哥能喜歡上自己,那些話也全是調侃,見他尷尬正便于她趁火打劫,“既然您珍惜,那就帶我上兩廣?!?/br> 她的目的明確,從來不愛拐彎兒,梁遇無可奈何,別開臉道:“正是因為珍惜,才不帶你上兩廣。你要是跟我走,遇到的變故會比想象的多,我不能害了你?!?/br> 他沒法把話說破,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到時候她最大的危險也許不是南方的驕陽似火,也不是亂黨的行刺突襲,而是他。有些感情壓得越嚴實,爆發起來越洶涌,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所以盡量離她遠一點兒,等一切都過去了,還可以是心貼著心的親兄妹,不會傷害任何人。 月徊真覺得有點兒失望了,心里因這鞋墊兒燃起來的小火苗被他一口氣吹滅了,她嘆息著點點頭,“您要是實在不愿意帶上我,那我也沒法兒。不過您的心思我可真看不透啊,一會兒想讓我做娘娘,一會兒又把我摘出來。您要是讓我好好和皇上處著,沒準兒我和他已經秤不離砣了??赡址愿牢沂罩?,您是既要餛飩又要面,世上沒您這么別扭的人,真的。我可不想理您啦,您自個兒呆著吧,我回樂志齋去了?!?/br> 她說完,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走出了掌印值房。心里不舒坦,就像小時候想吃糖母親不讓,渾身上下透著難受。氣得過了,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走到宮門前迎面碰上了秦九安,秦九安喲了聲,“姑娘怎么哭鼻子了?” 月徊很難堪,抬袖狠狠擦了下,“我長沙眼啦,少監您可小心點兒!” 她理直氣壯淌眼抹淚,大步走出了衙門,對過值房里的人清楚聽見秦九安的話,聽說她哭了,心里大大地不忍起來。 既要餛飩又要面,說的的確就是他。以前他辦事都有條理,可一旦牽扯上她,他就變得拖泥帶水,連自己也討厭這樣的自己。秦九安多事,進來特意回稟,說“老祖宗,才剛月徊姑娘哭啦”。他還得在下屬面前裝得泰然自若,嗯了聲道:“小孩兒心性,不必理她?!?/br> 手里提著筆,心里空空的,她今晚上又沒留下吃飯,回了樂志齋應當有吃的吧! 點燈熬油似的,一個人茫然進了晚膳,又茫然呆坐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一陣揚沙般的聲響落在窗紙上。他靠過去,微微推開一條縫,外面下起細雨來。 南墻根兒上常年靠著一把油紙傘,他取過傘走了出去,外面上夜的司房忙迎上前聽令,他漠然道:“點一班人,今晚上巡視東西六宮?!?/br> 大伙兒都不太明白,掌印為什么挑在下雨的時候夜巡,可這本就是一月一回的定例,不過平常都由隨堂太監承辦,這回換成了掌印自己。 于是今晚當值的十二個人整理了儀容,列隊撐著傘挑著燈籠出了衙門。從玉粹軒起一直往南,繞過奉先殿上東二長街,再橫穿御花園,打西一長街往南,拐彎往西由西長房往北至城隍廟前,這就算走完了,可以順著宮墻返回司禮監衙門。 這宮里太監,一個個都練足了腿上功夫,紫禁城原本就大,尋常人一圈下來腿顫身搖站都站不穩,只有他們,健步如飛一點兒不含糊。只是秦九安有眼力勁兒,經過御花園時對梁遇道:“老祖宗,今晚上天色不好,下著雨呢,一圈兒下來沒的弄濕了您的靴子。要不您先在園子里歇會兒,小的帶人往西路上去,過會子折回來,再進園子接您?!?/br> 梁遇沒有說話,樂志齋就在前面,透過傘骨上連綿墜落的雨簾,能看見圍房里杳杳的燈火。 他不發話,自然就是默許了,秦九安呵了呵腰,領著眾人換了條道兒,復往西去了?;▓@的小徑上就剩他一個人,滿耳都是沙沙的雨聲,滿眼都是扶疏綠葉間的一星燈火。 不知她睡下沒有,這時候去安慰她哭的那一鼻子,似乎有點晚了,可不去心里又著實牽掛。 他在雨中站了好一陣子,青石路上的雨水緩緩流淌,緩緩洇濕了鞋底。他遲疑又遲疑,到底還是舉步向圍房走去。 人到了廊前,停在臺階下,她的下榻處和尋常宮人不一樣,這圍房雖稱作圍房,其實更像耳房。 桃花紙上有個人影移過來,燈火映照下身形纖纖,正是月徊。慢慢那影子變得越來越大,鋪天蓋地般,最后噗地一聲,吹滅了燈…… 檐下一盞料絲燈在他身后悠然旋轉,他的身影避無可避地,投在了她的窗紙上。 第64章 月徊吹滅了蠟燭原要去睡了, 猛然看見一個黑影投在桃花紙上,寬肩窄腰戴著烏紗,一看就是梁遇。 她心頭蹦q了下, 這么晚了, 他跑到這兒來干什么?月徊緊緊盯著那身影,他也發現了, 慢慢地, 悄悄地移動, 似乎想挪出料絲燈投射的范圍。然而這圍房很小,廊前可供移動的范圍也很小,他往左挪一挪,影子在窗上, 往右又挪一挪,影子還在窗上。然后他抬起手撓了撓額角, 看樣子有點發愁。 月徊先前因“沙眼”, 哭得眼皮子發酸, 從司禮監回來就情緒低迷,飯只吃了兩菜一湯??墒乾F在看見他出現在窗外,這口氣忽然就消了,心說哥哥還是知道疼人的,怕自己辦事太絕, 氣壞了她, 特來給她認錯了。 因為外頭亮,屋子里暗,月徊放心地移到窗前, 就這么和他隔窗對站著。終于那人影不動了,她甚至聽見他幽幽的嘆息聲, 于是炸著嗓子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窗上人影沒動,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料想哥哥眼下肯定悔斷了腸子。月徊有些得意,“只要您松口帶上我,先前的過結可以既往不咎?!?/br> 結果那人影轉身要走,她氣極了,打開窗戶大喊一聲“梁掌印”。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看見她氣涌如山,兩眼噴火,想必這回是要和他大鬧一場了。 誰知那張臉轉變起來速度驚人,前一刻還烏云密布,轉眼笑得像花兒一樣,好聲好氣說:“別走呀,買賣不成仁義在,進來坐坐嘛?!?/br> 梁遇略沉吟了下,沖著她的態度,還是舉步邁進了屋子。 這小小的臥房,甚至是空氣里的味道,都充斥著一種姑娘式的柔旖。他進來之后倒有些彷徨,四顧了一番,看見她的床榻,上面的被褥和她后來給他布置的一模一樣。 他心里升起奇異的感覺來,總覺得月徊是察覺了什么。這就是做賊心虛,她尚且杏花微雨,他早已驚濤駭浪了。 不過月徊即便有雨,也是裹著泥漿的。 她變戲法一樣,從桌下掏出一壺酒,轟然擱在了桌面上。 “來,喝兩杯?!比∵^茶盞一人倒了一杯,“正想喝酒找不著伴呢,恰好您來了?!?/br> 梁遇直皺眉,“好好的,喝什么酒?” 月徊說:“喝酒還要看日子啊,想喝就喝了。這是上回皇上賞我的,外埠的葡萄酒,我覺得好喝,他就送了我一壺?!彼贿呎f,一邊端起茶盞萘艘豢?!澳f說吧,下著雨呢,您上我這兒干嘛來了?” 梁遇修長的手指捏住了杯子,淡聲道:“司禮監每月都要夜巡東西六宮,正巧到了御花園,聽秦九安說你得了沙眼,特來看看?!?/br> 月徊的那點難堪又被他勾了起來,心說到底是掌管東廠的,輸人不輸陣。 “沒什么,我有迎風流淚的毛病,時不時犯上一犯,現在已經好了?!彼止嗔艘豢?,揭開攢盒的蓋子,從里頭挑虎皮花生吃,“說真的,我以為您來找我,是打算改口帶我上廣州了?!?/br> 梁遇垂著眼,燈影下濃長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堪堪停在顴骨上。微微的一點輕顫,生出羸弱的美態,就如現在,除去一身錦衣華服,像個不染塵埃的方外人。 男人和花兒一樣,也有千百種不同的況味。譬如皇帝,在沒有腦滿腸肥一身油膩之前,都會保持青澀的少年味兒,因為那雙眼睛天生會騙人,讓人看不穿底下污濁。而梁遇呢,他早已經跳出了少年的行列,很難想象他這樣的境遇下,還能長得如此筆管條直一身正氣。雖然臉是漂亮了點兒,但他漂亮得不顯女氣,就能讓人忽略他的不完美,甚至對他的不完美,產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窺伺感。 所以說自己可能有點不正常,月徊嘆著氣,悶了口酒。半天不見他有動靜,抬起眼說:“您怎么不喝呢?怕我在酒里下藥???” 梁遇聽她這么說,只得低頭喝了一口。他不常喝酒,但這酒容易上口,細品之下還有些甘甜,不由多喝了一杯。 很奇怪,他來時低落,但見到她,她總能調動起快樂的氛圍,傷感便不再傷感了。 他轉過頭,看見帳幔掛鉤上吊著他做的竹節人,窗前的笸籮里插著一只繡了一半的鞋墊,雖然照樣看不出到底繡的是什么,但也心念微動,知道是繡給他的。 他有些動搖了,一手撐著臉頰,調過視線問她:“你當真那么想跟我去兩廣?” 月徊說是啊,“我就是覺得這紫禁城困住我了,要是實心跟著皇上倒也罷,不實心,那該多難受?!?/br> “你就實心跟著我?”他含笑問,一雙眼眸在燈下百轉千回,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月徊想都沒想便點頭,“有您在我還擔心什么,不怕有人欺負我,也不怕沒吃沒喝?!?/br> 也就是一霎兒的光景,他忽然改了主意。也好,跟著就跟著吧,把她安置在提督府,一要擔心他不在的時候小四回來勾跑了她,二要擔心和他不對付的仇家盯上她。太多的不可測,讓他放不下心,既然她也堅持,那就隨緣,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輕吁了口氣,“準備好行李,要帶的東西都帶上,四月初九就動身?!?/br> 月徊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猛然聽他松口,愕著兩眼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我沒聽錯吧?” 他笑了笑,“在來這兒之前,我確實打定了主意不帶你去的,但瞧你這么執著,我也不忍心辜負你。你要是實在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前途莫測,是好是歹,最后都要你自己承受?!?/br> 月徊聽了,鑒于他有反悔的先例,不敢放肆高興,小心翼翼又確認了一回,“您這回說話算話?” 梁遇輕輕頷首,“算話。其實把你一個人放在京城,我也提心吊膽?!彼鹧鄞蛄克?,她的每一寸發膚,每一道眼波,都讓他移不開視線,“你知道我十四歲后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么?這偌大的紫禁城到處都是人,可又處處透著冰冷。早前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火者,寒冬臘月里連個炭盆都沒有,凍得睡不著,一個人裹著一條破棉被哆哆嗦嗦縮在床角,一熬就是一宿……每回入夜我都怕,我害怕天黑?!?/br> 月徊是頭一次聽他說起以前年月,雖然她也知道必定像一本凄涼的書,讓人不忍卒讀,但沒想到從他嘴里說出來,又是另一種震撼。